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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十二章 福兮祸之所伏(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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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幽冥君医术高绝,策天凤恢复得很快,到了傍晚,与小睡了一会的杏花一同吃过晚饭,他就能下地走路了。杏花这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杏花和幽冥君夫妇本想劝策天凤下线休息,策天凤这家伙态度很好,比跟杏花在一起时还好,笑眯眯的,温言好语,可就是不下线,就拉着杏花干坐着,引得娇姨不住地朝两人偷笑。杏花不明白娇姨为什么笑,但既然师父没有反对,他也乐得与策天凤多待一会,看得幽冥君直摇头。
幽冥君朝杏花努了努嘴,可他的爱徒一双眼里只有“病西施”策天凤,愣是看不见别的,他只能轻咳一声,结果别说徒弟了,老婆都没看他一眼。幽冥君只能直接开口:“杏花,跟我来一下。”
杏花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应了声“好”,跟着幽冥君朝着里屋去。
屋外的暴雨还在持续,雨水倾泻撞击瓦片的声音犹如瀑布,隔绝了房间内外。幽冥君已经掌了一盏灯,看起来是要长谈。
杏花忐忑地关好房门,走到幽冥君跟前,心中却不免有些忐忑。他吃不准师父为什么要找他长谈,是因为他没有礼数半夜打扰师父、师娘,还是因为他和策天凤的那些传闻(虽然不知道什么传闻),亦或者他没能阻止师妹做傻事?看师父的脸色似乎有些不悦。
“手给我。”幽冥君的声音也确实带着些许不悦。
杏花战战兢兢地伸出手。但迎接他的并不是戒尺,而是幽冥君略显宽大粗糙的手。杏花有些不解地抬起头,对上确实十分不悦的幽冥君的目光。幽冥君摸了摸杏花的脉门,确定他只是过于焦虑又受了凉实际并无大碍后,才吹胡子瞪眼地瞪了懵懵懂懂还在状况外的徒弟一眼,转身打开案边的针包,一边责备:“医者不可自损。你就是因为这点才一直没办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医者。”
杏花呆然地伸着手任由幽冥君给他施针,不知所指,却也不争辩。师父说他是,便是。师父总有他的道理。
幽冥君一面给杏花针灸,一面说:“我昨夜原想那小子康复后便让你独立门户,可你这毛病总是不改,要为师怎么放心?”
师父总说,他有病。可杏花一直不明白其中深意。医书药典无一此条,倒是有一句“医者自苦”,可却与师父要求的背道而驰,但师父对此又极为看重,他也确实屡次因此惹怒师父。今日,师父不悦似乎也是因此?
幽冥君却一面为杏花针灸,一面淡淡地说道:“你还没反应过来吗?”
反应什么?杏花眨眨眼。
幽冥君手下一个用力,杏花只觉得手上一疼,不由惊叫了一声,下意识就想抽手挣脱,却被幽冥君一手按住。
“还不明白?”幽冥君锐利的目光紧锁在杏花身上。
“!”杏花按着刚才被针刺痛的地方,醍醐灌顶。对啊,他在游戏当中,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疼痛。不对,这游戏本来就真的可怕,反而是被游戏技能砍了或者受到致命打击之类,反而痛感降低了许多倍,显得跟平常触感无异。但,这不是相矛盾的嘛?如果除了游戏技能没有可用在玩家身上的“手段”,砍人不会死,buff也不会真的影响人,那他又怎么会觉得痛呢?而且师父刚才说的分明是他实际身体状况,并不是游戏buff。这些都不谈,策天凤的情况又怎么解释呢?如果说现实影响游戏还能在接受范围,他因为游戏buff病情加重是实情,又被师父在游戏中治好也是实情。而且,他知道,这绝不是师父第一次这么做了。
