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对象的第七种死法[快穿]》宿昔梦

47、城春草木（19）

　　史料有载，庆元四年，国君楚煜暴虐无道，天怒人怨。其弟平王楚琰，偕同太傅林晏绡，魏王楚琬，骠骑将军陆琊，于长安发动政变。楚煜被废为庶人，软禁于城南离宫。同年十月，楚琰登基，改国号天德。

　　新帝没有楚煜的胆魄与桀骜，但却是个沉稳可靠的守成之选。

　　政变之后，废帝亲信被悉数撤职，惟独立下从龙之功者幸免于难。新帝楚琰再三挽留，并许诺林晏绡丞相一职。后者则以身体抱恙为由，屡屡请辞，是挂印之心已决。楚琰无法，只得放其归隐江湖。

　　然史官笔走龙蛇，仍免不了斥责楚琬逼宫篡位，罔顾人伦；林晏绡二臣贼子，其心可诛。一笔糊涂错账，一纸正邪黑白，又岂是寥寥泾渭所能划清。

　　荒台泛芜草，藤萝生高墙。
　　清秋光景短，离宫玉漏长。

　　城南，温泉别宫。昔日的繁花似锦终成了过眼烟云，汤池水暖也早已干涸。阳光浅淡的午后，两个小太监靠在落灰的墙边，懒懒散散地打盹，仿佛认定了其中被拘禁之人，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忽然间，便有一串蹒跚脚步沙沙传来。

　　小太监猛地打了个激灵：“什么人！”

　　同伴拿手肘推了推他，结结巴巴地堆出一脸谄笑：“林太傅……”

　　林晏绡平静地打断道：“已经不是了。”

　　对方接不上话，也改不了口，只好悻悻地挠了挠脑袋：“您怎么忽然来这儿了？”

　　林晏绡张了张口：“来看人。”

　　两个小太监对了对眼神：“这……您也知道，我们没成心拦您，可上头……”他用手指了指天，“皇上不允许啊。”

　　林晏绡拂袖闯入，头也不回：“回去告诉皇上，没有下一次了。”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唉太傅，太傅您别进去……”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这封信你收好，皇上问起来，罪责我一力承担。”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
　　“这……也行吧。那太傅您小心些，里头那人虽然半残了，还疯疯癫癫的，但当年也是习过武的，怕会对您不利。”
　　“我不怕。”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
　　“楚煜！”

　　断断续续的歌声，终于戛然而止。楚煜停下手中檀板，呆呆地望向来人，喑哑着吐出最后一句唱词，
　　“垂泪对宫娥……”

　　可哪里还有他的宫娥。

　　国破当夜，叛军登堂入室，于紫宸殿开始了日夜无休的庆贺。金杯破碎，字画被掳，琼浆顺着月光流淌了一地，酩酊的士兵堆积成酒池肉林。而兰草早已在兵荒马乱中零落成泥。
　　铁蹄践踏着昔日主人于此留下的荣光，霸占着他的功勋，摧残了属于他……和他们的所有回忆。

　　“林晏绡。”楚煜笑着说，“你来了。”

　　来人的身影不明显地抖了一下，不知道是在害怕，还是因为心疼。
　　可他又怎么会心疼呢？

　　三军齐发，训练有素的兵士手执长戈，包围住硕果仅存的紫宸殿。忠心的羽林卫却仍想保卫他们的国王，举盾直面逼宫的大军。
　　甲胄银光里，正是这个熟悉的身影挺身而出，手执玄铁虎符，高声厉喝：“虎符在此，今日擒王，谁敢违抗！”
　　玄铁虎符，凌驾于皇权之上，是不可撼动的如山军令，毅然给了王最致命的一击。

　　林晏绡哑声开口：“我……”

　　从楚煜这个角度看去，林晏绡似乎比诀别时更清减了些。宽大的衣袍掩不住突兀的锁骨，眼角下垂成一个可怜的弧度，像一朵冰棱雕出的霜花，扎手，坚硬，又柔弱。

　　他瘦了吗？他最近过得好吗？
　　没有御医和药材调养，他的病情会加重吗？
　　他快死了吗？

　　楚煜伸出手，想抱一抱眼前憔悴的故人。林晏绡没有反抗，将头顺从地埋进他颈窝里，但前者的脊背在一瞬间僵硬。

　　那贴合的触感显然不是肌肤，而是某种杀人诛心的刀斧。

　　楚煜霍然抽开身，剧烈的反应扯动了对方的衣袖，一柄青灰色的短刀随之“咣当”坠地。

　　楚煜不出所料地笑了一下。

　　有些不愿面对的事，兜兜转转，掩掩藏藏，终究会揭开掩耳盗铃的伪装，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他是怎么拿到虎符的？他是怎么结识自己的？体弱多病的小太傅，又是什么时候学会拿剑的？

　　前者是因为景和帝，后者是因为安王戚绥，再后者……楚煜险些忘了，这人原是最聪明的。
　　天下万物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人心为所欲为地操控，所有邂逅都会为他沉沦，又怎么轮的上他来担心呢？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要问他一句“安好”的欲望。

　　“没想到，我最后……还是栽在了你手里。”楚煜抽出短刀，双指夹住刀刃轻轻一划，映亮他灰败的满面风尘。

　　“不……”

