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金光]药石罔效 默杏》云舟隐鹤

7、 第三章 自古茶馆是非地(下）

　　话说到这份上，流光一剑也觉出味来了。流光一剑上下打量了一眼那汉子。“怎么？刚才还没兴趣，现在来劲了？我还道是只知评头论足的懦夫，没想到还不知死活——”说着长剑出窍，挥剑直劈壮汉脑门。“本少爷的单也敢想！？”
　　“狂气！老子今天就教你做人！”那壮汉也不是善茬，掀起桌子就是一脚，连桌子带盘稀里哗啦盖向流光一剑。流光一剑侧步一个闪身躲了过去。壮汉趁机一刀劈去，竟是不敌，啐了口痰。
　　“妈的，臭小子有两下子。兄弟们，上！” 原先还持旁观中立的几名江湖人士都跳了起来。
　　茶馆瞬间炸开了锅。
　　“妈呀！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哎呀呀，我的桌子！我的碗！”
　　一时间茶馆里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布衣平民就像是被石子击中的蜂窝一般蜂拥而出。此处乃是官道岔口，原来还有不少人在官道旁的树荫下歇息，见这阵势纷纷四散而逃。
　　冥医刚想施展轻功离开，却被身边的孤鸿寄语猛地按下，冷不丁地差点摔倒。冥医也很想逃，奈何被孤鸿寄语硬生生按在树下坐着动弹不得。
　　只见，茶馆又那冲出了一群人，上马的上马，使轻功的轻功，正是方才还在拼斗的江湖人士。
　　“妈的，臭小子你给我记住！”
　　“哼，就凭这点本事也敢截本少爷的生意！有种站着别跑，本少爷切了你！”
　　“呵呵，江湖生意各凭本事。谁找着就是谁的。不陪你耗了。”
　　“可恶！追！”叫骂着，几人追追赶赶就冲了出去。一时间，官道上人喧马嘶，反倒是坐树下的冥医和孤鸿寄语无人问津。
　　没一会功夫所有人都远了，独留下冥医和孤鸿寄语坐在原地看着这一片狼藉。冥医刚松了口气，挣挣孤鸿寄语的手。“放开！”
　　孤鸿寄语倒也没多执念，松了手站到了一旁。
　　冥医揉了揉被孤鸿寄语按疼的肩，这小子为什么每次这种时候力气都贼他妈大，肩都差点给他按青了。
　　不得不说孤鸿寄语是有点东西的。像刚才那样的情况，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选择留下来，不管跟本人是否有关，都能躲多远躲多远，但是孤鸿寄语却反其道而行之，一瞬间把所有的后续都料准了，才有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冥医转念一想。不对啊，这小子刚才拉自己出来的时机，以及这一连串的事情……难道说，孤鸿寄语早就料到会有人来？为什么？难道，他，早就知道我是冥医……？他是在保护我？可是为什么？知恩图报？……还是他，其实认得我？
　　冥医忐忑地转过头。孤鸿寄语靠着树，低着头，看着青色的衣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几日的相处，他已经很明白孤鸿寄语并没有感谢他这个“恩人”的意思。可是如今，他又为什么要出手呢？还是明知道他恶名昭著传闻的情况下。
　　难道，真是他认出了我？他还记得我？
　　他还认得我，为何还要用那种态度对待我？当年做了亏心事一走了之的人又不是我。
　　这时，方才江湖人士追赶而去的方向，居然杀回来了一人一骑——正是那流光一剑。
　　冥医一惊，下意识转身想跑。孤鸿寄语一把抓住冥医，将人拉到身边。
