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银汉飞星（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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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骇然回过了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竟然站立着一个人。
紧接着，他便呼吸一窒——
他活了十五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仿佛是从画里描摹出来的一样。那人穿着一袭胜雪三分白的长袍，青丝乌黑，松散地挽于身后，入目便是出尘。
他气度疏朗，但面容昳丽。眼眸如桃花潋滟，尾端下垂成一个无辜又优美的弧度，仿若饱含着对凡尘苍生的悲悯。
他略带丰润的双唇沾染着艳色，翕动时如同一朵开谢的琼花瓣。但又因为鼻梁笔挺、眉骨棱角分明，而丝毫不显女气，反而将水火不容的柔美与凌厉出奇般配地糅合在了一起。
少年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脸皮“腾”地一下泛起了热。
林晏绡耐心地等待着回应。但很快他就发现，对方压根只是在看着自己发呆——穿越前后，他的容貌并没有发生变化。但那目光直白，却又不似他前世领略过的种种。里面沾染的并非单纯的欣赏、惊叹，或是带着狎昵意味的打量，反倒像是掺杂着景仰般的孺慕之色。
林晏绡被少年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清了清嗓子，柔声道：
“你受伤了吗，先站起来。”
少年这才回了神。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眼前人眉眼微弯，如同从佛光千丈的雪山之巅款步走下，朝向泥潭深渊中的自己，缓缓伸出了双手。
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手。裸.露于衣袖外的肌肤如同一段冰雪，白皙到几乎剔透，隐约可见其下蛰伏的黛色血管。
他的骨节分明而修长，十根手指筋骨匀亭，干干净净。少年下意识想伸手去接，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退却了。
自己的手那么脏，手背上蹭着打斗时揩到的泥灰，指甲盖上还凝固着杀人时留下的血渍……
他根本不敢亵渎了这近在咫尺的美。
于是他屈了屈手指，正准备自食其力地站直。但林晏绡却像是看破了他窘迫的心思，在他收手前便稳稳地拉住了他，将他顺势拽起。
少年磕磕绊绊地道了声“谢、谢谢”，抬手拍去身上的浮土，小声道：“都没关系了，不是很严重的伤。刚才有几个坏小子想抢我东西，已经被我打跑啦。”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非常胆怯，俨然就是个爱要面子、吃了亏还不肯告状的老实笨蛋，丝毫不见方才那个砍人不眨眼的小魔头影子。
但林晏绡没有亲眼目睹，对他的措辞也没有太多怀疑：“我也是降妖半途听到求救声，才想着过来看一看的，你没事就好。”
少年可怜巴巴地望了他一眼。
那目光简直像是只无家可归的小兽，把从天而降的人当做了前行的依靠。林晏绡心底一软，随口问道：“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这个世界的凡人对修士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只要见到他的父母，再编几句“你家儿子根骨清奇，一看就是个上佳的修仙奇才”，那把攻略对象坑蒙拐骗回碧霄宗山门，不就是手到擒来的事了。
但少年只是咬着嘴唇，难堪地摇了摇头：“我没有爹娘，而且也不敢回别岫镇了……刚才和我打架的是镇里几个大恶霸的儿子。我伤了他们，要是回去，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他转脑袋的时候，脖子微侧，将皱巴的衣襟牵扯出一个下落的弧度，露出半边赤.裸的肩头。
林晏绡眼尖地看到了其上的异样：“这是怎么了？”
遮挡的布料被他小心拨开，少年肩头是一片淤青的新伤，显然和他强辩出的“没关系”大相径庭。
少年微微瑟缩了一下，像是有点害怕。
他本能地想要亲近眼前的人。他怕对方觉得自己在说谎。
但林晏绡只是眉峰蹙起，不带嗔怪地说道：“这哪里是没关系，分明是留下了内伤。”
他回望了一眼逐渐喧嚷的小镇，忧心道：“这伤不能不治，也不能拖拉。现在镇里的医馆人满为患，都在救治感染瘟疫的难民和伤员。我现在带你去的话，他们肯定没空分心。”
少年按捺着呼之欲出的感动，乖顺地问道：“那怎么办？其实、其实也不用太管我的，我从前受伤都习惯了……”
“不行！”林晏绡忽然端正了语气，斩钉截铁道：“会落下沉疴的，不能抱有侥幸。”
少年僵直了身体，招供一样干巴巴道：“附近最近的医馆在三十里地开外……”
林晏绡意识到了自己太过严肃，又放慢了声调，眉眼柔和地注视着他道：“你说你没有父母，也不想回别岫镇……那你愿意跟我去碧霄山么？”
少年惊诧地瞪大了眼睛：“修仙门派，碧霄宗？”
“嗯，我是宗门里的紫微长老。”
林晏绡缓缓道：“等回了山，我可以收你为徒，教你仙术，从此再没有人敢随意欺负你，如何？”
像是将溺之人抓紧了一根浮木，少年几乎是想都没想，就重重地点下了头，颤抖的语调中满是亢奋：“一、一言为定！”
林晏绡被他谨慎又激动的样子逗得一笑。他蹲下.身，用一种儿戏的方式，珍而重之地和少年拉了一勾：“一言为定！”
少年得寸进尺地牵住了他的衣袖，牢牢攥在手心里，仿若患得患失的确认。
