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金光]药石罔效 默杏》云舟隐鹤

1、第一章 万事将来皆有兆（上）

　　冥医昨夜发了一梦。梦见自己得了一个宝盒，光彩照人。他正想打开，就有一人跳出来阻拦，说盒中有一妖怪害人无数不可放出，这盒子也会祸害主人早早丢了才好。他不信，避开了那人，还想打开，结果越来越多的人跑来阻拦。他跑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寻得一个僻静之所，满心欢喜打开宝盒。结果盒子里果真跳出一个尖嘴白牙的妖怪，他吓得屁滚尿流，刚想跑就被咬死了。
　　呜呼哀哉，可怖可怕！
　　缓过神后，冥医倒是觉得无所谓了。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冥医自觉这是最近自己过得太窘迫才会发此噩梦。
　　冥医，原名杏花，洛道李渡人士。儿时遭遇大变，神志不清，被万花幽冥君捡回来收了徒弟。没有名字，恰逢幽冥君醉酒，随意一指，就成了“杏花”。设定是这样的。冥医一直挺讨厌这名字的，奈何恩人所取，也没其他可用，于是就将就了。杏花立志从医，得幽冥君荐，如愿拜入药王门下，尽得幽冥君与药王真传。杏花天资聪颖刻苦努力，很快便学有所成自成一派。学成后便出谷游历，不久声名鹊起。于是杏花便从师傅幽冥君的称号取一字作为继承，取了一个用意十分好，手法十分中二，效果略有点恐怖的称号——“冥医”。
　　当然这些都是设定。
　　对，冥医所在的世界，实际上，是个游戏，全息游戏，可以让人全天全身心都呆在线上甚至觉得它无比真实的游戏。
　　不过，杏花君（【冥医】的号主）倒是愿意这世界是真的。反正不知是偶然还是天意，这设定和他现实境遇还蛮像的。但这里，他不用面对对他恩重如山的养父母，不用病患和家属，即便有人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动一动眉头。
　　不过，现在，冥医有了点小困扰。他“冥医”这一名号在江湖中似乎真的恰如其分了，闻者后怕见者闪避。
　　没错，冥医是个恶医，还是被悬赏的那种。他视财如命、态度恶劣，医药、性命、健康、幸福，反正怎么都能给你折算成钱，奶个本、做个任务都能把人榨个一干二净。
　　对此，冥医有自己的解释——世人皆寓救人治病跟买卖无异，既然如此我收取相应报酬也是理所应当。
　　如今，冥医连夜赶路车马劳顿也是托了这恶名的福。那七秀坊的小娘子恋红梅时隔多年突然颁下重金，说冥医谋财害命害死她小“儿子”光儿。迫不得已冥医只好连夜出逃，要知道这江湖仇杀金榜买首可是认钱不认理的。
　　不过，关于这个梦倒还有一个说法，只是当时冥医并没有想到——万事将来皆有兆。

　　此时，冥医正回味着昨夜那个意义不明的梦，趁着清晨人少走在官道之上，忽然发现不远处官道正中有一摊人形不可描述的物体。以冥医精湛的医术和长期行医的经验，他马上分辨出这是个重伤倒地的“尸体”。
　　当然，冥医向来很有自知之明。在自身都在被通缉悬赏的当下，冥医是绝不该做出围观甚至是对其施以援手的举动的。但——这个赫然趴在官道“正中”的“尸体”仿佛被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了一般，实在是太过夸张、太过显眼。
　　于是，冥医一个没忍住，上前围观了。
　　不仅围观了，还评头论足了一番：这人有多遭人恨啊。这伤痕断不是一人所为，肯定是被一群人围殴的。哎，做都做了，犯不着弄成这样吧？这得多大仇啊。虽然没有人守尸，但是这么赫然的摆在路中央。算个什么？示众吗？啧，这形状还看个鬼。恩，肯定是个罪大恶极的家伙。该！千万不要让人给救起来才好。
　　然而，众所周知，万花门生都有个毛病——看见重伤在地的“尸体”不捡起来就没办法不——停步、观摩、捡起。这种深入骨髓的毛病不知被多少万花谷门生所深恶痛绝，但改又改不掉，尤其是离经那一支。
　　所以，冥医把人“缝”起来了。（缝针，乃万花救治重伤之人的一种手法。）
　　刚把人缝起来，他就后悔了。冥医抬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救起的重伤患。这一眼差点没让他一个“玉石俱焚”又把人按回土里。（玉石俱焚，乃万花弟子比较极端的一种攻击招式。）