　　流光一剑勒马在两人面前稳稳停住，狐疑地瞅了半天孤鸿寄语和冥医，最后对着孤鸿寄语那张脸瞪了起来。“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孤鸿寄语一手按住已经浑身僵硬的冥医，谦和有礼地颔了颔首，半点没有平日刻薄的样子，一副普通NPC的举止态度：“少侠认错人了。我与表哥只是普通商贾，天热又没钱，只得在此歇脚。少侠英姿非凡智勇双全，岂是我等有缘能识的。”
　　冥医汗颜。他可不知道这人还有这一手，变脸跟翻书似的。照说以孤鸿寄语这张脸想装NPC几乎是没可能，但他愣是以他几乎没有情绪和语调的声音，平稳得堪比机器的吐息和心跳，竟让人真的怀疑他不是活人。当然也可能是流光一剑智商太堪忧。
　　流光一剑显然信了孤鸿寄语这套鬼话，甚至还被几捧得飘飘然了，但还没忘了初衷。“你是冥医？”
　　“不是。”孤鸿寄语很自然地摇摇头，然后指了指冥医，“我表哥也不是。”
　　流光一剑满意地点点头，遂飞驰而去。
　　冥医嘴角抽了抽。还真信呀。看来是真傻呀……还，表哥？你表哥当然不是“冥医”啦。不过，你首先得有一个表哥吧。
　　流光一剑一走，孤鸿寄语就松了手，恢复了一脸了无生趣的表情，看了一眼身边诡异地盯着他的冥医，不由笑了出来。“呵，冥医先生还要继续呆在这吗？”
　　冥医脸色变了变，脸色十分难堪。
　　“没准回头那少年人察觉不对就还头又来了。” 孤鸿寄语斜睨着冥医笑了笑。虽然，就那智商多半是不会回来了。
　　“你知道我是谁了。”
　　什么时候不好……偏偏在知道了他的名声之后。
　　孤鸿寄语露出一丝疑问的神色，笑得却十分温和。“知道。方才茶馆里的人不是说了吗？冥医先生不也知道我是谁？礼尚往来。”
　　然后呢？冥医不理解，他也不想去想，他只觉得心里很难过。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看来孤鸿寄语真不认得他了。本来也决定早点离开了，还纠结认不认得、记不记得又有什么意义？可真是奇怪，明知道是迟早的事，现在被识破了，不得不走了，他又无法挥散盘踞在心中的失落和悲伤。
　　冥医压抑胸中不适，皱了皱眉。“既然知道，为什么要帮我？”
　　“为什么不呢？”孤鸿寄语平静地看着冥医，不答反问，好像冥医早就知道答案一般。
　　冥医一时语塞。
　　他怎么知道……冥医想不透，也不知道如何说。
　　说，我是早就被你遗弃，且你已经毫无印象的昔日同窗？说我是被悬赏之人？说我是一身污迹的黑心大夫？就算既成的事实，却也难以出口。
　　孤鸿寄语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他，翡翠一般的明目清澈却怎么也看不透。冥医不曾想，原来被孤鸿寄语这样直视是这么有压迫力的一件事，仿佛自身所有都被他看透。
　　“因为标金之首？”孤鸿寄语嗤笑了一声。
　　冥医难堪地别过头。
　　“江湖人，杀人人杀。今朝收钱取命，明日标金买首，这世上本就瞬息无常，没有道理。”
　　冷冷淡淡的语气，心寒意冷的话语，并非感慨只是陈述，却犹如寒冬冰刺刺痛了冥医的心。不该，他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至少，至少他认识的策天凤不会。
　　“你是浩气盟的将领。”冥医难过地望着孤鸿寄语，但是那个青色的人依旧是一脸无悲无喜。孤鸿寄语不在乎。他知道，孤鸿寄语不在乎。但是，他难以不在乎。如果这样，不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一样了吗？
　　孤鸿寄语亦望着冥医。看着他紧握双拳放在腹前，佝偻着身躯，微微低着头咬着唇，死死地瞪着他，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被自己夺走一般。
　　“那又如何？浩气盟是浩气盟，我是我。”
