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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昨日不可留,今日多烦忧(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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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医觉得,古人之言还是很有道理的。
比方“路不拾遗”,就是告诉我们不要随便在路上捡东西。
再比方“时隔三秋,判若两人”,说的是人会改变,两人不见有些年岁,他能变得你不想认他。
“先生可是身上有碍?”有冥医在身边,这个情况自是不可能有的。
但,孤鸿寄语毫无回音。
不动,且没有回应。
又错了?冥医想:孤鸿寄语既是浩气军师,突然遇袭,自然该是第一时间回转浩气盟才对。于是,他便建议两人往瞿塘峡去。但是孤鸿寄语半天没挪地,一点也不见急。
“瞿塘峡?”孤鸿寄语皱了皱眉。“你去瞿塘意欲何为?”
哈?这不是送你这个病痨鬼回老家吗?但是话不好这么说,毕竟人家可是传说中英明神武的浩气盟军师大人。
“嗯,我本欲前往瞿塘。听闻那里有一仙岛,盛产灵草,当地人称仙草,在下正欲前往一观。且浩气盟总坛……”
“可是,我不欲往瞿塘。”孤鸿寄语抬眼看了冥医一眼。“难得美意。只是,你一会要去枫华采药,一会要去万花求方,现在又要往去瞿塘采草。你这‘长安药商’够忙的呀。”
还不都是因为你!……况且你都拆穿我不是NPC了,还老提这茬做甚?
“那先生,你究竟要去哪里?”
孤鸿寄语又不说话了。
冥医气得磨牙。这一天里,他长安、洛阳、万花、瞿塘问了个遍,这人一个字都没吐过,非但如此,站都没站起来过。大有一种“你猜,你不猜对,我就不起来”的架势。就不能直说吗?!
“先生总不至于要去龙门吧?”
不会吧……此去龙门千里之遥,又靠近恶人谷,而且这个赛季龙门正兵荒马乱,正是混乱的时候。
孤鸿寄语又看了冥医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不好猜,真是不好猜。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要用猜,浩气盟都是读心达人吧!再猜不到,他都怀疑他们走不出这座山了。
孤鸿寄语看着一脸抓狂的冥医,淡淡地说了一句。
“做饭。”
冥医想,最初孤鸿寄语叫他离开,说不定真是出于对“恩人”的善意。——这家伙太难伺候了。
经过几天的相处,冥医可以笃定,孤鸿寄语其人真是懒得可以。能坐绝不站,能不走绝对不挪窝,看似乖巧得像哪家大家闺秀,其实只是纯粹懒得动。而且还有很多不知哪来的怪毛病,又是晒不得太阳,又是沾不得灰的,整天就在那边擦镜和擦镜,真的阴森。当年在万花谷的时候,冥医就知道这人性情有点古怪,但这也太没边了。现在也不是那种十分挑剔的,但真的是非常麻烦。明明传说有一张利嘴,却不爱说话,非要猜,不中就不搭理人。冥医真是万般不解,浩气盟将士的脾气是有多好,才能忍受这么一个军师大人,不,这根本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娇小姐嘛!
而且,孤鸿寄语自始至终从未叫过他“冥”。
虽然这也没什么。
“擦镜布换一块。”
冥医翻了个白眼,从包裹里掏出另一块,递给孤鸿寄语。擦镜,擦镜,也不知道就一面破铜镜有什么好擦的。镜中还有颜如玉不成?
孤鸿寄语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天,又怜悯地看看冥医。“比起要去哪里……山雨将至,我们是要露宿雨中吗?那只怕还没出山,就先得病死。”
言下之意是嫌他脚程慢?这能怨他?几步一歇的人可不是他冥医好伐!虽然冥医也不是不能理解,孤鸿寄语毕竟有伤在身。
“那也得有个方向呀。”冥医嘟囔着。然而,山雨将来确实是更紧迫的问题。
既然已经败露身份,冥医也觉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施展轻功四周探寻了一阵,发现了一间破败的小屋。长安方向。
也好。长安是大城,浩气盟必定有人驻守,四舍五入孤鸿寄语也算回家了。虽然以冥医自己这情况,怕是不好去长安。可惜。
“先生,不远处有一间草屋,虽然有些破败,但这山雨欲来,好歹也能避一避。”冥医还想着怎么说服这怎么看怎么有洁癖的某人接受暂住破草屋的提议。