　　是不是坏人，冥医不知道。但这人长的这张脸！怎么好死不死…偏偏长了张那个人的脸！！
　　那人名叫孤鸿寄语，是冥医在万花谷时的同窗好友，当时他还叫策天凤。跟离经一脉的冥医不同，孤鸿寄语修的是花间，如今已是浩气盟以谋略著称赫赫有名的当家智将。哎，同门不同命！
　　不过这人肯定不是孤鸿寄语。虽然当年在万花谷时，策天凤不知为何人缘很不好，后来人家改了名，成了浩气盟的当家花旦（划掉）智将。怎么着也是浩气盟说一不二的角色，被人揍成这样扔在路中间，浩气盟的面子往哪搁？而且以孤鸿寄语心高气傲的个性，怎么着也得来个宁可玉碎不愿瓦全吧。
　　冥医想象了下，弱不禁风高岭之花一般的孤鸿寄语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恶霸包围像个少女一般又惊又怒的样子，瞬间恶寒。
　　不过，这小子长得真是太像孤鸿寄语了。柳眉薄唇、妍若好女，明明是个男人却肌若凝脂，掐一把仿佛能掐出水来。
　　冥医掐着掐着，昏迷的小子，醒了。
　　冥医一惊，手一松，那小子又跌回了泥里。
　　冥医吓得连忙连抓带抱地将人扶起。那小子也不知是怎么的，像吃错了什么药，抓着冥医不撒手，手劲大得冥医差点当场哀嚎。我的妈呀！不就是掐了几下嘛！用不用这么凶狠地掐回来啊！这手劲跟你的白面小生的模样不符好伐！他再怎么说也是个大夫，不是土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随时都有人可能经过的官道，两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其中还有一个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是女扮男装的家伙，别人看到怎么想啊！万一被人看到误会他强抢民家妇“女”怎么办！一个“恶医”的名号已经太足够了，他才不要再被冠上奸淫掳掠谋财害命之类奇怪的罪名！快放手啊！
　　“你……”那小子十分虚弱，费力地睁着眼睛却看不清眼前的人影，只能用尽全力抓住急于抽身的眼前人，话不成语。
　　冥医被他一唤，浑身一僵，不由自主地瞪着这个一脸怎么看怎么要死不活，但怎么看怎么像就算要死也不会让你好过的家伙
　　——浑身血污，衣衫褴褛，连那俊秀的美脸都被血和泥糊了，污浊不堪。
　　好吧，看着是挺令人心痛的。
　　许是这青年当真与记忆中的那人太过相像，又太过不像。冥医竟一时失语，随即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立马掰开孤鸿寄语死抓着他的手。
　　也许是从未有过如此力不从心，青年一下就露出痛苦的神色，飞快地再次抓住了冥医的袖子。“别走！”
　　冥医又一僵。真是很像，连声音都很像。冥医缓缓伸出手，按住那人满是血污的手，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纵使费劲全力依旧连眼神都无法聚焦的青年。如果现在一掌拍晕他，先不说这人能不能活，就算之后被什么人救了，他也断然记不得现在发生的事。
　　但——
　　“不走。先让我为你疗伤。”
　　许是明白自己有救，又或是心中大石已落，青年释然一笑，身子往旁边一歪，彻底失去意识了。
　　这回轮冥医傻眼了。
　　那人一昏一身轻松，倒是苦了冥医。冥医又是将人拖离官道，又是施针施药，好一通忙活。
　　别问为什么游戏里救个人还要这么折腾，这摆明不是游戏内的“受伤”，是这人身上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什么？现实中身体出了问题，游戏里怎么医？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这游戏就这德性，不该真的地方贼真，没用的细节一大堆，就连什么人体结构啦药理医理啦，还真跟现实大差不差，也不管跟战斗系统矛不矛盾。冥医若是没试过这种赛博治病，他也不会这么驾轻就熟了。甚至就是因为这点，冥医就是在游戏里名声再差，也多的是人千方百计找他帮忙“做任务”。
　　没错，杏花君在现实中是个真医生，而且是全国知名的真正的专家医生。
　　什么？你问一个专家医生怎么这么有空，天天渣游戏？
　　emmm……实不相瞒，杏花君现在正在逃避现实。他是打定主意要在这游戏里老死，要么这游戏倒闭，要么他就死里面了，谁来都不管用。
