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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银汉飞星(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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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万英尺的高空,银白色弧度优美的机翼在云层中探出头角,艰难地穿梭向远方。
机舱内部,流利的普通话广播透过扩音器,无机质地传达着号令。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前方遇到气流,将会产生颠簸。请大家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
嘈杂的背景声里,林晏绡沉默着按下了手机的锁屏键,仰头靠坐在经济舱坚硬的椅背之上。微长泛卷的刘海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的眼,白炽灯光也剖照不出其中脆弱的情绪。
脑中弥留的是公司发来的行程事宜,眼前倒映的是屏幕熄灭前呈现出的当地时间。
14:14
不是个吉利的数字。
林晏绡哂笑了一下,随手推起了近在咫尺的遮光板,眼珠被绚烂的徽光照射出琥珀般透明的淡色。
一层之隔外,便是瑰丽的云海仙境,清晨曙光中翻腾着雄浑壮阔。可林晏绡只觉得如置一叶扁舟,自身则是渺小的沧海一粟,被世事的潮水冲涮着随波逐流。
出道三年至今,摸爬滚打呕心沥血,却仍停留在不温不火的三线——而今回国发展,会成为砥砺前行路上,一个突破沸腾的转折点吗?
他不敢肯定,只感到踌躇与迷茫。
林晏绡将头疲倦地枕在机舱壁上,正当他打算阖眼的瞬间,视野却猝不及防地天旋地转。
“滴嘟——滴嘟——”
急促的警报声在机舱内炸响,无孔不入地刺痛了在场所有旅客的耳膜。
“怎么回事!不是颠簸吗!”
“机长呢?机长在哪?!谁来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回答他们的是“嘭”一声重响——
端坐的舱面从外部遭受重击,开始疯狂地摇晃,储物架中的行李彼此沉闷碰撞。
被气流刮擦出千疮百孔的窗外,□□的机翼早已失去平衡,起落架徘徊在摇摇欲坠的边沿。林晏绡甚至已经嗅到了汽油汹涌泄漏的呛味。
紧接着,伴随着令人牙酸的一声“嘎吱——”,悠长可怖,构成机身的钢筋铁骨现出细密裂纹。
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分崩离析之势,走向坠亡!
火光轰然爆破,化作万千流星灰烬般的飞尘,倾洒向广袤的凡尘原野。陨落的前一刻,林晏绡看着手机上停滞的时刻,无不惋惜地想:
这一世,终究还是这么平庸地度过了。
“林晏绡……”
失重的回旋和撕扯的钝痛,构造出一片虚无的混沌。意料之中的死亡却没有如期而至,恍惚间,他竟听闻有人在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林晏绡,林晏绡……”
怎么回事?
“林晏绡……”
他努力地想睁开眼,可始终像是被浓稠的胶水黏着,昏昏欲睡,无济于事。
“林晏绡!”
是死里逃生,还是……回光返照?
“你……是谁。”
呓语咬牙脱口的瞬间,他的脑海顿时清明。眼皮上沉重的压力也随之消散,真实的景象突兀地刺入眼帘。
红木的床柱,轻纱的幔帐,案边夜明珠映亮一室皎洁柔和的光。
这是哪儿?我不是已经身死在了失事的飞机上?
