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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银汉飞星(21) ...

  •   身后七八个等候的仙修,见林晏绡神情复杂,也一个个急不可耐地上前探头探脑——

      片刻的哑口无言后,咳嗽声错落有致地在客店内响起,面色尴尬的一众纷纷作正人君子状,欲盖弥彰地端正态度、撇清关系。
      “有伤风化!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陶阮筠大概也意识到了这通批评来得有多丢人现眼,摆了摆手挥退道:“各位仙友先在客栈外等候吧,若有进展,我会立时禀明。”

      这才结束了一室喧哗。

      林晏绡不忍卒看,将这 “呈堂证供”仔细地折叠收好,信口问道:“这幅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食面鬼又是个什么来路?”

      陶阮筠望着地上僵硬的尸体,先没有正面回答:“近日来,江南道频频传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遇害之事,死状蹊跷,皆无挫伤,都像是被某种东西活生生吸干心血,从而毙命的。”

      地面之上,尸体头部一片狼藉,没有任何完整的外皮,甚至连一根头发丝都未能幸免,只剩下一片筋肉纵横的模糊,原本应该安放五官的地方处处空洞,活像是一只被人剥了壳的血鸡蛋。

      陶阮筠继续道:“这些遇害的尸体通通有同一个特征——没有脸。民间惶恐,人心浮动,鬼神之说逐渐兴起。口耳相传间,便以这种前所未闻的杀人手法为凶手起了代号,称作‘食面鬼’。”

      林晏绡不语。思忖片刻后,他费解地问道:“这幅画里,记载的难道是书生遇害前的经历?画上的女子,会是食面鬼的真身吗?”

      陶阮筠:“纸角上以私印盖着一方名姓,与州府检点出的名册吻合。不出意外的话,这幅画正是书生死前亲手所作,只是没想到就此成了遗书绝笔。至于画上的女子——师弟,你觉得呢?”

      林晏绡还没来得及吐槽这书生长歪了的恶趣味,便被他毫无防备地抛来了这个问题——但转念一想,有些答案其实本就昭然若揭。

      “不像。”林晏绡缓缓摇头道,“如果凶手真是画中女子,那早在修仙门派介入前,就早该被当地州府通缉截获。更何况凡人作恶,多半是为谋求钱财而去,得手后杀人也是为了抹消把柄、躲避追捕,又何必小题大做地留下这种标志性手段。”

      陶阮筠笑吟吟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说,这画上女子应当只是‘食面鬼’幻化出的形象,方便行凶作案所用,绝非真身……”

      娓娓道来的间隙,林晏绡的目光无意间与陶阮筠擦过。那一刻,他连贯的话音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迟疑。

      陶阮筠脸上挂着的,依然是惯常那副温和的微笑,循循善诱的表象趋近于完美,像是在鼓励他去抽丝剥茧一样——但正是因为太过完美,仿佛从样板上镌刻而出,反而显出异样的、不通人情的虚伪。

      下一瞬,陶阮筠的所作所为便印证了他的迟疑。

      他朝前挪了一步,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搭上林晏绡的肩,以气音轻柔地问道:“师弟,你想知道,食面鬼的真身究竟是什么吗?”

      林晏绡的神情如同被定格,在刹那间僵硬。他全身逐渐呈现出绷紧的戒备,却发现肩头被人扣住的一寸皮肉竟坚硬如铁。

      陶阮筠就这么站在他面前,沉稳如一尊邪神,单手抠进自己头顶,丝毫不带颤抖地扒下了自己的面皮。

      足踏深渊,身陷泥潭,若早在事先便对即将来临的危险做过铺垫,那在图穷匕见时便不会有多大慌张——真正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偌大的劲敌埋藏于暗处,披着老好人的伪装,按兵不动地潜伏在你身边,将你的一举一动窥视得了若指掌——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人盯上,而那皮囊下攥着的一把毒刺究竟又会指向你的哪道软肋。

      林晏绡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从没有面临过这样彻底的颠覆,更在目睹陶阮筠接下来的动作时,触目惊心得几乎魂不附体。

      他将软塌下来的面皮捧在手中,以展示的姿态呈在林晏绡面前。而失去遮掩的地方,竟也没有露出如常人一般的鲜活血肉,而是剩下了一团由无数细小回旋的气构建而成的、人头状的圆形黑影。

      陶阮筠的笑声依旧轻柔,却因为原形毕露的缘故,而显出震耳的瓮声瓮气,噩梦一样盘踞。

      “是这样的,看懂了吗,师弟?”

