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金光]药石罔效 默杏》云舟隐鹤

9、第四章 昨日之梦非今日之实（中）

　　冥医悠悠转醒，然后一阵哆嗦。地板果然太冷了，还好不是真睡。他愣愣地望着幽黑的房梁，月光透过窗纸在他身上洒下银光，还蛮亮的。
　　冥医叹了口气，直起身子，转头望向床上。孤鸿寄语并没有放下床帐，只是平稳地睡在榻上，安静得像个陶瓷偶像。这个人总是这样，看不出心思，看不出欲望，看不出执着与念想，有时冥医觉得这个人甚至连活着的的实感都没有。当年在万花谷的时候可能还好些，那个时候只是像个超脱世俗的仙人，现在……呵，并不是没有，而是他没看出来？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所认识的策天凤不过是他臆想出来的幻影。
　　夜风透过虚掩的窗扉轻轻拂进来，木质的窗扉轻轻摇曳，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难怪有些冷。
　　可是，冥医记得他睡下（下线）时，明明把窗户关好了。
　　孤鸿寄语起来过？
　　冥医轻轻走到窗前，小心的关上窗户，又躺回自己的地铺。今夜，月色很好，就是透光窗纸也依旧皓洁，清冷的月辉落在床上之人那姣好如玉的脸庞上显得有些凉薄。这家伙，睡觉也不下线啊……什么人啊……
　　那个时候，孤鸿寄语究竟说了什么？
　　将来……之后呢？之后的内容呢？
　　想不起来了。
　　也有可能是不想想起来。
　　也许那个时候，策天凤早有拒绝他同行的意思。只是……只是他那时太过一厢情愿，错把策天凤的委婉和温柔，当做是对自己的认同。
　　还以为，至少，策天凤与自己有一样的心情。
　　可笑。可悲。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和厚颜无耻……

