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与归》覃青

8、番外篇（1）

　　他如朗月熠熠，她似清风徐徐。

　　我只记得那一天，天气难得的干爽，空气中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爹爹牵着我的手如往常一般上山采药，然而越走这种气息却越浓，让人不得不在意。
　　“爹爹，语青闻到一种奇怪的气味。”我摇摇他的手说道。
　　“语青乖，是什么气味啊？”他蹲下身来，摸摸我的头，耐心的问。
　　“是…”作为一个孩子，只能努力在自己有限的经历中搜寻类似的记忆，“是爹爹杀鸡时才会有的气味。”
　　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神情未变，但周身气息却陡然收敛了，由着我领他去那股腥气的源头。
　　不久，浓重的血腥味已经不需要刻意识别，连常人都可轻易辨认。爹爹牵住我的手紧了紧，我小心的仰起头，发现他都不禁皱起了眉。
　　穿过一个小山包，隐约听到潺潺流水声，然并没有冲淡鲜血特有的铁锈味，反而愈渐浓烈，腥气中多了一种特殊的臭，充斥着包围着你，煽动起人内心的焦躁与恐惧。
　　沿着山坡果然是一条小河，宽约4丈有余，但河水却不复往日的清澈，而是满眼血红，究竟是怎样的惨状才能将一条河生生染得血红。当时大抵我爹也没有想到，这只是冰山一角。血河的不远处，河道渐渐变窄，上百具尸体就在你眼前，经由河水飘荡过来不断堆积，最终看到的是满满一座尸山！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的景象，腐烂的尸身、肿胀的人体，走兽飞禽蚕食剩下的残肢断臂。
　　我们就远远站在岸边，望着这幅人间炼 狱图。少顷，爹爹回顾血河的上游，叹息道：“哎，李世民终究还是动手了。”我想那个方向大概就是伽蓝吧。
　　“语青，你在这里等着爹爹，爹爹马上就回来。”他双手按在我肩上，力道稍稍有些重，似乎在强调这番话的重要性。
　　“不要，我要跟爹爹在一起。”似乎是本能地感觉到什么，那时的我一点也不愿与他分开，即使要面对多么残酷的场面。
　　“那好，你一定要抓紧爹爹的衣角。”我爹向来都很尊重别人的意见，虽然只是一个四岁的小女孩。
　　从没想过一个孩子是怎么在那种环境中走动，仿佛身处阿鼻，至今我仍然清晰的记得满眼的血红、堆积的尸山，似乎一闭眼就回到了那条血河边。
　　牢牢揪住衣角，我随爹爹穿行于成堆的尸体中，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惨烈。忽然，一只被水泡得苍白的手死死钳住爹爹的脚踝，用生硬的汉语说，“救… 救王子…”他的眼睛早已失去了神采，无法想象是凭着多大的毅力在这些尸体中坚持到了现在。伸手探了探他脉息，爹爹摇摇头，从他身下抱出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小男孩。男孩气息有些微弱，不过没有生命危险，服饰奢华考究，具有明显西域风格，想必出逃得很匆忙，这一座尸山大约多半都是为了他吧。
　　爹爹背起男孩，神情从未有过的凝重，右手牵住我，向着回家的方向走去，一路无话。
　　也许那时我也没想到在今后的人生中我和他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安顿好救回来的男孩，我娘就琢磨开了。“这人救了，不知今后是福是祸。”
　　“无论是福是祸，作为医者，总不可见死不救。”爹爹在这方面向来很有原则，其他就…
　　“也是，你就是这么个脾气。儿孙自有儿孙福吧，刚好圆了我给语青添个哥哥的念想。”他俩站在院内聊的开心，也不顾及我在屋里听不听得到，不过作为父母，这两个人倒是素来有什么话从不避讳自己姑娘。
　　然而，躺着的那个还没醒，我又一病不起，高烧不退。朦朦胧胧看到爹爹守在床边照顾我，娘隐约在外间跟谁说话。
　　“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会说汉语，人既是救了，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再害你。”嗯…这是娘的声音。
　　“你们是什么人？”嗯？这是谁？这个声音没听过。
　　“我们不过大唐与伽蓝边界的山民，长期受两国照拂，并不偏袒于任何一方。如果你愿意，从今天起沐云和我就是你的师傅、师娘，不说其他，保你无虞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段话说完，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那个陌生的声音好像在考虑什么，此时爹爹给我额上换了块毛巾舒服了很多。
　　他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师娘在上，请受萨摩一拜。”哎，还是太嫩了，果然斗不过我娘这只老狐狸。
　　“如此，起来吧。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你一定要记住。”徒弟到手，娘的语气舒缓了许多。
　　“师娘请说。”这徒弟还挺恭敬的嘛，不错。
　　“你首先是萨摩多罗，然后才是伽蓝的王子。伽蓝只是一个选择，而选择权在你手里。”萨摩多罗？这名字真好笑，等等！伽蓝？王子？！
　　“萨摩谨记。”
　　爹爹把手轻轻覆在我双目上，凉爽过后是一丝温暖，还有些许安神的香味，意识渐渐模糊，后来他们还说了些什么，听不太清了。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清醒了一些，似乎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又想不起来了。还没等意识分明，我娘就兴冲冲的跑了过来。
　　“小语儿，娘要给你一个惊喜，娘给你收了个师兄，开心吗～”
　　她在说什么？师兄？师兄？！
　　“比我入门晚为什么是师兄？！”这哪里是惊喜，太过分了，莫名其妙又小了一辈，哼！
　　“呃…这个，娘当然是向着你的，当师妹好啊，有人疼，他什么都会让着你，好吃的先给你吃，好玩的先给你玩，还会保护你。”听她这么一说好像也不错，反正师兄妹也只是个虚名而已。
　　“好吧。”现在看来，当时还是太年轻，才会让自己多年来每次被坑的时候不由埋怨一句，“娘！你骗我！”
　　“我家小语儿答应了～萨摩快过来见见你师妹。”娘忙从身后招来一个褐色卷发的男孩，他看上去似乎不太像中原人的样貌。
　　“小语儿，这是萨摩多罗，萨摩，这是沐语青，现在开始你们就是师兄妹了。”娘亲看着我们两个人笑得那叫一个合不拢嘴。
　　不过细细看来，长得也蛮好看的嘛，轮廓比中原人深邃，眉眼也更分明。“你就是上次救的小哥哥？萨摩多罗，好奇怪的名字，总觉得在哪儿听过，不管了，今后请多指教。”
　　“指教就不用了，你得先快点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