《孟婆卖汤记》赫戏

11、忘情水

　　孟玖看他良久，忽而低头浅笑，她俯身将月尘手中的盒子取下：“这是什么？”
　　“寿宴上的点心，专门为你带的。”
　　“可有带酒？”
　　“知道你喜酒，自是不会忘。”月尘变法术似的从身后变出一壶酒，在她眼前晃晃。

　　万里夜空漆漆如墨，幽静而深沉。
　　月尘坐在孟玖身侧，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眸中温柔四溢，再也藏不住。他不像平日那般多话，而是低头默默酝酿什么，半晌忽抬头，目光炯炯：“玖玖，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也有话要对你说。从明日起，你不必再为我带酒。”孟玖并未给他机会，她抬起头，目光投向远处粲粲星河，嗓音愈发清冷，“也不要再来桃林了。”
　　“为何？”月尘急道。
　　“你且放心，我不会告发你偷蟠桃之事。”孟玖起身，抖落掉身上的点心渣。
　　月尘蹙眉，深深望住她：“玖玖，你以为我日日来桃园送酒，竟是为着此事吗？若你当真这样认为，便是看低了我月尘。我想告诉你我喜……”
　　孟玖背倚桃树，沉声打断：“我知晓。但你想说之话想做之事皆会有何后果你并不全然知晓，作为天神，我们各有各该做的事，不该逾越半分。”
　　“玖玖……”月尘诧异。
　　“你若一定告诉我些什么，明晚便去堕仙台等待，你若愿同我跳下去，我便听你要讲之话，你若不愿，便再不要来找我。”

　　堕仙台，是天地两界每个神仙都唯恐避之不及之处，若跳下堕仙台，全身修为必会散尽，成为普通凡人，承受生老病死，世世轮回之苦。天庭对待一些犯了天规情节恶劣的神仙便处以此刑。
　　我想孟玖之意，是要脱离天庭再言感情。

　　那天夜里，月尘没有去堕仙台，他独自在长生殿内坐了一整晚，一动不动，像个石像。
　　他为什么没有去我并不能知晓，或许思考之下觉得孟玖说得对，或许还未想好，又或许害怕跳下堕仙台，毁掉自己千年修为。
　　不管怎么想，没有去就是没有去。
　　月尘依然会在傍晚时分去给孟玖送酒，只是将酒放在树下，不再停留。
　　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也不再有堇色身影等待。

　　在这一幕幕布景中，看到的皆是美好平静之事，也清晰察觉出这
　　二神之间难以言表的情愫，月尘一见钟情，孟玖日久生情。大约被这美好所麻痹，若非孟玖此番言语，怕真是要忘记天界的明文规定：禁止神仙搞对象。
　　有人可能会说他俩并为捅破窗户纸，那也不行，暗恋也令行禁止，以防神仙内心焦躁不安，情绪波动，毕竟每一颗暗藏爱恋的心都能在其中自导自演一场惊心动魄的独角戏。所以不管是搞对象还是暗恋，更别说私生子了，这些统统都被列为天界不稳定因素，会引发天界混乱甚至沦丧。
　　在天界沦丧这点上，我不太赞同。搞个对象尚达不到这样恶劣的影响，最多也就是把心思分出一部分放在对象身上。反正我着实不太能理解天界领导部门人员的逻辑。
　　一切感情，只要相悖于修仙升神所要的冷静和理智，但凡发现点苗头，必定会被残忍地扼杀在摇篮里。
　　我想，孟玖是最先清楚这一点的，所以她才会在一切开始前阻止月尘说出那些话，甚至强硬推开他。或许是觉得曾经拥有倒不如从未拥有过，至少不用体会失去的疼痛。对此，我却更倾向于及时行乐。

　　一旦动心，便是场灾难。
　　这是天界亘古不变的真理。
　　所以月尘与孟玖，注定是场悲剧。

　　我的乌鸦嘴果然灵验。
　　很快，在布景一幕幕撤去后，美好也随之坍塌，仿佛一声闷雷，一道闪电，叫嚣着将寂静夜空撕裂。
　　当天兵杖剑而来之时，孟玖正坐在树枝上喝酒，她没有半分惊讶，不知是素来波澜不惊，亦或早已猜到会有这样一天。
　　待她慢吞吞地喝完酒，将嘴角酒痕拭去，才从树上下来，对天兵淡淡道：“走吧。”