林晏绡低头看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忽闪忽闪的眼皮瞬间又耷拉下去。他单手攥着粗布织的衣摆，嗫嚅道：“我从一出生就没有名字，只听镇里的人说过我姓楚……”
林晏绡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
漂蓬断梗、孤苦无依，简直是缺爱缺浇灌的小白花典范——刷好感要从娃娃抓起，此时不送温暖，更待何时。
于是林晏绡抬起空着的手，轻轻摸了摸少年的头。绸缎面的长袖像是流云，柔软地拂过少年犹自不安的面颊，抚.慰下了他的彷徨。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以‘煜’为名，如何？”
少年当然不会介意——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仙人，像是黄粱美梦一样降临在他身边，在他最走投无路的张惶绝境，将他从刀山火海中救赎而出。从此不必疲于生计，不必提心吊胆，不必任人践踏，还能踏足自己从前只敢妄想、不敢奢求的仙途。
萍水相逢，何其有幸。少年只觉得无以为报，更遑论是纡尊降贵地替他赐名——他简直求之不得。
“好！”他暗自握紧了拳头，璀璨的眸光里全是坚定和依恋，就连改口也顺理成章，“多谢……多谢师尊！”
嘴还挺甜。林晏绡看向眼前尚带稚拙，却饱含坚毅的少年，微笑道：
“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我替你起这一字，也愿你这一生都能如日月之光华般，行正影直，名耀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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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神行，乘风驭气，缩地成寸。
两人一飞剑，不多时便落至了碧霄宗的山脚下。
通往主峰的石阶尽是由汉白玉铺就，于浮空中连向天际，两侧悬有风吹不动的精铁绞索，
拾级而上，朝底一望，便是万顷碧波的静谧湖泊，如同玛瑙镜般倒映出天际十五座独立的山峰。
每走一步，楚煜心中地震撼就要更深一分——他像是只生于井底的青蛙，被困囿于方寸之地，长年不见天日。就算他绞尽了脑汁，挤干了蚕豆大的想象力，也勾勒不出如此壮阔而瑰丽的浮光掠影。
“神云焕层虚，梵罗屯碧霄。”山门边矗立着两根琉璃玉砌的石柱，以阴刻镌写着铁画银钩的两行草字，一撇一捺里都细细密密地嵌满了金粉。
山门之后，便是绿茵如盖，白云缭绕，隐约可见山巅的神霄绛阙。衣袂飘飘的仙修来去如风，伴着仙鹤引吭的脆唳，留下一地细碎的絮语，转瞬便湮没在了茂盛而苍翠的树荫之中。
林晏绡拉着他的手，在主峰绕了个弯，转身踏入另一条并未连通地底的石阶道。
“碧霄宗分十五座山头，主峰名叫‘星宿山’，其余十四座也都是以天象斗数命名。”林晏绡解释道，“上来时走的那条路只和主峰相连，要去我们住的紫微山，必须从星宿山周边连接的索道过——去别的小峰也是一样。”
楚煜举一反三地点了点头：“这么做是为了安全么？”
林晏绡继续朝前走去：“应当是吧。不过碧霄宗四周都设有屏障和禁制，不速之客轻易是破不开的——你现在还没开始修行，所以单用肉眼察觉不到，等筑基后就能看见禁制的存在了。”
楚煜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松柏似的脊背挺得笔直：“师尊，我会努力的。”
林晏绡回头笑了一下：“不急，先去见——”
他话没说完，忽然被一个牛皮糖似的身影扑了个满怀：“师尊，你回来啦！”
楚煜瞬间板僵了脸。
林晏绡云淡风轻地把人从身上扯下来：“站有站相，季洮，不要闹。”
在他穿越以前，这身体的原主曾收过一个弟子，年龄和楚煜差不了多少，正是眼前的季洮。
季洮家境很阔绰，但资质不算上佳，是被他在俗世当黑心商贾的老爹塞来碧霄宗镀金的——顺便还塞了颇为可观的一笔“赞助费”。
季洮仰起一张白白嫩嫩的团子脸，一看就被油水滋润得很充足。他奶声奶气地问：“师尊，这人带回来是干嘛的呀。”
“楚煜。”林晏绡朝一旁单站着的人招招手，“我下山时候新收的徒弟。”
“……好吧。”季洮撇了撇嘴，不怎么和善地瞟了眼正快步走来的人。
楚煜仿佛看不见他眼中的敌意，不卑不亢地冲他拱了拱手：“师兄好。”
季洮被这个察言观色的马屁精狠狠地噎了一记。他嗤之以鼻地转过了头，转眼又堆出满脸谄媚的笑，热切地冲林晏绡问道：“师尊，安排去什么地方？”
他虽然是个开后门进山的关系户，但为人却并没有太多小少爷的骄奢淫逸气，修行起居都挺勤恳，尤其爱凑热闹管事。凡是紫微峰上新来了客人或是弟子，他都要自告奋勇地窜出来接待，俨然把自己放在了左膀右臂的二把手位置。
有这么个帮忙的其实挺省心。林晏绡望了望远处，说道：“就让他住在我隔壁的屋子里吧。”
季洮瞪直了眼，发出一个呆滞的音节：“啊？？”
碧霄宗中人皆知，紫微长老是出了名的冷心冷性、孤傲寡言。虽不至于眼高于顶，但也极少会做出主动与生人交涉之举——这实在太过例外了。
林晏绡避重就轻：“那间屋子是小了点，但一直空着也挺可惜的。正好我打算将他收为亲传弟子，住得近些比较方便。”
楚煜受宠若惊地喊出声：“师尊……”
“季洮，麻烦你了。”林晏绡看着一脸忿忿不平的大徒弟，嘉赏似地摸过了他的头，轻描淡写般把明晃晃的“厚此薄彼”硬拗成了“面面俱到”。
“楚煜，先过来吧。”
林晏绡先行走远，楚煜快步从后头跟上去。
临走前，他忽然回过头，缓缓扬起如剑般锐利的眉，冲愣在原地的季洮露出了一个极其挑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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