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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银汉飞星(22) ...

  •   陶阮筠脸上的陶醉,在听见他话音的瞬间消散无踪,甚至变脸一般地现出痛恨之色。

      他五指成钩,似乎像这么不管不顾地捏碎了手底这精致的头颅,但终究不忍。

      他将手从林晏绡脑边撤下,复又泄愤般在地上重重一捶,咬牙切齿道:

      “我痛恨狐族!每一个梼杌都痛恨!”

      林晏绡正想问“为什么”,却又听见陶阮筠急不可耐地唾弃道:“青丘国第二十一代国主,曾率领天兵将梼杌栖居之境荡平,族中同胞在此战中死伤惨重,几乎举族覆灭,我当时年幼,才侥幸从中逃窜,自此流入中州——”

      他双目通红,如同邪神泣血,恶毒地盯着林晏绡的脸,“咯吱咯吱”地歪动了脖子:

      “林晏绡,紫微真人,青丘之狐……我只要一看见你,就想起了那群自诩正义的恶鬼,你叫我怎么不想让我族曾承受的罪孽,从你身上百倍讨还!”

      他出离愤怒地痛斥着,几要突破临界的怒火忽然又平和下来。他轻笑了一下,像在懊悔自己的意志不坚,继续喃喃道:

      “幸好,还有画骨之术。永生之路漫漫,形单影只又该有多寂寞……就让我抽去你的魂魄,把你变成一个中空的傀儡,从此永葆青春,永远和我为伴,多好。”

      林晏绡面无表情:“不好。”

      陶阮筠:“什么——”

      但下一秒,他便发不出任何话音。先前缚住林晏绡四肢的黑影在瞬间撤退,反水般向着萌生他们的原主一卷而去。

      黑影条分缕析地钻进了陶阮筠来不及闭合的口腔,下一瞬便收成一束,将他的嘴大大得撑开,堵了个严丝合缝。

      林晏绡忍了他一路的聒噪,对如今的恬静十分满意。他不紧不慢地从地上站起,拍了拍白衣的浮土,抽刀直指陶阮筠的眉心。

      他看着不可置信的昔日宗主,微笑道:“真不好意思,你的手下们看来也想成仙。”

      陶阮筠被堵住的喉间发出“唔唔”的怒吼,下一瞬,便陡然拔高变了调。

      林晏绡沿着半脸的轴,一边轻柔地划开他的面皮,一边宣判道:“灵力对梼杌的诱惑可真是大,我不过分了一点出来,他们就统统叛变倒戈了——驭下不力啊,宗主大人。”

      失去了人模人样的皮囊修饰,梼杌的真身再一次倾巢而出。如同失去理智的原始猛兽一般,黑影震怒地甩动着它庞大的头,大张开嘴,血洞般的口腔间倒刺密布,发出几乎将天花板都要掀翻的咆哮——

      林晏绡眉峰一紧,足跟贴住地面,逆着梼杌口中呼啸出的腥臭之风,做了一个长而稳健的拉锯。

      他白衣翩飞,身形仍岿然不动,而青丝刃已横于胸前,刀势陡然变窄,能攻易守,进退自如,正是个锋芒毕露的出鞘之姿。

      下一瞬,摇摇欲坠的阁楼轰然倒塌,无数木屑横飞、酒旗迤地。初夏新雨后的霁空中,仙修与妖兽的身形狭路相逢,从窄小的阁楼中破跃而出,势均力敌地迎面碰撞——

      林晏绡身形轻若飞燕,足蹬上一块下落的木板,借力朝上一窜,操控着黑影奇袭向梼杌正逼近的巨大血口。

      邪恶的造物,在仙修的驱策之下竟光华逼人,似飞离池潭的游龙般矫健,如虎添翼间做强势的助力。

      而与此同时,随着符咒的催动,林晏绡手中的青丝刃灵力大振。在一抛而上的离手后,它在凭空中打了三个回旋,经由雨雾与冰霜加持,复又不偏不倚地落回手中。

      林晏绡顺势接住青丝刃,坦然无惧,将其如远攻的利箭般朝前一掷——

      流光溢彩的刀锋甫一没入黑影,便爆射出一簇势不可挡的灵力。相接之处,刺鼻的烟火气霎然扩散开来,竟是将那妖物胀大的身躯烧出了一个撕裂的豁口。

      伴随着“刺啦刺啦”的烧灼声,梼杌甩动起它偌大而丑陋的头颅,滴着涎水的口中发出吃痛的怒吼。

      凭借先前数次斩妖除魔的经验,林晏绡早已打好准备。趁着梼杌退避的间隙,他单手撑住一爿灰檐瓦,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翻身投入江南小镇错综复杂的巷道之中。