      林晏绡嘴唇紧抿,抓住他扣在自己肩头的手,一把将陶阮筠掀翻在地。

      一抹漆黑虚晃而过,黑影在倒地前便诡异地做出了变幻,翻腾闪烁间,便已稳稳地退居到了三尺开外。

      林晏绡:【靠!算是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自己“不在乎容貌了”,敢情真不是装——】

      然而还不等他和司命对话,陶阮筠便已先一步将皱巴巴的面皮重新贴合回了头部,纵然手法胡乱,却依旧咬合得天.衣无缝。

      他看着拔刀出鞘、脊背微弓的眼前人,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似是兴奋、又似是歹毒的笑,从容不迫地拍动了手掌。

      逼仄的屋外,一道道尖锐的惨叫声如惊雷般错落炸响,伴随其间的,还有“桀桀”的怪笑声,像是某种小却凶狠的兽类,正在以尖齿拼命啃噬尚未腐烂的躯壳。

      林晏绡周身灵力猝然暴涨,化作劲风,凭意念将客房紧掩的屋门轰然吹开,现出一处光景。

      屋外待命的仙修早已纷纷倒下,七窍流血,死不瞑目。而他们的躯体,正在黑影无孔不入的腐蚀之下,化作一团团流动的黑泥!

      ——竟和北冥一战回山途中,一众碧霄宗弟子的死法如出一辙!

      “碍事的东西都死了,师弟,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了。”

      一声话音,在死寂的屋内被无限放大,瞬间便飘近了林晏绡耳畔。他骇然回眸,只见无数条黑气从陶阮筠清瘦的身体中喷涌而出,袭向自身伶俜的形影。

      林晏绡本能地抻刀,挥劈开纵横的“十”字,左支右绌,妄破重围,却依旧难以抗衡过黑影此消彼长的可怕速度。

      黑影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争先恐后地纠缠上他的手脚,如蠕虫般将他紧紧扯住。

      隔着黑影放任的波动,陶阮筠就这么冷漠地注视着他被按倒在地的过程,如同注视着一只待宰的可口羔羊。

      林晏绡后脑勺“咚”地一声磕在地上,头晕目眩,和黄梅时节潮湿的木板打了个不甚美好的照面。

      【这副本是怎么回事,地狱难度吗!】

      【帮不到你,先静观其变吧,尽量拖延点时间。】司命“啧”了一声,林晏绡隔着千山万水都能想象出他的烦躁,倒的确不像是敷衍。

      那一头,陶阮筠已无声无息地走到了林晏绡面前。他好整以暇地蹲下身.体,将五指插.入了林晏绡柔软的发间。

      纵然黑影和指尖都没有温度,林晏绡也依旧感觉到了一阵钻心的阴冷,就像是从地板上渗出的、潮湿又劣质的水汽一样。

      下一瞬,按在头顶的五指便猛然收紧。陶阮筠生硬地掰正了他的头,强迫他的脸孔高高仰起。

      林晏绡不得不昂起脖颈,刹那间弯折出了一道濒死天鹅般优美的弧度。

      陶阮筠眼底涌上浓重的欣赏,像是伟大的雕塑家邂逅了最纯质的胎胚,连手上的力道也怜惜地松下了一些。

      但捆绑手脚的黑影却越收越紧,几乎要挤入骨肉。

      林晏绡牙关微微颤抖,乌黑的瞳孔中六神无主:“你到底是谁……不!你是个什么东西!”

      陶阮筠俯下身,哑声道:“梼杌,三界之中最强大的妖类。”

      林晏绡偏头避过他火辣的目光,复又冷静迂回:“食面鬼是你放出来的?门外的仙修是你杀的?还有,北冥之战那次,同行的弟子……”

      陶阮筠“呵”地轻笑了一声。

      “师弟不愧为正道栋梁、济世苍生,都现在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关心这些。”

      正道栋梁中的栋梁难道不是你吗!我也不想知道这当中发生了什么!

