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与归》覃青

7、第六节

　　半晌，马车终于抵达了城郊一间茅屋小院，萨摩跳下车，敲开了有些破旧的院门。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看着略有些偏瘦，面相还算和善。
　　“官爷，你们又来了，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萨摩以手撑门，一脸痞笑，“不知可否进屋聊聊。”
　　“请进。”男子侧身将萨摩等人让进屋，屋内干净整洁，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地方有点小，各位官爷随便坐，我去给你们倒水。”萨摩忙伸手拦住他的去路说：“不用了，这位是大理寺李少卿。”
　　男子也不再多言，转身行礼道：“草民何易，见过李少卿。”
　　李郅点点头，觉得这个何易不简单，既没有寻常车夫的卑微、谄媚，也没有惊慌失措，反而不卑不亢、有理有节。
　　“我们今天就是来问问有关返魂香的事。”萨摩适时点了点这个敏感话题，看看他会否露出破绽。
　　“返魂香？那种传说中的东西官爷你们也信？” 听到返魂香何易的反应倒是出奇的冷静，这点让人有些意外，说明他对自己相当自信。
　　“哦？看来你对返魂香也有些研究。”反正三炮还没到，萨侦探自然也不着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不过坊间流言听说过罢了。”
　　既然听过就不会让你这么容易就绕过去，第二个关键人物接踵而至。
　　“听闻余烨生前与你关系甚密，三年前曾传言她因机缘巧合得一返魂木可制返魂香，难道没跟你说？”
　　“我与余烨不过偶然相识并无深交，就算有她也不一定告知于我吧。”何易的回复仍然滴水不漏，想必算准他们手上没有证据。
　　“那你可知道长安城最近两期谋杀案都与返魂香有关？”
　　“不知，我等升斗小民管好自己生计已是不容易，哪还有闲心管别的。”
　　一来一回间三炮匆匆赶到，与萨摩耳语一番，他便不再跟何易打马虎眼了。
　　“我来替你说吧，一月前，黄筹被勒死在自己家中，你知他性格孤僻，不爱与人往来，便将其埋尸院内并盗走返魂木，他应该是你杀的第一个人。盗来原料这一月时间你都在研制返魂香，住在这乡野之地也是避免制香时的气味多生事端。本月15日，你照常给严府送货，但送完货之后并未离开，而是藏身在严府中，待到半夜采用相同的手法将严小姐杀死。第二日，小姐死于房中，严府必定大乱，寻个出去的机会着实不难。刚刚已与严府仆人确认过了，你从三年前就开始负责每月初一十五给府里送货，即便官兵问起有何异常也绝不会有人想到你。”
　　“那现场发现的返魂香呢？”三炮经不住要问了。
　　萨摩向语青眼神示意，她便接过了问题。“既是为杀人，也是为救人。素来传言返魂香有起死回生之效，而在杀人之后熏此香恐怕也是想试试效果几何。做了这么多，你无非是想救余烨吧。”
　　说到这里，何易终于有些慌乱，尤其是提及余烨这个名字时。
　　“这不过是你们的猜测。”
　　语青眼神忽然从何易转向屋内床脚的方向。“李少卿，床脚左边第二块地砖。”
　　何易看她眼神转向已经发觉事情不对欲出手阻止，可毕竟无法快过李郅的身手。地砖下是一个密封的盒子，盒盖打开的瞬间顿时香气扑鼻，浓厚似让人醉倒，不用说里面正是剩下的返魂香。
　　早就料到会有此结果语青并不惊讶，只是接着往下说。“别说长安整个大唐都不一定能找到第二块返魂木，何况你这屋内制香器具上都有气味的残留。”从进门到现在，何易脸上第一次露出惊讶的神情。“下午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看陈设你的生活状态并不是十分富裕，对品茶也没什么特殊兴趣，但屋内却有两套茶具，一套用来泡茶，另一套上便有这返魂香的残留。”
　　如若是常人自然不可能分辨出这茶具上的香气残留，何易此时早已不复当初的自信，只能呆呆的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也懂调香？”
　　“我不懂，只是嗅觉异于常人罢了。”一句话便轻描淡写带过了。

