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对象的第七种死法[快穿]》宿昔梦

37、城春草木（9）

　　新到一处，了解当地风土人情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所谓小隐于野大隐于市，闹市之中熙熙攘攘鱼龙混杂，却充斥着最真实的人间百态百家之言。

　　林晏绡和楚煜在城中最繁华的酒楼对坐了半日，得出了如此一个结论。

　　“这年头水旱真是害人，我门前几亩地里收成减了一半，这个冬天真不知该如何熬过去……”

　　“是啊，顶头上还有鸡毛蒜皮苛捐杂税压着，家里头几个孩子的口粮都没着落呢。”

　　“别说了，提起来真是一肚子气！那些官府里头的丘八，平常收租收税比投胎还赶得起劲，一出事儿个个都找不见影了，幸好城门口开了家善堂，救灾施粥，否则不知又该饿死多少妇孺老弱！”

　　“是了。那些布粥的小伙子，看着五大三粗骇人得紧，却是真真叫人感动的。十几口铁锅呐，光柴火钱就不知要耗掉多少，他们却分文不收，甚至连名都不留。比那些个成天盘剥民脂民膏的官老爷好上了百倍不止！”

　　另一人深以为然，叹道：“自古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半是读书人——圣人所言非虚啊！”

　　瓷瓶物证在前，舆论人证在后，两重如山铁证板上钉钉，下一步便是提审这罪魁祸首。

　　回到湖州大狱的时候，罗知府已一日一夜水米未进，浑身秋膘都饿得失去了油光，正无精打采地蔫吧着。一见狱房门口有动静，便跟打了鸡血似地复活过来，见了救星一样朝他二人嚷嚷：“太子殿下，林翰林，你们终于来了，你们要还下官一个清白啊，老夫冤枉啊……”

　　二人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已叫狱卒将底细打听了个清楚。一个是好吃懒做的草包太子，一个是出身高门的新科状元，两个不谙世事险恶的愣头青，能有多大翻江倒海的本事——不过是一时听信奸人谗言才走了歪门邪道，连累的自己也受这缧绁之厄。到头来官官相护，又能定他个什么罪名呢？

　　他这么满打满算地表演着，忽然听见脚步声中穿杂着一阵车辙之声。几个行动有素的侍卫推着一辆小车率先走入，林晏绡的声音紧接着如炸雷般响起。
　　“罗知府，你可还认得，这是个什么东西么？”

　　罗柏韬的老脸瞬间就耷拉了下去，艰难讪笑道：“这、这是个波斯瓷瓶。”

　　林晏绡弯了弯眼睛：“您少说了一句，这是从您府上搜出的波斯瓷瓶。”

　　罗柏韬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多少年，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早已是千年的狐狸修成了精，眼珠子转了一圈反而定下心来。大庆自有国法在此，你若矢口否认，那掌刑的也对你无计可施。当下咬定道：“林大人拿我说笑呢，这稀罕物件皇宫里都未必有得，又怎会出现在下官的陋室里？”

　　林晏绡用手肘拱了拱楚煜，笑说：“他也知道稀罕。”

　　楚煜正眼都没看那狡辩之人，啐道：“无耻。”

　　罗柏韬的脸色白了又白，心里怨毒道：“这一遭你们最好把我整死，否则只要我还剩一□□着的气，就该给你们两个心比天高的吃记教训。”

　　然而还没等他念完咒，眼前人便掏出了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东西。

　　林晏绡托着那半块碎片，似笑非笑：“那你还记得它么？”

　　罗柏韬浑身打了个哆嗦，彻彻底底说不出话来，舌头当场打起了结：“这、这……”

　　他们和陆家人，怎么会串通到一块去的！

　　林晏绡拢回手，忽然不笑了。他面无表情的时候，轮廓便褪去了浮着的一层的和煦，现出原本的坚硬来，宛如一尊无私的神祇，美丽而残酷得让人望而生畏。

　　“罗知府，您老了，脑子糊涂了，先在这儿清醒上一会儿吧。”

　　罗柏韬骇然睁大了眼，眼珠子都快夺眶而出：“你要干什么！”

　　“来人呐，看着罗知府，别让他睡着了。若敢阖一下眼皮子，你们就拿竹刺把他扎醒一次！”
　　就这么又将人晾了一日，林晏绡再去回审的时候，果不其然，这老东西已成了条风干的咸鱼，反绞着双手奄奄一息，椅边散落一地带血的竹签。

　　“罗知府，想好了么？”

　　罗柏韬艰难翕动了一下干裂爆皮的嘴唇：“……”

　　林晏绡：“慢着。”他一抬手，又不急不慢道，“我希望答案是我想要的。”

　　罗柏韬忽然苦笑了一下。

　　“林翰林，你这又是何苦，为难在下呢……”他满脸憔悴无力，哑声道，“这普天之下，哪个地方不是官商勾结，以权谋私唯利是图。皇上派您来治洪灾匪患，那您便治，文书案牍我事无巨细一一奉上，保准您能交个美差。这样大家都快活。”

　　林晏绡“哦”了一声：“罗知府的意思是？”

　　罗柏韬一看仿佛有戏，忙从透支的身体里榨出了最后一丝精神，连声道：“不光是交差，您要什么，尽管冲我开口！鄙人不才，这么多年下来也攒有一点微薄积蓄，虽然比不得您是天子脚下的大官，但在朝中也有几个说得上话的好友，对您的前程是百利而无一害，您看……”