　　至于那些找冥医“做任务”的玩家？都说是“做任务”了，他冥医权当不知道这赛博治病的“bug”，给的钱够多，他就给“医”。至于名声？他冥医做的事，是成是败，与他杏花君何干？
　　这回冥医算是亏大发了，没先谈好酬金不说，忙活得满头大汗才终于将青年的伤势稳定下来。
　　此时，天已经入夜。
　　无法，冥医只好捡了些柴火，就地搭营。
　　靠着树，借着哔哔啵啵燃烧的营火，看着对面脸白如纸双眼紧闭的青年，冥医迷惑不解：他素来最讨厌救的便是江湖人，也最忌讳做这种没有事前协商的“助人为乐”。原因无他，江湖人最爱卖弄武力，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不爱惜他人性命，也不珍惜自己的命，以怨报德乃是家常便饭。这其中最不值得一救的江湖人又当属被追杀之人——这种人先不论恩将仇报的可能，至少肯定是什么谢礼也付不出来的。不仅如此，还有可能被其拖累，给自己惹得一身腥。而那现在安然躺在他对面的青年，不正是这最不值得一救的类型吗？冥医以为自己的同情心早被消磨殆尽，哪想难得良心发现了一回，就做了这么个天大的亏本买卖。
　　真要深究，可能是这人实在太像那人了。
　　但，说真是这原因吧，冥医又觉得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就因为像一个人，他就原则尽破、毫不犹豫地救了？那个人当真对自己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说不清。
　　冥医沉默地望着对面不省人事的人。好在这小子身上的问题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严重，那身“伤”更不成问题，会昏倒大概只是体力不□□满身血污还不定是谁的。这小子看起来弱不禁风，怎地如此狠厉？
　　冥医仔细看过，这小子也是个万花弟子，应该是个花间。
　　所修心法门派一样倒也罢了，像谁不好偏要像那孤鸿寄语。该不会是那孤鸿寄语开罪之人太多，然后连累到这相像的小子身上了吧？那也太可怜了。不过，没可能吧？孤鸿寄语现在贵为浩气首席军师，世人巴结都来不及，哪还敢寻仇的。又不像自己……
　　冥医自嘲一笑，兀自睡去了。

　　万花谷，那崇山峻岭之间有一瓢神仙地。与世隔绝，四季如春，终年繁花似锦。其中宛若玛瑙翡翠一般流光溢彩如梦如幻之境，便是花海。从楼兰到蓬莱，从北疆到南海，各地的花草经由万花弟子采撷到此，精心培育，才有了这海内唯一的花之奇景，花红叶绿，锦绣若海。
　　那时的冥医，还只是个万花谷里随处可见的小学徒，当时他还叫“杏花”。因为性格和一些其他的原因，杏花坚韧内敛，不好与人交际，唯好书，却又在封闭之处难以平静自心。故，若非雪雨，杏花常常独自一人抱着书卷，步入花海，找棵遮阴之树，静静研读。杏花尤爱一棵参天古树，虽然它已近花海边缘，在花海映衬下有些失色，又离书阁较远，但是杏花觉得它遮天蔽日小雨难浸，幽静古朴苍劲恬然。
　　这日，风和日丽，杏花如往日一般抱着书卷前来。至时，却发现竟已有人捷足先登。
　　那名少年与自己一般大，正聚精会神研读手上经卷，并未察觉到杏花的到来。万花谷经卷云集书香满溢，谷内弟子不乏俊男倩女，但杏花从未见过如此貌美之人。面目如玉，如芳如兰，一颦一动，温润如风却莫名地带着丝丝冷冽，恰如那夹着细雨的阳春之雨。杏花从未如此时这般渴望与人结交，但那人宛若崖上芳草高不可攀。
　　踟蹰间，少年抬了头。
　　杏花只觉得胸口一窒。少年眼中满目的流光，让他觉得身后的花海也不过如此。
　　“你是？”少年疑惑地望着他。
　　那声音很轻很低，很好听，杏花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少年不曾开口，只是他自己的一时臆想。
　　两人默默对视。杏花瞥见了少年手上的经卷，是《药经》。这少年竟与自己一般是离经门生。也许，也未不可及？
　　“在下杏花，不知此处已有兄台，冒昧打扰。既是同门，不知可否一起？”
　　少年一瞬诧然，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言，随即露出了一抹如同阳春丽日般的微笑。
　　“好呀。在下策天凤，才疏学浅，还请杏花多多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