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金光]药石罔效 默杏》云舟隐鹤

2、第一章 万事将来皆有兆（下）

　　冥医幡然惊醒。万万没想到自己时隔多年，竟会梦见当年初遇孤鸿寄语的情景，定是那青年长得太像孤鸿寄语这混蛋引的。
　　冥医吁了口气，心虚地瞟了一眼对面还在睡的人。不看还好，一看差点吓出一身白毛汗，对面那青年不知啥时候已经醒了，靠着树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一时间竟让冥医有被蛇盯着看的错觉。但想想对方不过是个重伤患，看起来也十分白斩鸡。冥医想想也是，自己居然如此忌惮这么个白面书生，属实有点傻了。
　　“你，醒了？”
　　青年依旧死死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冥医想：这算什么事？怎么说也是我救了你，你一个病患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好歹说句话呀。
　　就在冥医觉得这人大概不会说话的时候，青年终于开口了。“你意欲何为？”
　　冥医一愣。意欲何为？什么鬼话，我救的你呀！
　　青年见他不答，眉头一皱，一副颇为嫌弃的模样。“你是何人，有何目的？”
　　冥医当下就想翻个白眼。这小子是脑子有坑吗？素昧平生，救你一命算不错了。还目的？救你难不成为了干你呀？再好看，你也是个带把的。
　　冥医决定假装自己是个NPC，反正这人多半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没什么印象。这游戏就是这点好，NPC很智能，对话行为设定都不带重复的，跟活人似的，救玩家也是常有的事。再加上这游戏如果不加好友，不加队伍，只是面对面是不显示玩家各种信息的，玩家假扮NPC也很经常，甚至还有玩家真的成了“npc”给游戏“打工”的。
　　冥医作了个揖，信手胡诌了一个身份，假模假式地说：“在下只是寻常郎中，欲往山中采些草药，见这位公子重伤倒在路上，便将公子带到一旁救治。”
　　青年不答，显然不相信。两人相对无言。
　　干站着也是尴尬，冥医想着既然病患醒了，他也要尽一下身为医者的义务，也没觉得哪里不妥就伸了手过去。还没碰到人就给抓住了，抓的死紧，疼得冥医眼皮一跳。“慢！慢。我就给你把个脉！我真是个大夫。”
　　青年这才松了手，但仍戒备地盯着自己，像一只受伤的禽鸟。
　　冥医无奈地叹了口气，模仿着游戏中古人设定NPC口吻说：“我说小伙子呀……这位公子何必如此？在下要害你也不必费这功夫救你了。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哪有这么多阴谋诡计？”
　　青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之事，嘴角勾了勾，敛了一身锋芒。“万花弟子却如此落魄，还好意思教训人？”
　　冥医闻言，差点一口水呛住。卧槽，他怎么知道我是万花出身的？
　　青年眼皮也不抬一下。“我虽专修花间，但离经也并非不识。”青年的语气和声音都很轻，像个羽毛似的撩得人忐忑不安，细细绵绵之间又犹如锋芒在内。“一，想要伪装成寻常走医郎中就不该救我，寻常百姓不会主动与江湖人士结交，换成游戏说法——我没有选择自动救助，NPC是不可能救我的，只有玩家可以。二，你虽着粗布麻衣却并未改步伐，更没掩饰自己的吐纳，稍加注意便知你是习武之人，换个说法——你呼吸乱了。三，你救我时用的确是离经针法，而且用药到位，针针精准，手法果决，这绝非普通江湖人能模仿。也就是说，你不仅是个治疗玩家，还很有可能真的具备医学知识，放眼整个江湖，唯有万花离经一脉有可能有这等知识储备。四，我身上的金疮药药效奇佳、药香独特，乃是药王孙思邈门下独门秘方，你还要如何狡辩。”
　　青年抬眼上下打量了一眼冥医，苍白的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不过，我若是你，也会否认。实在……丢人。”
　　“你……”
　　这死小子！嘴怎么这么欠！
　　冥医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但是看看自己身上这一身又破又旧的粗布麻衣，想想这几日连日奔波，自己脸上肯定也是风尘仆仆胡子邋遢蓬头垢面，确实有碍观瞻。深吸一口气，咬咬牙把这口气压了下去。
　　“我再问一次，你是何人？”青年倒是一派气定神闲，除了面色苍白，看不太出身受重伤。
　　何人、何人，真是烦死人。我救了你，怎么跟我欠了你几十两似的？我都还没问你收钱呢！
　　冥医一甩衣袖，一派风轻云淡。“呵，人各有志。我确为万花谷出身，但这不碍于我做一介小小布衣吧？既是同门，在下也有一句当说。少年人想事情何必如此势利？粗茶淡饭未必不如高堂庙宇。整天把自己想在那阴谋圈套之中，实在折寿。”
　　那青年稍稍闭眼，像是认同了冥医的说法，微启双唇来了句：
　　“我乃浩气盟孤鸿寄语。”
　　啥？
　　此言一出，宛若一声响雷，硬是把冥医炸得回了头。妈呀！不是吧！真他妈是孤鸿寄语那混蛋啊！我们不是同年吗！这嫩得也太欺诈了吧！
　　“你……你是孤鸿寄语？”
　　是孤鸿寄语……怎有可能不认得自己？
　　等等，不对劲。现在跟我说这，又有什么用？
　　冥医转念一想。明白了。这货的意思是，别人身边可能“没那么多阴谋诡计”，但是因为他是孤鸿寄语，就是有这么多人要算计谋害他。
　　……你是孤鸿寄语，你活该喽。
　　可，他终究是孤鸿寄语。