正在他错愕的当口,那呼喊声复又响起。
“我还以为救不回来了,幸好。”
林晏绡被叹息声惊得一激灵,本能地从床上坐直了身体。他按着微微刺痛的太阳穴,警惕地环视周遭。
但他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影。只看见了自己身上这稀奇古怪的穿着。
鲛绡织就的外衫,雪白的内衬上绣着淡金色流光溢彩的暗纹,用一根质地考究的玉带斜扎着。散开的长发垂落其上,山水画一样泼墨柔顺的色泽。
——这绝对不是他生活的现代社会所该有的打扮。
在生前,林晏绡也闲来无事看过很多没营养的狗血剧。21世纪土生土长的主人公由于各种阴差阳错,在遭遇意外后死而复生,灵魂或是肉.体穿越到古代,去寻找或是圆满前生纠葛的宿命,多半还会展开一场海枯石烂虐心虐肺的爱恨痴缠。
林晏绡心底泛上一阵很不详的预感。紧接着,那徘徊不去的声音便印证了他的猜想。
【没人能看见我的。】他说,【我在你脑海里,不存在实体。】
“你什么意思?”林晏绡皱了皱眉,不假思索地问。
【你不用出声的。】那男声低低地笑了一下,嗡鸣般回荡在林晏绡耳边,震得他头皮都有些发麻,【用意识和我交流就行。】
男声顿了一顿,又娓娓道:
【简单给你阐述一下现在的境况——你乘坐的航班发生空难,已经坠毁,全机人员无一幸免,而你肉身也随之灰飞烟灭。是我保留了下你的魂魄,自作主张地把你带到了这个世界。】
林晏绡无声地抽搐了嘴角,终于坐实了“穿越”这个只存在于八点档中的荒诞揣测——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尴尬。
【你为什么要帮我?或者说……你为什么要选我?】林晏绡尝试在脑中和他交流。
且不管穿越这事,究竟是祖坟冒青烟还是祖上不积德,才能不偏不倚地砸中在他头上。光论这段奇遇本身的概率,就已经是匪夷所思的万里挑一了——至少从那人的话中听来,飞机上罹难的人难么多,但他惟独选了自己一个。
他无法不产生顾虑。
【我想和你完成一个交易。】
男声音色明亮,仿佛笃信他一定会答应,【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天界的司命星君,你可以直接称呼我为“司命”。或者按你们那个时代流行的网络语言来说,叫我“系统”也很贴切。】
他吐字的嗓音温文尔雅,不紧不慢,像是从一台老式碟片机中刻录下来的一样,泛着绸缎般沙哑而又柔和的磁性。
倘若放在现代,那就是妥妥的深夜男主播了。
但“现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再沧桑的嗓子配上这么前卫又接地气的用词,也必然显得鸡同鸭讲、不伦不类。
眼前是个不知道充斥着何方牛鬼蛇神的乱世,自身的境况依旧扑朔迷离。任是再豁达的欣赏家,恐怕也很难生出阳春白雪的雅兴,来品味其间的平仄韵律。
于是林晏绡开门见山道:【交易的条件是什么?】
他其实想问:“我有什么值得你下注的?”
如果那人真同他自述一般,是个神通广大的星君老儿,那他有什么必要来救下自己这条不足挂齿的籍籍性命呢?
自己有什么是值得被看中的呢?
【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件东西。】司命星君的说法很客套,林晏绡却只觉得更可疑,【那是一把刀,名叫“青丝刃”。三百年前仙魔之战中,它的七根弦尽数断裂,散落在大千世界的凡尘之中。我希望你能将他们拼凑起来。】
信息量有点大,林晏绡一时没法消化。
【去哪找?怎么拼?】
【我会指引你,会把你带到‘弦’所在的世界。】司命解释道。
【青丝刃的残弦附在它的剑灵身上,和剑灵的七魄融为了一体。你会历经七世的轮回,在那里遇见剑灵魂魄所分化出的人格,分别是‘喜、怒、忧、思、悲、恐、惊’,统共七个,恰好对应着人的七情。】
【你所要做的,是让那七个人格——换个俗称,是让那些攻略对象爱上你。然后,再用青丝刃杀了他们。】
林晏绡这回是连嘴角都抽不动了。
就在刚才,他才很不容易地劝服了自己,“既来之则安之”,接受了人生频道从都市励志,三级跳转到了仙侠玄幻的现实。没想到大戏永远藏在压轴,镜头一切,片场直接挪地到了先撩后渣,拔X无情的限制级。