孤鸿寄语倒是接受得很坦然,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走。
只是刚才那一眼,为什么会有种“安慰”的感觉?没有人比他更习惯餐风露宿的生活了。他是怕孤鸿寄语身子骨受不住……
冥医环顾草屋。此处当是一处山野人家,不知遭了什么变故,人去楼空多时,只剩下几处泥墙一片瓦,这瓦室中间还破了一个大洞。夜幕将落、山雨欲来,要是不好好修缮一下,夜里可有得他们二人受。那边那个不知哪家出来的大少爷是不能指望了。
冥医无奈只好四下寻找可用之物。
这雨将落不落潮气很重,柴火是不能指望了,好在这残垣破瓦落下不少房上草,刚好可以当干草使用。这顶上的大洞怕是堵不上了,拆了两片断床板搁在上面,勉强让洞口看起来小了些,但雨大怕还是免不了要漏进来。
哎,也只能将就将就。
冥医从行李里掏出一件厚袍,放在孤鸿寄语身边。
孤鸿寄语抬眼瞅瞅冥医,又瞅瞅他手上厚袍。
冥医无奈地将衣服放在孤鸿寄语腿上。“我知道先生不屑在下脏衣裳,但是这夜肯定大雨。此处虽然能遮风避雨,却难免潮气寒冷。先生重创未愈,更要小心风寒。这陋衣虽旧却很保暖,今晚你就披上将就一夜吧。”
孤鸿寄语放下铜镜,纤长的指抚上那件衣袍,若有所思。这厚袍虽然有一些旧了,却保存得很好,墨色的锦面上还有着光泽,一溜白梅绣花点缀其上,精致又典雅。孤鸿寄语动了动唇,看着早就忙碌起来的人,终是什么也没说。
差不多弄好的时候,雨已经开始稀稀落落地下了。
冥医跳下房顶,掸了掸身上的灰泥和雨珠,想要提醒孤鸿寄语注意顶上漏雨,却发现那人已经睡下了。靠着墙垂着头盖着那件梅花袍子,没有了平日的犀利和凉薄,一副恬然安详的模样。
冥医想,这小子睡着时倒是跟过去无差。
不多时,雨渐渐大了起来。
冥医用干草在孤鸿寄语身边点了营火,靠着墙坐了下来。
窗外是婆娑摇曳的竹林,郁郁葱葱深深浅浅,是这个人中意的颜色,景致跟策天凤在万花时的居所有几分相似。
冥医觉得有些冷了,蜷曲了身体往墙边又缩了缩。
策天凤在万花谷的居所十分僻静,在靠近谷的山崖边,一处竹林的深处。屋子几乎都是就地取材,看起来搭得十分随意却也雅致,在这青石为壁翠竹为篱的环境下,好似带着几分仙气,十分洒脱怡然。杏花蛮喜欢那地方的,觉得跟这里的主人衬极了,只是有时不免觉得冷清,冷清得让人觉得有几分孤寂。在跟策天凤交好之前,他甚至不知道此处还有人居住,之后却成了他常常拜访之处。
此处的主人倒是没有那么傲气,表情不多,但随和而知分寸,既不会冷漠,亦不会谄媚,总是不卑不亢点到为止。书有云:君子之交淡如水。杏花觉得,策天凤正是这样。
只是越是交往,杏花就越是为策天凤可惜。最初杏花只是被策天凤优雅恬淡的书卷气吸引,可越是相谈,他越是为对方学识渊博才情沛然所折服。这样的人却甘愿让自己隐没在这竹林深处,独自一人研读经卷抚琴写意,实在可惜。若当时他们不曾在树下偶遇,他至今也无缘得见这般人物。
于是,杏花就愈发常来。
策天凤从未对此说过什么,只是每每杏花到来,他已沏好一壶好茶,淡然地坐在书案前,静待杏花匆匆而来的脚步。
杏花喜欢策天凤沏的茶。万花弟子都会茶道,这还是万花入门试炼之一。但杏花觉得谷中无人比策天凤更擅茶道。杏花喜欢喝绿茶,但平日只喝水,虽无大挑剔,只不知为何就觉得绿茶饮久了,口中苦涩。但同样的茶,策天凤沏来,却是清香四溢、萦绕满屋,喝起来更是舌尖微甜沁心溢鼻,回味无穷。
这日,杏花提着个小罐子兴匆匆来,却不见总是坐在案前拿着经卷但总能第一眼就看见自己的人,亦不闻悠然四溢的清香。
杏花奇怪,策天凤鲜少出门,除了花海、经阁,他几乎足不出户,他能去哪呢?但想了想,他们并无约定,自己这般贸然前来,确实有失礼数。但是,来都来了,他也不想再回去。估摸着策天凤一会儿便回,杏花就在屋前拣了一处青石台阶坐下来等。
当日雨过初晴,阳光铺洒林间,竹林碧碧翠翠影影绰绰。竹子特有的甜香混着日暖,烘得人浑身舒畅,杏花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清风过耳,竹声婆娑。
杏花促然醒来,只见绿衫之人坐在自己身侧,恬然地望着林间青空,而自己竟这样靠着对方睡了不知多久。
杏花双颊微红,连忙站起。“你、你回来了?”
策天凤依旧坐在台阶上,笑看着他。“我不曾外出。”
杏花一愣。自己是习惯了此人总是人未到就发现他的前来,准备好一切静候着他,而自己也总是兴起就来,从未考虑过策天凤的情况。这么一想,脸更红了。
策天凤微笑着将杏花的窘态尽收眼底,站起身,掸掸衣衫,搭上他的手。“进来吧。”
“可是,我……”
策天凤看着他,轻轻笑了一声。“不必在意。往后,就算我不在,也只管入内。这竹舍随时都欢迎你,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