　　冥医是被孤鸿寄语拽醒的。冥医回想着过去，只觉得过去的记忆实在是太多单方面，感伤着、感伤着，就这样坐着睡了过去。
　　突然被自己感伤的对象一把拽醒，也是蛮惊悚的一件事。
　　冥医现在正是处于这种被惊吓到来不及反应的状态。孤鸿寄语已经眼明手快的点了冥医的哑穴，七手八脚地往冥医身上套衣服。冥医脑子一片空白，完全跟不上眼前这情况，又被点了哑穴，有口难言。
　　忽然，门口一个粗犷的男音。“你上来干嘛，还不快把这家客栈围起来。要是让那家伙再……”男人的声音突然轻了。应该是身边的人提醒了他。但只是这样，已经让冥医足够了解情况了。
　　他是招了衰神还是怎样？说什么来什么，前半夜还说没有遇袭，后半夜就直接被人杀到床头了。靠，都是孤鸿寄语这衰神，说得这么自信满满，这下兜不住了吧！
　　冥医没好气地瞪了孤鸿寄语一眼，但手上却利落地将行李简单地一收，亏的是游戏，收拾起来也方便。
　　突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楼下一声大喝，随即叫喊声兵刃相接声四起。大概是这帮人毛手毛脚又吵到了谁，然后打起来了。冥医这样想着。孤鸿寄语迅速比了个手势，拉上冥医跃出了窗户。
　　万花轻功在各派中也属上乘，再加上那群人也没想到孤鸿寄语和冥医早有准备，一下就被甩开了一大截。冥医只听那群人大喊“糟糕，他突围了”“赶紧追”之类，但也不敢松懈，拼了命往前跑。两人玩命跑了一阵，见没人追上来，才停了下来。喘口气的档口，一看地图，好家伙已经跑出了好几里地了。
　　冥医一把拽住孤鸿寄语的衣领，将人按在树上。“军师大人，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说来人就来人，不是由他这个睡在地上的发现，还是孤鸿寄语这个睡床的先发现，有猫腻。
　　孤鸿寄语在冥医手腕轻轻一点，趁着冥医手麻，挣开束缚，闪身退开三步，理了理衣襟，一派泰然自若。“解释什么？”
　　冥医眯了眯眼睛，可不会让他轻易骗过去。“先生刚说没问题，问题就找上门。我觉得这事很蹊跷。”
　　孤鸿寄语挑眉。“你以为我会愚蠢到，为了举报你，牺牲自己的睡眠？”
　　所以，这是赖他惹来的麻烦，害他半夜没法睡吗？冥医没好气地哼了声，冷笑：“那你给我说说客栈里那群人是怎么回事？”
　　孤鸿寄语不说话了。半个月的相处让冥医对这人又重新有了些了解，这种时候的孤鸿寄语往往有两种可能：一，他在思考，如何绕开这个问题；二，他在用不说话，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冥医自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你丫别跟我说那是打家劫舍的，那群人怎么看都是在找人。我跟你说过多次不要这么招摇！”孤鸿寄语张了张嘴，奈何冥医还在气头上。“是，要怎么走是全由你这个雇主说了算。但是我就是个臭名昭著的恶大夫，被人标了一万两买首也是我自己活该。我受不住这种招摇，我会死的！你不在乎，你想要拉风招摇，你自己走呀！为什么非要把我绑在你身边！你要去举报我，去悬赏我，悉听尊便！”
　　“因为这样，你才不会被发现。”
　　冥医惊诧地抬起头望向孤鸿寄语。
　　孤鸿寄语破天荒地继续解释：“谁能想到一个被悬赏这么高金额的布衣大夫，会跟浩气盟孤鸿寄语在一起？还如此大大方方地出现在街市上？你的悬赏并没有画像，只是简单的外形和服装描述，现如今他们已经没办法将悬赏令上的‘冥医’和你对上了。”
　　孤鸿寄语冷着脸，严肃地看着他。
　　是因为这样？这个理由也太扯了吧？
　　不。确实，如孤鸿寄语所说，他已经变得不像原先的“冥医”了，那些人不应该再能找到他了。
　　但，还是哪里不对。
　　至少，应该，不止是这样。
　　冥医只觉得头疼欲裂。他知道，孤鸿寄语不记得冥医，不记得，自然谈不上认出。他冥医对孤鸿寄语来说不过是萍水相逢，一颗顺手可用的棋子而已。一颗附属在孤鸿寄语的棋子，是何德何能，让孤鸿寄语为他如此考虑？他孤鸿寄语会这么好人？呵，他不相信。可是要说不是因为他，那客栈里的那些人是谁？非然踏古的人？不……不可能。非然踏古在没有失势之前都没能这样大张旗鼓地针对过什么人，更何况是在大势已去之后，而且针对之人还是孤鸿寄语。那，是别的人？还有谁？说还头，只有可能是因为他自己！茶馆的时候也是如此……全是针对他这个恶医而来。就算孤鸿寄语的计谋真的有效，这种障眼法又能遮掩到几时？没有人会算无遗策。自己，终究还是会拖累他的。还不如……
　　“……我不信。”
　　退百步，没有他在身边，孤鸿寄语才会更好。
　　他，本来就对孤鸿寄语而言，可有可无。
　　冥医低着头，并没有看到孤鸿寄语脸上一闪而逝的错愕。
　　冥医抬起头，呵呵冷笑起来：“说起来也奇怪，我为什么就答应跟你一起同行了？真是愚蠢。什么好处都没有，什么报酬都没有，还要莫名其妙地卷入你们阵营之中。这样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我自己一个人走。说什么都是为了我，我对你孤鸿寄语算得了什么东西？与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卖了……”
　　“不会！”孤鸿寄语难得一脸怒容，双眉紧皱，琥珀一般的双瞳晶亮晶亮的，“我，不会。”
　　冥医没见过这样的孤鸿寄语，这样像人一样的孤鸿寄语。仿佛一直无欲无求的仙人有了执念。这种事，怎么可能有……
　　“我不信。我就是这么一个低贱卑鄙的无耻小人。浩气首席军师这种了不起的人，小人理解不能！”
　　“住口！”孤鸿寄语美眸闪烁了一下，仿佛被针刺了一下。“住口。不是这样的……”
　　冥医忽然大笑。“真如军师大人所说好了。就算真如先生所说好了！又如何！？”
　　“不要叫我军师大人！”孤鸿寄语紧抿着薄唇。这个称谓，让他前所未有的烦躁。“不要再叫我军师大人。”
　　忽然，感觉孤鸿寄语都不像孤鸿寄语了。冥医苦笑了一下。“叫什么都无所谓吧。”自己是何等高估自己。“本来，就是非亲非故的陌生人而已。”
　　孤鸿寄语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抿着唇，半敛着眉目。冥医知道他在思虑。但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意义了。
　　“就算真如先生所说好了。你能保证万无一失吗？”
　　孤鸿寄语抬起眸子，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双瞳中的光，此时却很游移。冥医第一次看到这样动摇的孤鸿寄语。
　　“你拿什么保证？”
　　也许是想通了，也许是终于平静下来。冥医忽然看明白了。孤鸿寄语在犹豫。真是难得。孤鸿寄语本来就是十分复杂的人物，他的举动不可能只有一种含义。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为了一个人。
　　孤鸿寄语闭上眼，恢复了无悲无喜的样子。冥医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孤鸿寄语不可能对他这样的人说出自己的用意。
　　而且，本来就跟他冥医没关系。
　　冥医笑了。半个多月来，第一次轻松地笑了出来。“你以为什么事都在你预料之中？”冥医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对着孤鸿寄语的眼睛。原来，对着这个人说话，也并不是那么有压力。“你自视太高，迟早要后悔的。”
　　冥医轻轻地笑着，打了个拱。“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孤鸿寄语淡漠地看着冥医默默地转了身，兰色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当中。
　　孤鸿寄语终于泄气地退了一小步，靠在树上，抬起头。皎洁的月光如冰似霜，耀眼异常。他背着手，袖中紧揣着一面铜镜，露出一抹苦笑。“迟早后悔？”
　　“我一直在后悔呀……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