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对象的第七种死法[快穿]》宿昔梦

29、城春草木（1）

　　建德十四年，长安。

　　时值初秋，金风拂桂，草木凋零。

　　自气势恢宏的朱雀大街一路渐远，京华烟云的深处，往来谈笑逐渐嘈杂。

　　琵琶胡琴，羌笛驼铃，十里软红和着檀板声浪，铺就出一整条鳞次栉比的雕栏画阁。

　　其中最大也为惹眼的，当属这名冠长安的第一酒楼，“醉夕楼”。

　　那装帧气阔，不显恶俗，集锦绣琳琅大成，细枝末节之考究一看便是出自大家手笔。

　　一个打扮干练、模样讨巧的小厮站在门前，笑口常开，正忙碌地四处逢迎，目光忽就落在了远远而至的来人身上，不由一亮。

　　那人一身儒衫，无繁琐点缀，惟气度出尘，绝非碌碌之辈。一张如冠玉的脸更是世间少有的俊俏，天庭饱满，鼻梁高挺，端的是四平八稳，却偏生长了双柔情的桃花眼。

　　那狭长的眼尾稍稍下垂，一抹弧度画龙点睛，直如墨笔挥毫勾勒，不似寻常书生的迂腐，倒显出别样内敛的矜傲。

　　小厮一个拱手迎上去，丝毫不敢怠慢：“这位客官是……”
　　那人颔首道：“与醉夕楼里人有约，位置定在酹月厅。”

　　醉夕楼间，每个宴客厅皆以掌故为名，别出心裁。其间四个雅间专供达官贵人而设，分别为南浦、簇水、萼华、酹月，以酹月为冠，极尽风雅。更因为某些不可说的缘由，而绝不向散客开放。

　　——但凡请柬受邀者，都必然有那么些盘枝错节的来头。

　　小厮当下心如明镜，欠身引路道：“将军已在那候着了，公子请吧。”

　　绕着回廊而上，林晏绡一路打量着周遭，司命的声音同时在他耳畔回响。

　　【这座矗立于京畿繁华地，每年流水账往来逾十万两白银的酒楼，幕后真正的东家，正是你接下来要见的人。】

　　“戚绥？”林晏绡将那个名字在牙关边轻声揣度了一下，复又陷入了漫长回忆。

　　这个世界所处的朝代名为大庆，而他的身份则是扬州知府林晚棠之嫡子。

　　扬州知府乃四品官员，官衔不大，但扬州乃繁华关隘之地，水陆商贸往来频繁，因此这顶乌纱戴着，油水能称得上是中饱私囊的充足。

　　昔年太.祖皇帝开疆拓土，篡朝换代，杀伐过多造孽过重，一生只留下过一个独子，正是当朝在位者景和帝。

　　景和帝昏聩无能，自幼时便是出了名的痴情种和窝囊废，直到荣登九五也毫不悔改，一直奉行“休养生息、无为而治”原则，放任外戚窃弄威权，废物得表里如一。

　　所幸，仰仗福泽庇佑，这上梁不正的几十年来，大庆朝向来风调雨顺、民风和乐，边境小国偶有挑衅滋事，也被那驻北的大将以铁血手腕镇压了下去。

　　——那大将正是戚绥。皇后戚芊予一母同胞的长兄，普天之下惟一一个封单字“安”的外姓王，于朝野间翻云覆雨、只手遮天。

　　林晏绡之所以能和这人扯上关系的理由，其实很一言难尽。

　　他父亲林晚棠出身寒微、以科举入仕，为人八面玲珑，一心想要家里出个光宗耀祖的京官。而戚绥野心勃勃，则一心谋求扬州至关重要的水路。

　　二位各怀鬼胎、一拍即合，商议之下，便将林晏绡当做串通交易的筹码使了。

　　登章台，绕茗烟，醉月厅小楷隽秀的匾额近在眼前。

　　小厮知情识趣地驻了步，推开门框便匆匆退去。

　　司命一路解说之下，林晏绡心间浮想联翩，早已大致勾画出了轮廓，却在切实见到本尊之时诧异了一瞬。

　　那人一身未卸的轻甲戎装，像是风尘仆仆赶回，正撑着头斜倚栏杆边。双眼半阖，漠然睥睨着长安街头喧嚣的浮尘。

　　戚绥战功赫赫，看着却年轻，犹不到而立，容貌也与历来将领常有的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相去甚远。

　　他脸型极窄，长得不是个富贵之相，却似日坐七杀。肤色如晚秋之斜阳，是关外黄沙侵染下不浓的栗色。一双细眉斜飞入鬓，眼窝凹深，唇形削薄。光是这么漫不经心地靠坐时，竟有风流蕴藉，叫外头那些拈花斗酒的公子都逊色了下去。

　　惟独宽阔的肩型、指节间扣弦磨刀握出的薄茧，与颈上早已结疤的剑伤，才能昭示出这是个常年荡扫烟尘的行伍众人。

　　但当他缓缓转过头时，林晏绡却终于意识到了他能让下至蛮夷、上至朝臣闻虎色变的理由。

　　戚绥目光如苍狼般沉着，又如鹰隼般锐利，像是将大漠风沙与铁蹄足痕一把糅了进去。

　　他搭在椅背上的五指轻扣了两声，神色示意来人落座。

　　林晏绡不多客套，撩起下摆便坐在他对首，只听他缓缓出言。
　　“令尊曾与我私下有过协定，想必你也清楚。”戚绥开门见山，一点废话也不啰嗦，“秋闱科举即在五日之后。这是此次进士科压轴的文章试题，我事先透漏给你，你好做些准备，届时拿下前三甲应当不在话下。”