幽冥君见杏花陷入深思,捋着胡子,满意又欣慰地扬起了嘴角。他这个徒弟看起来古板、循规蹈矩,又有些迟钝,实际是极聪明的,尤其是在医学和学术上,他只是心地过于淳厚,又有些心殇,导致他在与人沟通交往上畏首畏尾又固步自封,但他只是需要有个人推他一把,这孩子甚至不需要引导,他其实自己早已意识到了,只是因为畏惧不敢迈出去这一步。除此之外,他聪慧、刻苦、恭谦、忠诚,他无疑是最好的后继者,也会成为一名完美的医者。幽冥君曾经反复考虑过后继者的事,也曾经因为私心想立中谷大娘为后继,甚至昨晚他接到电话前都摇摆不定,但当他看到杏花浑身湿透地架着那小子来到他面前时,他下定了决心。
“杏花你应该已经明白了,这个世界和现实世界是一样,至少是紧密互通的,我们的能力让我们得以穿梭于虚与实、生与死之间,帮助人们,也帮助自己。”幽冥君从身后的博古架上取下一叠书籍,和一卷图,递给杏花,“这是我多年研究编撰的资料。你天资聪颖,各项功课也都很扎实,这些东西你一看就懂,不需要我多说。”
“师尊……”
幽冥君摆摆手,打断杏花未出口的自谦:“你不必自谦。论天资论勤奋你都是无可挑剔,你只是需要有人帮你点破,推你一把。你一旦下定决心走出第一步,就会学得比任何人都快,走得比任何人都远。”
杏花哑然,他没想到素来严格的师父会这般肯定自己。
“杏花,我一直不让你出师,并不是认为你技术不行。”幽冥君深深地望着自己的爱徒,叹了口气,“我是担心你,但跟担心其他人不一样,你能力很强,心思细腻,心性又坚毅,本来我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再没有比你更省心的。可是……”幽冥君轻轻叹了一口气,遗憾地说:“我医治过很多人,虽没有像人们给的那‘名头’那么神乎其神,也算是成绩斐然了。可我终究没办法治愈你心中的痼疾。哎,若没有这个病,你是多好的孩子呀。”
杏花听着有些鼻酸。昨天,生死一秤说的时候,他还没什么感觉,今天再次从自己最尊敬的师父口中听到类似的话,他终于理解了生死一秤话中的关心。他真的很幸运,身边有那么多关心自己的人。
“杏花,医者最重要的不是是非对错,亦非输赢,别人要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人有善恶,患无对错。你不必想那么多,你只要记住,求死者不医,思病者不医,其余皆可医,亦不必计较手段,无惧成败,是为尽心竭力即可。还有,医者不可自损,你总是有意无意地自我伤害,好像在惩罚自己一般。杏花,你没有做错什么,不必如此。医者不可自损!唯有你自己先好好活下来,你才能救别人!”
杏花噙着泪,点点头。
点头点得很快,但他大约终究还是不懂。幽冥君看着杏花这个样子,心中暗暗叹息。
但也没办法。是他没本事,终究没办法治愈这个孩子。如今,他的债已经找上门来,他已经没有办法再保护这孩子和其他人了。但愿,他的这些东西能在将来这孩子发生什么事时,给他一个避风港,给他多一条出路吧。
幽冥君转身走到房间另一头的博物架前,从一个格子里取下一个锦盒。杏花心领神会地赶紧接下锦盒,抬头看看师父。幽冥君朝杏花微微颔首。杏花才打开锦盒——是一支品相非常不错的笔。
“其实早该给你了。”幽冥君在书桌后的梨花木圈椅上坐了下来,有些感慨地看着这个他最喜爱的弟子,叹了口气,“……罢了。如今缘分到了,也该是时候让你独当一面。上面是我给你定好的笔,离经花间都可用,你想好名字了就自己去工部刻上。”
杏花捧着锦盒,不知是失落,还是其他的什么情绪,只觉得手中之物分外沉重又珍惜,又让他心中空落落的,不知所措。