　　敞亮大殿中，立满神仙。
　　天帝坐于御座之上，王母次坐，两侧立着几个职位颇高的神仙，表情皆是凝重，四下小神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见孟玖进来，大殿即刻安静下来。
　　孟玖目不斜视地经过众神，跪坐在大殿中央，垂眸望着铺洒在地面上的裙裾，一动不动，待月尘被天兵带来时，她也未曾抬眼。
　　倒是月尘，步履沉重，经过时，深深望了眼正襟危坐的孟玖，神色隐有担忧之意。
　　两人一左一右跪在大殿中，仅仅一丈之远，却似隔出一道银河般触不可及。
　　“孟玖，月尘，你二人可知罪？”天帝俯视座下，冷声问。
　　月尘冷静道：“月尘实不知所犯何罪。”
　　“你们自己好好想想，近日可有触犯天条之举？”天帝继续冷声问。
　　月尘轻摇头。
　　孟玖继续盯着裙裾，一言不发。
　　大殿中一片寂静。
　　“那为何会有人举报你们二人私相授受，眉目传情呢！”天帝有些怒了，疾言厉色。
　　月尘欲开口，却被一直沉默不语的孟玖抢了先。
　　孟玖直起身子，面色平静，长跪道：“是我。不久前，月尘曾到园里偷蟠桃，那时我对他一见钟情，便以此事要挟他为我送酒，是我对他藏了不该有的心思，逼他来桃林见我。我曾以为他同我一样，可不久前他却拒绝同我跳下堕仙台作凡人夫妻，原是我自作多情了。”
　　一语既出，震惊四座。
　　她微顿，抬头继续道：“所有皆为我一人所为，是我动了妄念，是我痴心妄想，是我破了天庭的规矩，我一人犯错一人承担，不必牵连旁人。”
　　“孟玖，你守护桃园上万年，从未犯错，如今怎会如此糊涂啊！”天帝先是惊诧，继而沉沉叹息道。
　　月尘更是震惊地看向孟玖，孟玖并不看他，桃花眼依旧迷迷蒙蒙好似大梦初醒，恍如初见，可脸上神色却愈发坚定，一字一顿：“孟玖愿领罪。”

　　孟玖在天庭时日长久，尽管常年待在桃园，却也必然是熟知天规的。我没有深入研究过天界律法，只靠传闻，都十分清楚天庭对神仙恋人的处罚。此等事宁可错判也不会放过一对儿，所以死不松口必是行不通的，那会使天庭的处罚会更加严厉。根据前车之鉴，一方承担起所有才是最好选择。
　　孟玖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
　　此时不辩解闷头认罪便是对双方最好。
　　月尘也很聪明，知道审时度势，就算他心中在千般万般挣扎，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将二人押入天牢，听候发落。”天帝浑厚的声音响彻大殿，他嘴边的胡子都在颤动。
　　这声听候发落，便是将他们命运彻底改写。

　　画面乍然碎裂。
　　眼前出现一个白色身影，白头发，白衣服，正翻看着手中厚厚的卷册，他一抬头，白眉毛，白胡子，这不正是月老嘛。
　　月尘和孟玖究竟如何发落，我还未看到，故事便在这里戛然而止。

　　“月老，我实在憋不住要撒尿，帮我望着风。”
　　“好，好，好。”
　　“月老，午餐给我带份盒饭回来。”
　　“好，好，好。”
　　“月老，你看我的新发型好看吗？”
　　“好，好，好。”

　　月老是天庭的好好先生，什么都好好好。

　　世人都喜欢月老。
　　因为他在天界掌管世间姻缘，只要他牵牵红线，便能让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或神双双陷入爱河，所以人们都供着他。
　　可他在禁欲的天界却不是个香饽饽。
　　很多事不是令行禁止就能彻底杜绝的，世间人往往越不能做什么，偏越想做什么，神与人一样，同样的心，自然也是这样。大家都是有叛逆心理的，更准确些说是好奇心。人神鬼俱有，何况是感情这种不由自己控制的东西。
　　所以就不断有小神私下去找月老，让他帮忙为自己和心仪的神牵根红线。
　　比如天界第一美男子，天蓬元帅。他来了好多次，还扑通一下给月老跪下了。
　　“月老，我想和嫦娥仙子在一起，你能不能为我和她牵一条红线。”
　　“好，好，好。”
　　比如九品芝麻官弼马温，孙悟空。猴子要他为自己养的马牵根红线，好让它们情投意合地生小马崽。
　　“好，好，好。”

　　所以，月老是天界名副其实的好好先生。

　　天蓬元帅来找月老唠嗑：“嫦娥似乎还是不喜欢我，一见我就掉头走。”
　　“慢慢来，慢慢来。”
　　“嫦娥今天对我笑了一下，这是不是代表她有点喜欢我了。”
　　“好兆头，好兆头。”
　　“我和嫦娥一起看星星，她没有赶我走。”
　　“快了，快了。”
　　“嫦娥邀请我一起去蟠桃园摘桃，是不是可以表白了。”
　　“可以了，可以了。”
　　“月老，我想让你收回我和嫦娥之间的红线。”
　　“好，好，好……啊？这是为什么？”
　　“我不愿让她因为红线才爱上我，更不想因为一己之私而连累她，那不是我想要的。”
　　月老便撤回了他们之间的红线。
　　于是，嫦娥渐渐疏远了天蓬。
　　后来东窗事发，天蓬被扔下堕仙台，贬入凡间投胎成猪妖。
　　月老也深受牵连，因玩忽职守随意为神仙牵线，被扣了一年的工资，并被罚下冥界去看着天蓬遭受十八层地狱之苦，等他投胎后才可回到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