      破绽仅仅维持了一瞬,凶兽眼见猎物逃离,身形如被激怒般膨胀了一圈,转而强行挤入狭窄的冗巷,开始了横冲直撞的追捕。

      无数条崭新的黑影从它受伤的疮口中萌芽而出,向着前方的目标穷追不舍——

      林晏绡逆着小巷迷宫般盘曲的地势,声东击西,身形变幻出没。甩开距离的同时,他从袖中快速地击出七枚符篆,以迸发出的推力为屏障,暂时阻挡住身后新生黑影的攻势。

      黑影蠕动着向后一退,待到符篆燃尽后,复又拐着弯朝林晏绡重新袭去。

      陶阮筠的修为本就已踏足上了中州大陆的巅峰,此刻又摆脱了为皮囊限制之苦,苏醒了上古妖兽的力量,杀伤力已然是呈几何倍的增长。

      林晏绡不敢掉以轻心,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与黑影的缠斗之中,但随着时间的消磨,逐渐三拳难敌四手,开始有些气力不支。

      他喉咙口弥漫起铅锈的血腥味,灵敏的出招也在推移中现出迟钝,但身后的黑影依旧如雨后新笋,春风吹又生,一波波层出不穷、不知疲惫。

      脚下的步履已然沉重,前方不远处正是一个笔直的拐角。林晏绡咬紧了牙关,别无他选地朝那处飞掠而去,却直直地撞上了一堵被封死的铜墙铁壁——

      这是一条自投罗网的绝路。

      林晏绡的五指抠紧了一行泥灰,霎然转眼只见梼杌已近在咫尺。正当他想再一次驭气掣风、腾起平地之时,那张牙舞爪的黑影忽而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

      红莲盛开的业火在一瞬间内绽放,于潮湿的泥土地上划开了一道领地般的隔阂。紧接着,那火光便攒成一束,拔地而起,翻卷的火舌张口便将梼杌苟延残喘的真身吞噬殆尽。

      这一次它再也没能做出任何反抗,溶解着便化作了一滩流淌的黑泥。

      天地趋于寂静,惟有熊熊火光吡啵作响。仲夏暗香的风里,四时常茂的椿树驻守在江南道旁,吹拂开漫天漫地晶莹柔亮的浮光。

      缤纷落英的笼罩下,一道曾经无比熟悉身影正踽踽独立,于这苛酷却又梦幻的尘世间,与他久别重逢。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好巧不巧,紫微峰入口的山上也栽种着与之齐平的一棵。

      一别经年,时过境迁。不知不觉中,昔日只没到巨木脚底的少年,竟然都已经长到这么高了。

      林晏绡仰起头,正对上楚煜向他投来的目光。他的面容已完全褪去了幼时的青涩,出落成了器宇轩昂的挺拔,更平添着一层素昧相识的冷峻和坚毅。

      但却在与他四目纠缠时,现出了一瞬稍纵即逝的软化。

      林晏绡张了张口,只觉得嗓子发紧,语气带着可想而知的僵硬:“你怎么来了?”

      楚煜勾了勾嘴角,眸底幽深,似漆黑的寒潭:“我接到消息,说是有几个不长眼的修士,在背后搬弄是非、造谣生事,就打算来这里处置了他们——没成想被人先了一步,还好巧不巧地遇上了师尊你。”

      他挑了挑眉,鄙夷地望向那半壁倾塌的客栈,将“师尊”二字咬得格外缓慢,也格外清晰。

      ——简直像是要把这两个字放在牙关里嚼碎掰烂,再一点一点拆吃入腹似的。

      林晏绡心情复杂,凝视着神色深沉且冰冷的青年,竟有一瞬的恍惚。记忆中那颗温暖的小太阳,和眼前残暴专断、不近人情的存在逐渐重合,又彼此分割,截然相反的气质只堪堪交叠过了一道掠影。

      是再也不能回头的三年光阴。

      正在他出神的当口,那人已悄无声息地走近了身侧。

      楚煜抬起手,不紧不慢地替他掸去了肩上浮土,复又轻声开口道:

      “梼杌之事,我在魔界典籍中曾有见闻,后续也自会处理。

      但在这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解决,我亲爱的……师尊。”

      与此同时,一道提示音在脑海中久违地响起:【好感度70%】

      林晏绡还深陷在巨大反差的震惊之中,于是益发地不能接受事实:【为什么这也会加?】

      司命低笑道:【太想你了吧,三年不见,很有必要激动一下。】

      林晏绡在心底“呵”了一声:【看着鬼畜,没想到本质还是个傲娇。】

      于是他就眼睁睁目睹着这位傲娇一打响指,原地召唤出了三名身缚枷锁的幽魂死侍。

      死侍整齐划一地下跪,声无波澜道:“尊主!”

      林晏绡:“……”

      士别三日,当刮目想看,竟然连小弟都收好了!