　　言下之意就是要贿赂林晏绡了。

　　罗柏韬满心欢喜地等着对方中他的圈套，却没料想一下扑了个空。只听对方一声冷笑，言简意赅朝牢外高声道：“拔指甲！”

　　立马有三五个壮汉鱼贯而入，将罗知府的挣扎牢牢掐灭在了老虎凳上。

　　林晏绡拂袖转身，只留牢房内一室惨叫凄厉回荡。他毫无同情地走过了短廊，对着拐角处等待的身影昂了昂头：“果然吧。”

　　楚煜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一看到有机可乘，就又想投机倒把，当真是不知悔改！”

　　林晏绡：“不是一朝一夕养成下来的事了，只是这次撞到了硬钉子而已。可想而知他从前该有多如鱼得水。”

　　楚煜没说话，只将拳头捏得更紧。

　　林晏绡观察着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心中略有疑虑： “你是不是觉得……我做得太过了？”

　　楚煜缓缓地摇了摇头：“惩治贪官污吏，非得杀鸡儆猴不可。如果我是你，我恐怕只会更狠、更绝，要让他亲口把那些同党供出来才好……但那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就是了。”

　　话说得直白残忍，却是再寻常浅显不过的帝王心术，林晏绡并不意外，反倒稍稍定了下心。正这时，牢房内杀猪般的嚎叫陡然拉长，紧接着便是无以为继、断断续续的求饶：
　　“我招、我招了！快放过我——”

　　列状、认罪、画押，奏状托书鸿雁送抵圣听。一套流程下来，本就半截进土的老知府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一路上还要被囚车押解招摇过市，纵然此事还未曾开诚布公的告知于众，但风言风语间早已现了端倪。兴奋的湖州百姓们起早张罗好了臭鸡蛋烂菜叶和不要钱的唾沫星子，排队上街出这口恶气，是实盛景万人空巷，喜大普奔。

　　景和帝的批奏很快回返，寥寥几笔，只说全权交付林晏绡审判，十足信任。

　　林晏绡捏着明黄色的信笺，掀了掀眼皮问楚煜：“功劳我揽了没用，给你？”

　　楚煜却笑了：“数十年愚顽痴傻，一朝聪慧，回去朝里就该变天了。我不敢锋芒外露太过，这份殊荣也本该是你的。不必了。”

　　林晏绡心知他不易，也不再推脱，只筹划了如下措施，即刻推行。

　　其一，建筑防洪堤坝，以工代赈。其二，拿知府抄家没收的钱财赈灾，救济百姓。其三，下令湖州每任知府升迁或是离任前，都须得在府衙公库中积攒够足量数额的钱财，方能离去。

　　而最后也最重要的一桩事，却绝非几项白纸黑字的条文所能阐清。临行前，林晏绡折返回了早已重归宁静的陆家寨，亲自登门，商议平反事宜。

　　陆琊抱拳而笑，笑得且真挚且健气：“大恩大德，已不足为表。恶人得逞，家父泉下之灵终得慰藉，我也了无遗憾。”

　　林晏绡看着他不再忧愁的脸，问道：“那今后呢？你想去做什么？”

　　陆琊：“湖州不是我的故乡，也会有更好的人将其治理。提心吊胆、东躲西藏的流寇生涯，我和兄弟们都已不想再过。”

　　他看了看身后收拾行囊的同伴，琅琅道：“我们打算去西北，去参军。男儿志在四方，报效家国的夙愿，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实现了。”

　　林晏绡欣慰：“再好不过。”

　　陆琊欲言又止：“只是……我还有一个请求。”

　　林晏绡：“什么？”

　　“我想组建一支以‘陆’为名的家军，自己带兵打仗。寨子里的兄弟们都是蒙冤流放岭南，后来和我一同出逃的，我们曾出生入死，肝胆相照，实在不想……”

　　他说到结尾时自己都不好意思。他欠林晏绡的已经太多，并不想再为他徒增麻烦、甚至是漫天要价。但林晏绡却不以为忤，只是很随意地眯了眯眼睛，仿佛仅仅在躲避烈日的光晕。

　　“我会向圣上启奏的，但凡可以，责无旁贷。”

　　【你当然责无旁贷。】司命笑说道，【这帮精兵良将若是投身西北，等于白给戚绥送了个便宜。但陆琊他们欠了你个天大的人情，倘若独立成军，以后便有的是能派用场的地方。】

　　林晏绡被戳破了心思，也不语，只嘴角的弧度勾得益发狡黠。

　　陆琊默默看着他，只觉得像极了一只灵动的狐狸……却也是一只最叫人喜欢、最叫人感激的狐狸。

　　站在结队的车马边，楚煜牵着缰绳，再次回望了这座名为“江湖”之湖的小州，感慨着垂头道：
　　“这天下……并不是我想要的天下。”

　　林晏绡握住了他露在大氅外的手：“那我们就努力，将它变成宏图伟业中该有的样子。”

　　寒意乍露微芒，大雪却还不曾落下。浩浩长空艳阳高照，雨过天晴，呼入心底尽是清爽的气息。风过时偶有一两朵飞花挟着光晕旋落，如同诸神的祝福一般，将千万里苍茫天地，都渲染得无尽祥和而美丽。

　　这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