幽冥君看着这样的杏花,叹了口气,道:“你啊。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你真不合适做医生。”见杏花神情更沮丧了,幽冥君不由有些气恼地起身,轻拍了杏花的头一下,苦笑道,“你看看,又来。你是要直面生死的人呐,杏花!你这么纤细脆弱,将来该怎样办呢!哎……就是因为你的这个缺陷,我才一直不想让你出师。你这样……”幽冥君头疼地扶着额头,连连叹息。
两人正说着,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女子的喧哗声。两人都听出声音是中谷大娘,不由都一阵头疼。幽冥君说他尚有一些东西要处理,让杏花先去哄哄自家这刁蛮任性的闺女。杏花觉得他掌生握死的师父大人多少有点逃避问题的嫌疑,但策天凤也在堂屋,中谷大娘似乎被流言误导,对策天凤很有敌意,杏花不免有些担心,连忙对师父行了礼,赶忙向堂屋跑去。
其实一开始堂屋并没有像杏花担心的那般。杏花随幽冥君进去书房后没多久,中谷大娘就来了。
“爹~娘~我回来了~”
中谷大娘一边欢快地喊着,进了堂屋,一进屋就瞧见自家亲娘拉着策天凤在聊天。
“囡囡回来啦。”娇姨心悦地朝自家闺女招招手。
中谷大娘其实见过策天凤,但只远远地看过几次罢了,但她早知道,这个人长得是相当好,虽然只是远远的看过,也能感觉到此人鹤骨松姿风姿卓绝,有着常人无法具备的孤高又绝美的气质,也难怪她师兄这样的木头呆瓜也流连难舍。中谷大娘并没有像杏花担忧的那样,她虽忌讳“九算”,但并不信任流言,毕竟她自己就多的是流言蜚语。
“娘~”中谷大娘风风火火地闯进屋中撒娇地扑进娇姨的怀中,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师兄这传说中的“绯闻男友”。不得不说,这人长得真好看呐,面若冠玉温风柳色,这人只莞尔一瞥却如浮光掠影璀璨明艳,原来顾盼生辉并非夸张,真的有人能美得这般动人心魄。中谷大娘玩得很开,她自觉自己见过美人无数,却很难有人能与眼前这人相比,粉雕玉琢却并不女气,温润如玉却隐含轻灵高冷,真是好一朵高岭之花。可惜,面色苍白了一些,看着有些病态。不过他在这,多半是这人生病了,她师兄就把他带来求她爹出手的。还真是一位病西施。
“哎呦!”中谷大娘抱头轻呼一声。
娇姨见中谷大娘抱着她看着旁边的策天凤不说话,心知这丫头的尿性,没好气地一拍自家闺女的头,笑骂:“干嘛呢,盯着人家看,没礼貌。这是你师兄的朋友,过来治病的,你可别给你师兄和阿爹丢人呐。”
“嗯~噢!”中谷大娘象征性地点点头,挽着娇姨的手撒娇道:“娘~我周末想吃莲子糕~现在也想吃!”
“好~”娇姨无奈地笑道,拍拍闺女的手,“你等等呐,我这就去给你弄。”说完便起身去了厨房。
娇姨一走,中谷大娘便大剌剌地盯着策天凤看起来,策天凤也浑不在意,维持着温谦友好的微笑闭目养神,任由红衣少女看个够。
“你,就是策天凤吧。”中谷大娘俏皮地问。
策天凤睁开眼,微笑着回看中谷大娘却没有开口。
中谷大娘自觉自己很聪明,她虽年纪尚小,论医术阅历她确实不如师兄和爹娘他们,但论猜测人心,没有比她更擅长的。这也是为什么她能游戏人间。她知道这个漂亮得有些凌厉的人看似在笑,实际上并没有在笑,非但没在笑,她还能明确地感知到,这人内心是很看不上自己的——这个认知让中谷大娘很不愉快。
不就是长得比别人稍微好看了一点吗?有求于她爹,却看不上她?什么“九算”,不过就是个以色侍人的东西罢了。
“听说,你是‘九算’?”中谷大娘半讥讽半挑衅地说。
策天凤依旧微笑着,却对中谷大娘的问题视若罔闻。
“你……!”
“师妹!”杏花匆匆跑了进来,正瞧着中谷大娘对着策天凤面露不悦似正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