　　孤鸿寄语轻叹了一气。明明早就料定了，怎么说出来却变得辛苦了。孤鸿寄语的眼神有些闪烁。“还是说你，不愿与我相陪？”
　　不想。冥医原想就这样半真半假地回答，但是，没办法开口，或者不想开口。
　　也许是暑气熏得人神志恍惚，冥医只觉得眼前这人像是浸在水汽里一般模糊不清，仿佛一眨眼这人就会像雾一样消失不见。如果开口，孤鸿寄语就会离开吧？头也不回的那种。然后，从此他们就再也没有相遇的可能了。
　　明明，那样应该对彼此最好。但是……那人就站在他伸手可触的地方呀！明明那人只是平平淡淡地问了一句话，却让人觉得，如果拒绝，从此将与他失之交臂。
　　脸上轻轻拂过一抹清凉温柔的触感。
　　怪人。天气这么热，体温却这么冰。冥医抬起头，对上孤鸿寄语的双眸。明明是个无情寡义的人，为何此时，却让人感觉这么温柔多情。“我……没有理由。”
　　脸颊边的手顿住了，默默地收了回去。
　　孤鸿寄语默然地转过身，轻轻地吐了句“是嘛”。
　　怪人，这么轻飘飘的语气，哪还有什么情绪。
　　冥医望着他的侧影，灼人的热浪耀眼的日光，让这个人的身影恍惚，如同热浪中的海市蜃楼。想要伸手，但是他不能。
　　他，没有理由。
　　萍水相逢，短暂相伴，他们本就毫无瓜葛。
　　而且。孤鸿寄语已经忘了他。
　　冥医握紧袖下的手，痛苦地闭上双眼。
　　“那我雇佣你。”
　　冥医诧异地睁开眼睛。
　　孤鸿寄语今天意外地很耐心，又解释了一遍。“你需要一个理由，我给你。我雇佣你。作为我的随行大夫，陪我走一趟。我身体虚弱，不适合长途跋涉，但我现今必须远行。你医术很不错，但处境盘缠都很拮据。这对你我皆有益处。”
　　冥医本来还有点感动，听到后来越听越不是个味。理是这个理没错，但是，被这么一说感觉特别僵硬呀。军师大人，你所有事情前因后果都要分得这么细的吗？
　　“军师大人不要自说自话好吗？”冥医负气扭过头，“就算我现在处境确实很不好，但是我也有自己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说什么益处……根本就是强人所难。”
　　孤鸿寄语不以为然地“嗯”了声，示意冥医继续说。
　　还继续？冥医没好气地说道：“我们根本不同路！”
　　“哦？”孤鸿寄语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那你要去哪里呢？”语气依旧十分淡定，甚至调子也很平缓，没有一丝着急，仿佛冥医的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洛阳，我要去洛阳！”
　　孤鸿寄语几乎快不可查地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怕不是洛阳，是洛道吧。”孤鸿寄语的声音很轻，犹如喟叹，轻得冥医差点以为自己又听错了。
　　还来不及细问，孤鸿寄语先摆摆手，道：“都行。只是你确定要去洛阳？去洛阳，必经枫华古道呢。”
　　冥医不知孤鸿寄语所言何意。是个人都知道长安去洛阳必经枫华谷。
　　“听说，恶人备受期待的新人万朔夜常年逗留枫华谷，浩气已经在那里栽了好几次跟头了。我身为浩气将领，现在又孤身一人，还真不太好走。冥医先生，你这是在刻意为难我？”
　　冥医越听脸越青，万朔夜可是他现在最不想见之人排行第二啊！先不说万朔夜会不会为难孤鸿寄语，要是让万朔夜看到他，先被放倒的绝对是他！说不定，还要被鞭尸的。这人明知道自己与万家纠纷不断，也知道万朔夜在枫华谷他就断然不会前往，却还要说得是他在为难人一般。
　　孤鸿寄语莞尔。“看来冥医先生已经不用去洛阳了，那就劳烦陪我走一趟龙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