      楚煜脸都不别地吩咐道:“去勘察一下此地痕迹,而后去碧霄宗找我汇合。”

      “是。”死侍机械地回应,兵贵神速地遁了个没影。

      绝尘而去的黄沙于小巷尽头湮没,浊浪迷眼中,林晏绡见到楚煜朝他一伸单臂,做了个“请”的姿势,低声道:

      “起身吧。”

      ·

      从江南道回到碧霄山,其间横跨了中州大陆几乎半壁沃土,却也在二人的一弹指间便落了地。

      今时的楚煜,早已非当年那个只会跟在他屁股后头、叫东不敢往西的半大少年,他的修为完全堪当上“魔修尊主”的冠冕,驰风驭气甚至不用借助飞剑,而手腕也在沉浮中成熟得惊人。

      甫一回到碧霄宗,楚煜便当着全山弟子的瞠目结舌,踏碎了苍穹外形同虚设的禁制,迎着诸多或是怒而不敢言、或是忌惮惊慌的神色,长驱直入进了紫微峰中。

      楚煜堂而皇之地把林晏绡送进了主殿,继而反手将琉璃宫门掩上,一道禁制下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林晏绡还想着捞一丝抗议的机会,紧紧抵住门道:“楚煜……”

      被呼唤的人好整以暇地掉转过身,仿佛洗耳恭听,笑面虎样的神情却明显不容辩驳。

      林晏绡艰难地滚动了喉结,正想着如何组织语言,一方轻飘飘的镇纸忽而就从他扒门的袖口掉落下来。

      林晏绡定睛一看,脸上的神色顿时如打翻了酱料台,变得极其五味杂陈。

      卧槽!这不是书生的那幅画!刚才打了那么久,为什么它还没顽强地存活着?!

      于是他心虚地俯下身,正准备毁尸灭迹,却被楚煜眼疾手快地先一步捡起。

      林晏绡朝后退了一步,可想而知自己在他心中被打上了何等标签,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同时,只觉得老脸都快被丢尽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楚煜并没有抓住此把柄做出任何嘲讽或是批判,而是胡乱地把画纸卷成一团,“非礼勿视”一般将其揉进了自己袖口。

      那动作手忙脚乱,仿佛黄花大闺女即将遭人玷污、赶紧逃离现场一样,甚至没能一次就找准袖口的位置,弄得林晏绡一头雾水。

      【这角色定位是不是有点不对,为什么反过来了?!】

      那一瞬楚煜的面孔别得快,但目不转睛的林晏绡依旧清晰地发现,他那张冷厉的脸上,竟飘上了两朵害羞似的绯云。

      这反应……该不会是苦守寒窑多年、连春宫图都没读过的纯情小处男吧?

      林晏绡顿时生出了那么一点“兄弟,你真不容易”的同情,很想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

      但楚煜显然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吱呀”一声悠响,是他将琉璃门掩了个密不透光。

      隔着厚厚一层殿墙,那声音咳嗽了两下,故作镇定地在屋外响起:“师尊,等我回来。”

      林晏绡:“……”

      狗屁的纯情小处男,一上来就这么劲爆——乱了套了,这世道真是乱了套了!

      他环视了一圈插翅难飞的宫殿,生无可恋地问道:【他这是打定主意要把我关小黑屋了吗?】

      司命居然一点也不紧张:【金屋藏娇,多么浪漫的待遇啊,往好处想。】

      林晏绡:【呸,这本来就是我的屋子!还反客为主了?】

      他气鼓鼓地锤了记墙,结果气没撒出来,反倒惹得自己一阵手麻。无奈只好作罢,转而颓然靠坐在墙脚跟上,开始一分一秒度日如年地等待宣判。

      幸好,那小狼崽子还不算良心太黑。虽然在宫殿外设下了水泄不通的一层封印,却仍没有阻断他的神识,还堪堪留了一线,能供他与外界沟通交流。

      纵然如此,林晏绡却也压根没想过要打通风报信的主意——楚煜此行,绝对是有备而来、志在必得,神识的往来一看就在他的掌控之下,浑水摸鱼不如混吃等死。

      但百无聊赖的时光并没有流淌多久,少顷,一阵剧烈的波动便牵引住了林晏绡的气府。他外放的神识收到感召,将此时此刻屋外发生的动荡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碧霄山里山外,乃至于囫囵个中州大陆,已然闹了个沸反盈天。魔修尊主重返碧霄宗的消息不胫而走,各方传说揣测纷纭鹊起,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天下无不为之震颤,且唯恐殃及池鱼。

      但令人意外的是,那本该报仇雪恨、以牙还牙的肇事者竟迟迟未有动作,也不知是顾念往昔情,还是想将新仇旧恨一并秋后问斩。

      别说是旁人了,就连林晏绡这位苦主也摸不清门道。他唯一敢肯定的只有一桩事,那就是正道门派间虽然人心惶惶,却都是一个个自扫门前雪、作壁上观,完全没有想替天行道的意图。

      这是连场外求援的希望都破灭了!

      林晏绡幽幽地叹了口气,眼下的境况着实也顾不得这许多。经由江南道与梼杌一役,加之回山途中一路颠簸,他灵力稀薄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唯一渴求的不过是一场轻松的酣眠。

      他盘坐在菩提枕边,乏力地闭上眼,鼻尖嗅着一丝残存的血腥和烧灼气,昏沉沉不安稳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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