　　“难怪，我说他们怎么会查到返魂香，原来是有你在。”何易摇摇头，神情又恢复了平淡，好像并不把自己的处境当一回事。“确实，严玥和黄稠都是我杀的，手法与你们说的一般无二，下一个目标就是当年那个渔夫。不过，”他语序一顿，转头望向语青，“我并没有想过要杀你，只是为了确认是否真有人发现了返魂香，同时撇清一下自己。”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见他似乎不打算再往下说萨摩适时推了一把。
　　何易意味深长的看了萨摩一眼，说：“坊间都说我和余烨关系苟且，她一个享誉盛名的调香师为什么要倒贴我一个车夫，但面对中伤她却并不放在心上。然而没有人相信高山流水觅知音，我们不过如伯牙子期，总能在调香、制香中惺惺相惜。”
　　这大概是这么多案子以来最平静的凶手。
　　“三年前，严黎的私生子病死，黄稠本就嫉妒余烨的才华，为了得到返魂木，他找到严黎献计能让他儿子起死回生。于是他们合谋害死了余烨，返魂木自然落到了黄稠手里，谁想他根本就制不出返魂香，真是老天开眼。”
　　何易说完，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真相总是来得残忍。
　　“来人，带走！”李郅一声令下，重头戏谢幕了。
　　望着沉沉的夜色，语青迟迟没有回神，萨摩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
　　从何易家出来已有些更深露重，一件斗篷忽然兜头盖在语青身上，她还未从斗篷里钻出来，头顶已经响起萨摩的声音。
　　“披着，晚上凉，也不知道多穿点出来，你从小身子就弱。”
　　“谢谢。”师兄这种看似不经意的关怀总让她心里一暖，不过…“这…好像不是你的衣服吧？”
　　“李少卿的啊，我盯他这件斗篷很久了。”语青不禁有些同情李郅。
　　“要是没照顾好你，师娘估计又要念叨我了。”萨摩又念叨起了师娘，师妹可不乐意了。
　　“早就想说了，你这是哪门子的借口，我娘从小到大都偏心你。”
　　师兄正欲回嘴，“阿嚏！” ，两人恰好碰上打算回屋内取斗篷的李郅。
　　萨摩顺手将语青往怀中一搂，结结实实的把斗篷压在她身上。
　　这场面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李少卿是万万拉不下面子来找语青要衣服的，只能顺水推舟。
　　“晚上天气凉，斗篷还是留给沐姑娘吧，我这种习武之人不需要用到。”
　　案子也破了，一行人各自返家，就剩李郅惯常到凡舍找四娘喝酒。
　　两人人手一只酒壶，靠着二楼的凭栏，李郅先了开口。
　　“萨摩最近精神好了很多嘛。”
　　“嗯，语青来了之后他就像卸下了重负，也不见做噩梦了。”四娘喝了口酒接着说道，“他们一起长大，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语青对他来说就是家，她本人就是家的一部分。”
　　“嗯，毕竟我们对他的曾经不了解，有一些负累不是说分担就能分担的。”李郅抬头看看今夜的圆月，对四娘这个说法还是比较认同的。
　　“语青这个姑娘吧，我还是放心把萨摩交给她的，看似柳条柔弱，内里却藏着一股韧劲，如苍松坚毅，不是一般女孩有的。”
　　“当！” 月色下酒壶的撞击声听上去悠远而绵长。
　　此时，语青的房内，萨摩倚靠在窗边问到。
　　“刘方的那块玉佩是你的？”（详见《热血长安》第八集池塘赃物中的珈蓝玉佩）
　　“是啊，我观察很久了，故意给他的。”语青也不回避。
　　“那块玉佩跟珈蓝有关。”说话人似乎有些不满。
　　“这很重要吗？”自始至终的从容不迫。
　　“……”面对这个回答，萨摩有些无言以对。透过窗，遥望繁华的街坊和远处的城墙，他不禁开始认真思考，迦蓝对我重要吗？是不可回避的过去，但绝不要成为身负枷锁的将来。
　　两人之间是良久的静默，语青似乎一直在等他开口。
　　“放心吧，不会再让珈蓝再成为我的心结，师娘的话，我一直没忘。”果然，师兄没有让她失望。
　　“我娘当年究竟说过什么，你记了这么多年。”
　　“她说，你首先是萨摩多罗，然后才是珈蓝的王子。珈蓝只是一个选择，而选择权在你手里。”
　　说完，一枚玉牌落到语青手上，定睛一看，正是之前让刘方偷走的玉佩。
　　“给你，我送给你的就好好收着，别老想着把珈蓝的视线往自己身上揽。”萨摩倚墙看着她，笑得有些戏谑。
　　语青一愣，他竟看透了她的用意。
　　“怎么，以为我不知道啊。”看到师妹这个反应萨摩笑得更加揶揄。
　　随即他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说：“珈蓝的事也好，今晚的事也罢，不要东想西想了，你从小就思虑过多。”继而轻轻托住她的下巴，在额上印下一吻。
　　“晚安，早点睡吧，小时候哄你睡觉这一招最灵了。”
　　待到萨摩离开，语青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要知道上次这么哄她睡可还是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