　　他解开袖口的甲扣，从中取出一枚折叠严密的纸条，推到了林晏绡面前。

　　哇，好野的路数，一上来就是徇私舞弊。砍头的浑水都敢趟，这位当朝悍将还真是胆大包天，也真是爽快实诚。

　　林晏绡心中咋舌，面上只是微微一笑。他安放在膝侧的双臂一动不动，弯了弯眼睛看过去：“多谢安王好意，但恕我不能收。”

　　戚绥“嗯？”了一声，缓缓坐直了身体：“为什么？”

　　林晏绡坦然回道：“读书识字明大义，乃立身之本。倘若连科举这块敲门砖都不能叩开，反而要靠蒙混过关的话，那等有朝一日真正涉足庙堂时，谈吐间必定露陷，岂不是白费了安王一片栽培。”

　　——其实压根是在胡说八道。

　　拿人的到底手软，况且这种纸面上板上钉钉的证据，最容易留下被人揪的把柄——哪怕最开始都是一团和气。

　　宦海如潮，林晏绡不得不防。加之那一瞬他清晰地看见，戚绥满脸都写着“和你们这帮心术不正的废物点心同流合污真的好累”。要还真大喇喇地收下了，怕是光印象分就得跌到谷底。

　　戚绥似有意外，恹恹的倦容间提起了三分精神：“你倒是有想法。”

　　他上下打量了几眼林晏绡，眼中跳动着欣赏，复又说道：“这些时日你先在长安城南的别院里休息吧，地址就是先前附在信上那个。有要我助力的事可以直接来醉夕楼，找掌柜的传话就行。”
　　林晏绡垂下了眼，恬淡道：“多谢。”

　　戚绥：“举手之劳，不必——只是人在皇城根下，有两句忠告我还是想给你。其一，不要生不该生的事，其二，不要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林晏绡心头无端一跳：“安王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戚绥拢了拢发尾，倒没什么咄咄逼人的模样，惟独目光里带钩带刺：“见过太多叫人惋惜的先例，随口一提罢了。”

　　林晏绡：【……我怎么觉得这人话里有话呢。】
　　司命啧啧啧地起哄道：【怕是给你打上蓝颜祸水的标签了。】

　　外头时辰尚早，戚绥却像是仍有要事在身。他将桌上未拆封的纸条重收纳好，眼皮子冲沉默不语的林晏绡一抬，扯开了一个露齿的笑，仿佛真只是在插科打诨。

　　“别这么紧张——我刚从北疆整兵归来，还要去金銮殿里觐见，也不方便尽地主之谊了。长安繁华，余下还请林公子自便吧。”

　　林晏绡默然地点了点头，依旧端坐，戚绥便已斜抱起头盔，先一步起身。

　　甲胄散发出浅淡却沉甸的血腥气，在擦肩的瞬间，若有若无地在他鼻尖飘远。

　　林晏绡微斜过眼，看着那踏出门外的半截背影，只觉得此人当真比市井传闻中来得还要深不可测。

　　正主已离席，林晏绡也不打算再死乞白赖下去，后脚便离开了这眼线密集的是非之地。

　　长安西市，风月翘楚。与茶楼比邻而居的，便是各大秦楼楚馆、花街柳巷。走几步路便能闻见一阵阵香风，抬头便能瞅见舞者曼妙的身段，或是盈盈带水，或是搔首弄姿，燕肥环瘦不一而足。

　　但此时此刻，在场过客的目光却没一个为之吸引，而是尽数聚集到了某处争执之上。

　　一个扎着双鬟的小姑娘正被堵在大路中央，咬着嘴唇满脸惊慌，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模样。

　　与她争执的是一个穿着短褂的彪形大汉，肥硕的腰间别着把小旗，像是行脚走商时拿来确认身份的号令。

　　大汉死死拽住姑娘青葱样细瘦的腕，豹目圆瞪，怒喝道：“你还敢跑！”

　　小姑娘眼里隐有泪花，与那人死死地撕扯，惟独不敢出言。

　　大汉见姑娘妄图掰开他的五指，蛮劲加得更甚：“臭婆娘，我告诉你，你就是欠了柳家的！这些年来白吃白喝，没让你饿死街头已经是我们仁至义尽了，事到如今也该还了！”

　　他拖起小姑娘半蹲的身子，不由分说地往近处一座挂着彩绸花灯的高楼里送：“赶紧滚去满春楼，我和里头人都商量好了，再磨磨唧唧地就打断你的腿！”

　　这竟是要将姑娘强行卖进窑子了。

　　四周围观群众越聚越多，开始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却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没一个打算插手。

　　林晏绡原本计划着打道回府，毕竟“古代青楼”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参观，不过是惊奇多于好奇。但此时此刻，却硬生生停了下来。

　　纵然戚绥的忠告言犹在耳，林晏绡目睹着眼前一幕，正义心依旧不能遏制地油然而生——他至少要探听清楚这里头的隐情，哪怕只做一份举手之劳也好。

　　而更为重要的理由，则是他在驻步的瞬间，突兀地瞥见了一个身影。

　　——那是楚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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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重开文第一周，这章底下每个留言都送红包，么么哒=3=
时隔多月，终于抽出空，能继续开始写这篇文啦。
这段时间里真的非常怀念大家，日子过得不容易的时候经常会想起你们，然后心里就又一次死灰复燃起动力。我自认不是个长情之人，但有些执念一旦开始，就必定会坚持，无论艰难险阻。哪怕只是为了自己，也要有个交代。
这么说也许有些矫情，但的确是真情实感的流露。再打开更文界面的时候有各种感慨唏嘘，一不小心就要到18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总之，谢谢每一个等待的、还愿意点开这章的你。非常抱歉，但也非常开心而有幸能和你们重逢。鞠躬。
存稿不多，最近一般都是隔日更，以后尽量会做到日更。
再次感谢^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