　　孤鸿寄语，孤鸿寄语。
　　这是一个冥医自己也难以说清意义的存在。纵使他对江湖事漠不关心，也并不妨碍这个名字时时在他耳边出现。
　　江湖传闻，孤鸿寄语其人神乎其神。
　　此人少年加入了浩气盟，除了出身万花谷，其余一概成谜。外表白白净净，看似体弱多病的弱质书生，尤其是那张犹胜女子的姣好面容，不知迷惑了多少人。但，此人手段凌厉、心机深沉，与外表极端不符，行事雷厉风行，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跟浩气盟另一大智将史艳文同为当世美人（划掉）良将，风格却南辕北辙。尤其是他一张嘴，甚是出名——传闻此人能不费一兵一卒，光是开口就能取敌将之首——气死的。尽管，此人为人冷酷、作风苛刻，但是在浩气盟呼声仍一度高过更早成名的史艳文。原因无他，史艳文尚有劲敌藏镜人，可孤鸿寄语自任浩气盟军师，但凡由他统帅的战役就从未尝过败绩。
　　确实，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
　　但，却不是冥医所认识的孤鸿寄语。
　　他所知的孤鸿寄语，温柔、恬淡、温文尔雅，纵使有一些性情古怪，但绝不是眼前这样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
　　也对。他认识的本不是孤鸿寄语，是策天凤。
　　那青年，或者说一别经年的孤鸿寄语，并没有把冥医放在眼里，见冥医不答，也没有强求，自顾自打坐调息起来。冥医看着他额上微薄汗，却气息趋于平稳，便知他已无大碍，莫名地安心，又没来由地觉得压抑。
　　当年，这个人究竟为什么不告而别？
　　将他删了，又改了名字，一时间音讯全无。他怎么找都联系不上，他究竟去哪了，遭遇了什么，又是什么令他抛弃了所有？
　　这些问题曾经困扰冥医多年，然后被冥医一手尘封，连同在万花谷中多年的情，一起深埋于心，不再碰触。
　　然而，孤鸿寄语的突然出现，就像个石子一掷入池，翻起了卷卷沉埃，搅得冥医心池翻涌，污浊不清。
　　可是，孤鸿寄语终究没有认出他。
　　可能，连，记都记不得他了。
　　酸苦。
　　抑不住的是那从身体中翻涌而出的心酸。冥医沉默着，用沉默压逼着。怕一张口，那压抑着的酸苦就会溢出口外。
　　如果连这点也被孤鸿寄语知道了，是何其悲哀。
　　“还有何事？”孤鸿寄语没注意到冥医的不对劲，只是疏远瞟了一眼从刚才一直沉默地杵在那发愣的冥医。“你若想要报酬，可往到浩气盟索要。”
　　怒火一挑即燃。冥医脸色变了变。
　　他，是爱财。但是，这个财让他如何要得？要他孤鸿寄语之财？还前往浩气盟？他还没到浩气门口就被人碎尸万段了吧！
　　“军师大人说笑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万花弟子义所当为。”冥医气不过，阴阳怪气地说，心中暗骂：这家伙，纵使认不出旧友，也没必要如此出言伤人吧。
　　“哦？”孤鸿寄语的声音带了些许玩味的意思。
　　刺痛。
　　冥医也说不清为什么，他原想负气一走了之，但是他隐约感到，如果他此时离开，这茫茫人海，天差地别的两人，可能再无机会相交。
　　“军师大人重伤未愈，单独而行太过危险。既是同门，在下也不能袖手旁观，请让在下同行吧。”
　　多伴他片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不必。”孤鸿寄语的声音很淡，回绝之意却很明了。
　　冥医刚要开口。孤鸿寄语似不愿再听他多言，不耐烦地一皱眉，站起身便要走。奈何他身体仍太虚，刚一起身孤鸿寄语只觉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便要向后倒去。孤鸿寄语伸手一撑，却是不及，恍惚之间只觉得一个温暖的躯体撑住了自己。映入眼帘的是那出手相救之人焦急的神情。孤鸿寄语愕然，轻退一步，不着痕迹地退离冥医身边，靠在树上。
　　疏离。
　　冥医轻吁了一口气，无奈道：“逾越了。但在下别无他意。在下不才，但好歹也是万花门生，多少能助先生一臂之力。”也不知这么说能不能挽留住他。孤鸿寄语向来固执……冥医只觉得口中艰涩，抬起头，正巧撞上孤鸿寄语的目光。幽深的目光中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似审视，又似有别的什么东西。冥医不明白孤鸿寄语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又意味什么。
　　须臾，孤鸿寄语撇开了目光，轻轻吐了一句。“好吧。”
　　冥医松了一口气，作揖道：“在下名‘冥’，冥冥之中的‘冥’。还望先生多多指教。”并且主动申请了好友。
　　孤鸿寄语拧动手环，看到消息列表里的好友申请：【冥】向您发出好友申请。
　　孤鸿寄语饶有兴味地瞟了冥医一眼，点了确认，又当着冥医的面打开了好友列表，找到了新添加的联系人，点选查看详情，果然看到了“对方设置隐私屏蔽”的系统提示。孤鸿寄语微微挑眉，不动声色地关闭了颇为违和的悬浮窗口，对此只字未提。
　　冥医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扶孤鸿寄语坐下，给营火里添了点柴。营火摇曳，映得冥医的脸上几分红。冥医专注着火势，却没注意到孤鸿寄语轻轻勾起了嘴角，营火的暖光也为这如冰如玉的脸带上了一分喜色。

　　这天，运势正低的冥医，捡到了一个他意想不到之人，开始了他人生中最跌宕起伏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