还是带血腥暴力,少儿不宜的那种。
林晏绡怎么也捋不清这当中的逻辑:【不是?我想搞清一件事,让攻略对象爱上我,和拼凑残弦有什么关系?而且为什么还要杀人?两者扯得到一起吗。】
【青丝刃的丝弦会随着魂魄中的爱意而生长。三百年前的鏖战,在这七根弦上弥留下了或大或小的疮痍。只有当爱意增加时,这些漏洞才会随之得到妥善的弥补。因此,想要拼凑回七根弦,你必须让攻略对象爱你爱到死心塌地。】
【至于杀人么——‘弦’,和剑灵的‘魂魄’,是合二为一的,之前我也和你说过。而想要取出残弦,唯一能实现的,就是杀了攻略对象——青丝刃是丝弦的主体,刀锋一旦没入‘弦’所在的魂魄内,便会自发地与弦产生共鸣、吸引,从而使其归位。】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林晏绡沉默地聆听着,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他眉心微蹙,像是在思考,像是在揣摩,又像是在把善恶捧在掌心掂量。
半晌,他忽然抬了抬头,冷不防问道。
【你说这是一场交易——那你能给我的,又是什么呢?】
司命很欣赏他的识趣:【险些忘了说。等你找全七根残弦,我就会安排你回到原来的世界。时间会倒退到一个绝妙的节点,你会功成名就、万人簇拥。你会得到所有你想要的东西,会过上你所向往的,但又失之交臂的生活。所及之处,鲜花和掌声永远如影随形,桂冠和美誉永远披肩加身。如何?】
林晏绡笑得有点发涩。
司命星君,听名字,专管命格——那相必也是参悟透了生死簿,洞察遍了宿命局。
他很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一针见血,正中红心。
虽然这看似丰厚的酬劳于他而言并没有多划算。林晏绡想,他不需要来自神的施舍、怜悯,或是凌驾于规则之上的助力。只要让他回到登机的前一刻,他就依然能有无限的可能。
可他偏偏回不去——光这言简意赅的一点,就足够将他所有的设想推翻,将所有的纸上谈兵一票否决。
也难怪司命星君会如此胜券在握。
于是他挑了挑眼皮,漫不经心地应道:【成交。】
这回沉默的倒是司命。他微微错愕了一瞬,刮目相看般笑道:【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答应。】
林晏绡淡淡道:【我有资格不答应么?】
司命从容道:【的确没有。不过如果你执意拒绝,我也只能放任你回到那具早已死透的尸体里了。】
话说到末尾,他有意无意地加重了语调,将“不合作”的后果强调了一遍。
倒像是欲盖弥彰的威胁。
林晏绡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眼皮。凉薄的眸光自下而上流转,扫出了一弯骄矜而敏的弧度。
【你想要青丝刃,而我想要重生——各取所需罢了,我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林晏绡指尖在床沿轻轻地敲打,语气很平静。
【至于任务的目标么——反正我只是个外来的穿越者,又不是这些世界里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就当做是玩了局VR游戏好了,角色扮演而已。要攻略谁、要杀谁,也不过是在面对一个推动剧情的NPC,入戏太深就输了。】
司命:【你能这么想最好。】
林晏绡:【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我一向很想得开。对了,照你说来,我现在待的就是残弦所在的世界?】
【没错。】司命应道,【这是离天界最近的一个世界,中州大陆——凡人、妖族、与修士混居于大陆之上,驭灵气而行万物。
修士又为分仙修和魔修,世代为敌,水火不容。二者以大陆正中的烟火海为界,割鸿沟而分驻地,极少往来疆界。】
【你现在身处的地方,正是仙修门派中威望最甚的“碧霄宗”。而你的身份,则是宗门里修为最精湛深厚的十五位真人之一,紫微真人。】