　　“那是为什么？”楚煜忽地用刀尖抵住了他的喉头，利器在脆弱的动脉上轻轻厮磨。昔日的王早已沦为阶下之囚，输得一败涂地，可依旧没有被锉平这一身戾气，威严得咄咄逼人，好似一只垂死挣扎的雄狮。
　　“为什么在逼宫当日不杀我？为什么要楚琰留我一命？”

　　“这个问题，陆琊也曾经问过我。”林晏绡无视了楚煜听到“陆琊”二字时的嫌恶，徐徐说道，“他问我，你既不想要皇位，又不想杀楚煜，那你这么自毁长城，是为了什么？”

　　还有一句是他没有告诉楚煜的——“又何必以临终遗愿所托，劝服我出兵征讨？”

　　楚煜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着他，像一个明晃晃的嘲讽，却没有打断。

　　“陛下，臣只是……”林晏绡低下头，仿佛自己也不信任自己的话，他绞着衣袖羞惭道，“臣只是太自私了，明知自己要不久于人世，却还想着拖你下水。否则黄泉路上形单影只，岂不是太过孤独。”

　　楚煜手中的刀缓缓滑落在地上。

　　少顷，披头散发的废帝忽如疯了一般，哈哈大笑。他肩膀止不住地耸动，将头深埋进手掌之中：“你何苦、何苦……信不信只要你一句话，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愿意跳下去！”

　　林晏绡忽然极其认真地注视着他，捧起他的脸：“我信。”

　　恍然间，竟摸到了满手湿漉的泪痕。

　　楚煜抬起头，眼眶红肿，竟似极了许多年前那个推心置腹的月夜，那个倔强而渴求怀抱的孩提。

　　可容颜已改，韶华易逝。

　　曾几何时，皇图霸业，踌躇满志。到头来却只化作了凌烟阁上，一个未竟的誓言。
　　曾几何时，风华正茂，才子佳人。静水脉脉长流，到头来抽刀断水，斩碎了“缘”字。

　　终究是回不去了。

　　林晏绡回想起约见时陆琊曾对他说过的话。那时他锐利的目光里有近乎同情的东西。
　　“这世上每个人都逃不过情之所钟，和情非得已。我想问，但缘由你不必说。我明白，你或许也是身不由己。”

　　楚煜眼中泪花闪烁，泣不成声地平复着音调：“小太傅，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等你一句话。”
　　林晏绡微怔道：“什么？”

　　“你说你害怕孤独——你是因为习惯了，是因为舍不得我，还是因为……？”

　　人影重重叠叠，一会儿是宫变当夜，手执虎符的身影立在浩荡大军前，漫天星斗披在他单薄的双肩，冲淡了那一身的腥风血雨。万人簇拥中，像是最格格不入的那抹伶俜。
　　一会儿又是皇城内外，他揽着自己的肩。二人穿行在一行冗长的小巷里，巷外红梅三两支探出头角，步履过处落梅如雪。小贩的叫卖，僧楼的钟声，歌女的嬉笑，喧嚣红尘愈行愈远，短短几步路，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天子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懦弱得连多一点僭越也不敢过问。

　　林晏绡拾起青丝刃。这把刀曾承载了他们太多的回忆，不周初见，入碧霄而拜山门，少年鹏程万里，欲上青天，辗转流霞，北冥降龙，后来皇天庆筵阴差阳错，失散忘川多少年。这些回忆像一份未曾开启的宝藏，一直以来被他安放于心。楚煜不知道，但他清楚，他从没有忘。

　　漫长镜头的最后一眼，是枯骨冢摇响的风铃。焦土上修士压境，城楼上依偎的人生离死别。这把刀更像是一个冷眼旁观者，见证着悲剧兜兜转转，厄难如期而至，盛放的都枯萎，美好的都毁灭。而它也是个裁决者，这一次，同样不能幸免。

　　“值得吗？我非得这样做吗？”

　　茫乱中林晏绡似乎听到了司命的催促，也听到了自己巨大而狂躁的心音，仿佛有什么不甘正在破土而出——可已经来不及了。一步一步错，走到这里。苦海无涯，而他自临渊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无法回头了。

　　林晏绡捂住了对方颤动的眼睫，双手已哆嗦地执不住刀刃，却仍循着记忆，机械般摸索到了血肉深处的命门。他没有哭，却不想让楚煜看到自己狼狈的脸。只因欢笑需要同享，至于苦痛……又何必他人分担。

　　“我爱你……很久之前就是，一如往昔，一如……明日。”

　　好感度，【100％】。

　　天德元年，十月，废帝楚煜被刺于城南别宫，前太傅林晏绡于其旁安然病逝。其遗书经由辗转，交托于楚琬。向来以恭谦平和著称的新帝，竟于朝堂间当场勃然大怒。翌日，落雪成白，举京缟素。

　　斯人已逝，真相成谜。遗书的具体内容已不可考，但别宫旁不知何时起，竟多了一座衣冠坟冢，竖了无名碑碣，观黄土深浅，竟似极了某种合葬之墓。

　　别宫常年由禁军把守，靠近者格杀勿论。这个尘封的谜团，直到许多年后大庆覆灭，另一个王朝的篇章揭开，方才重见天日。

　　里面没有别的东西，惟有一捧结发的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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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章，被自己虐到了。
下个世界从头甜到尾，结局也不走套路，信我=w=
“四十年来家国……垂泪对宫娥”引用自李煜《破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