      “不过既然师弟想知道,我也不介意告诉你。” 陶阮筠将脸从他面前微微撤开了一点,那神情戏谑,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在将猎物拆吃入腹前、为寻有趣而将其摆弄的大兽。

      “梼杌一族,生来便无形无质,但却有世代秘传的画骨之术,可以掠夺他人的皮囊,通过寄生而获得真实的容貌。”陶阮筠一字一句道。

      “我自从轮回中降落于中州大陆起,便一直寄居在‘陶阮筠’的躯壳之中,算来也有很长一段时日——远在和你相遇之前。

      但皮囊有时限,栖息太久便会腐坏。因此,我每隔一段时日,都要美其名曰‘闭关修炼’,实则是在洞府中现出真身,褪下皮囊,将其修补保养,以便继续为我所用。”

      让你说你还真说了!反派的自白果然是不成文的保留曲目!

      林晏绡心底有些好笑,但疑虑却逐渐开始明朗。但更重要的,却是一阵预感般的悸动——

      陶阮筠所阐述的典故,在中州大陆海纳百川的藏经阁中,竟也从未留过只言片语的记载。

      “越到后头,皮囊衰朽的速度也就越快,保养所耗费的时日也就越多——上一次闭关耗费了三年,功亏一篑之际,我在凡间放出了分.身,也就是众人口中的‘食面鬼’,吞并了无数具和‘陶阮筠’面容肖似的皮囊,于是便完满地突破了壁垒,从此后可以将这具外貌无限制的保留,再不用忍受从中剥离抽身、反复出入的痛苦。”

      他咬紧了后槽牙,仿佛忍辱负重之后,扬眉吐气的猖狂。他轻蔑地望了一眼屋外,复又转过头徐徐道:

      “而这些仙修么——不好意思,我先前与他们并无私怨,只可惜他们不长眼,恰好往枪口上撞了。

      梼杌为大妖,与天界殊途,本无可能修炼成仙,因此纵然寿数长久,也终有尽时——这也是我徘徊化神许久,却迟迟不曾飞升的缘由。

      但先前并非不曾有过特例……梼杌一族自现世以来,只出过一位以‘妖’身为仙的大能,正是创立我族的先祖。他乃上古真神血脉,被贬斥后才堕为妖类。族中典籍曾记载,他是通过吸食仙修之魂魄、灵力,才得以维持仙体,没有彻底转化为妖。”

      陶阮筠踌躇满志道:“所以,我就在想,既然他能通过这种方式化仙,那我是不是也能效仿呢?无穷无尽的光阴是那么诱人……反正尝试也没有亏空或是损害,而今我又不必担心躯壳的问题,中州大陆于我也只不过是个想走就走的牢笼,再无留恋——”

      林晏绡:“所以你就杀了那些仙修,来摄取他们的魂魄?”

      “是啊。”陶阮筠毫无愧疚地答道:“师弟是觉得不可思议了么?三界弱肉强食,人命本就轻如草芥,不为己谋才该天诛地灭,有什么好同情或是心疼的么?”

      林晏绡不语。冰雪般漂亮又孤傲的脸上,掩不住的嫌恶却已呼之欲出。

      ——让人非常有想将其玷污、共沉沦入泥沼的欲望。

      陶阮筠的眼神逐渐柔软下来,但却不是简单的退步,反而是更为扭曲的绵里藏针。他望着林晏绡的面容,几乎出神地自言自语道:

      “北冥那次,我特意派你前去,为的就是想杀死你,没想到你却从黑龙爪底活了下来。”他哀哀地叹了一声,似是惋惜,似是惊奇。

      “同行的元婴弟子,其实都是由我分.身幻化而出的,根本不曾真正地存在于世。他们本该和你一同入海,假意应敌不支而死,留你只身赴险——可事况有变,他们错过了死遁的时机,但因为是我灵力的分支,又不能维持太长时间的伪装,所以就在回山途中自然地衰朽枯死,现出原形,就如你亲眼所见那样。”

      陶阮筠的手指深埋进林晏绡的发旋,在他头顶若有若无地摩挲。

      隔着一层头皮,那手指画圈的动作传达得亲密无间,像是一条长有腹鳞的、吐信的蛇,随时有从天灵盖钻入骨血的危险。

      “但后来,我的念头却又改了。你那么好看,那么完美……”手指的动作顿了一顿,陶阮筠脸上现出痴般的着迷,“这副皮囊真是叫人舍不得……”

      林晏绡漠然地想:“这是被变态给盯上了。”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话音冰冷地陈述着所想:“为什么想杀我?是要和那些仙修一样,拿来当攫取修为的容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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