【来头还挺大啊。你给我安排的么?】
【不是。】司命说得很含糊,【你本来就该是这样。】
林晏绡听不透彻,但心知他不愿多说,也没再追问下去,【那攻略对象的身份呢?】
司命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凭空召唤出了一团云状的白光。
如同变戏法一样,一枚卷得严丝合缝的画卷凭空坠在了床上,磕碰出“咣”的一声轻响。
林晏绡疑惑地抽去丝带,推开画轴。
现面来的是一幅工笔白描的水墨画。纵镇纸斑驳泛黄,每道笔锋的勾勒挑拈却依旧栩栩如生。
【这人就是你接下来要寻找的攻略对象。】司命指点道,【当时科技没你们现代发达,不存在照片,你将就看看。】
笑话有点冷,可林晏绡笑不出声。
画卷上绘着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黑衣黑发,剑眉星目,模样极其多情。
他眸底呈现着鲜血一样猩红的颜色,衬着微弯的薄唇,乍一看是藏锋刀刃一样锐利而放肆的姿态。但仔细瞧去,却又好似在伪装之下,暗自流淌着深不见底的脉脉温情。
这样的观感其实非常矛盾,但林晏绡只觉得没来由的熟悉。
好像在许久之前结过缘,好像他能感同身受……好像是久别重逢,一见如故的熟悉。
人像之下,隽秀的小楷书写着半阕诗词。
“朱颜朽,白马瘦,青丝不为韶华留。
昨日杨花应犹在,明朝逝水忽倥偬。”
林晏绡不知不觉就跟着念出了声。
他将画卷从头到尾反复检阅了几遍,再三确认后,终于惊诧地发问道:
【是个男的?】
司命堂而皇之地反问:【有问题吗?】
林晏绡哭笑不得:【我看着很像个gay吗?】
在方才结束的上辈子里,林晏绡仅仅活了二十个年头,但自幼时起便疲于生计,成年后疲便于奔命,压根挤不出一星半点奢侈的时光分给情爱——更何况他对于欲望的渴求向来冷淡,哪怕形形色色的追求者从来只多不少。
司命仿佛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我以为……】
【算了。】林晏绡打断道:【是男是女其实不重要,公事公办而已,同性我也不抵触。关键是他是谁,还有,我该怎么样去找他。】
【楚煜。】司命说,【他叫楚煜。在你穿越来前,碧霄宗的宗主曾向你委派了前去不周山伏妖的任务。届时,楚煜也会出现在那处。】
【知道了。】林晏绡“唔”了一声。正想将画卷收起,手忽然又顿了顿,生出了底气不足的担忧,【等一下。你说掌门给我委派的任务是伏妖——可他知道紫微长老的壳子底下换了个芯吗?我不懂法术,到时候不会露馅穿帮?】
【这你不用担心。】司命宽慰道,【就算芯换了,本能还在,刻在骨血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等到你真正运起灵气的时候,你就自然而然地会明白该怎么去操纵它。】
林晏绡这才放了心:【好。】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你最好还是先适应下这具身体。】司命提点道,【离约定的日期还有三天。宗门里有特制的练武傀儡,这段时间里你可以先练练手感。
有关这个世界的详细设定,和你从前的回忆,我也会一一告诉你。】
林晏绡抿着嘴,面无波澜的倾听着。
等到最后一个音节落定,他忽然收紧了握着画卷的五指。望着空旷的居室,他目光晦涩,朝向并不存在的“人”问道:
“为什么是我?”
司命:【……嗯?】
林晏绡:【为什么要选我?】
【因为你好看啊。】司命低低地笑道。
声音又柔又哑,几乎叫人分不清虚情还是假意。
林晏绡:【你觉得可信?】
司命这才放端正了姿态,尾音却依旧带着动人的钩:
【或许是因为“缘”。
命中注定,缘分的“缘”。】
作者有话要说: 文首先做几点必要的排雷=w=
1.受没有当神仙时期的回忆。在开始快穿后,才会保留每个世界的记忆。
2.攻也不记得当神仙时期发生了啥。在开始快穿、直到结束途中,都不会保留每个世界的记忆,but,对受的真爱程度一直不会变(。
攻下章就出场啦=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