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银汉飞星（14） ...
-
晨光熹微的那刻，一整宿的煎熬终于尘埃落定。林晏绡长长地松了口气，泛出一阵劫后余生的庆幸。
也不知是“因祸得福”，还是“宝剑锋从磨砺出”的缘故，林晏绡周转了一下气府，竟觉得灵力要比从前来得还要充沛数倍，连境界也在微微松动，晋升大乘期指日可待。
司命：【受益匪浅吧。】
林晏绡顺手披好衣服，向屋外等候的村民告别：【没白疼，还顺手刷了趟好感度，不亏。】
司命：【说到好感度，你徒弟今天怎么没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林晏绡也有些好奇。他退回屋舍边，敲开了楚煜的门。下一秒，便被人从内拉开。
少年忐忑地扶着门板，晨昏定省地喊了声“师尊”，只一眼后，便飞快地低下了头。
简直像是非礼勿视似的！
林晏绡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只看见他神情恹恹，眼眶底下环着一抹青黑，像是通宵达旦后的憔悴。
林晏绡：“昨晚没睡好吗？”
楚煜心虚地回道：“还、还行。”
林晏绡转了话题，铺台阶道：“没休息好也没关系，我们回山不御剑，乘马车，你到时可以补觉。”
楚煜“啊”了一声，想不通他为什么会选择这么返璞归真的方式。
林晏绡解释道：“北冥一战里劳损太过，我们二人如今都正处灵力式微，御剑恐怕不稳，还不如乘车来得妥当。反正从滨海村回碧霄山也就两日车程，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楚煜被他说通了，无异议地应了声好。
乘鲲鹏而渡北冥，拜别了滨海村，繁华的陆地线益渐贴近。
除却调息灵力的那串套话，林晏绡之所以会选择乘车，其实还藏了份“趁出差之便公款闲游”的私心。
他来到中州大陆已久，但这两年之内几乎都陷在一个修炼、打坐、带徒弟的死循环，连下山都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碧霄山景色虽好，但日复一日地赏下来也难免乏味。修真世界幅员辽阔，气象万千，是他从前所在的现代所不能比拟。如此良辰美景在前，不游历一番岂非可惜。
落脚的第一站是个小镇，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是北冥海和阆风山交界的中转之地。
小镇名叫“伏魔镇”，大俗大雅，朗朗上口，内里还颇有几分渊源。
镇口好客的茶馆小厮一拍惊堂木，为此诠释了这么一段传说。
上古洪荒年间，大名鼎鼎的青丘国狐王，曾在此地降伏了十八层大狱中流窜而出的心魔，令群妖哗变，鬼魅皆惊，从此后百年内魔族都不敢进犯，为天人二界立下了彪炳功勋。
凡人有感，为纪念此一战役、也为铭刻青丘国主之英名，将这片土地改名做了“伏魔镇”，同时在镇中最开阔的广场上建了一座祠堂，供奉福泽百姓的狐王殿下，香火旺盛，缭绕至今。
侃侃而谈的小厮咂了咂嘴，意犹未尽地堆出一脸谄媚的笑，向在座茶客热情推销道：
“镇中央青丘祠堂，来伏魔镇必去的佳景盛地，香火费不贵一人五金，许愿祈福心诚则灵。无论您是走过路过、探亲访友、打架斗殴、行脚买卖，都可千万不要错过呐！”
林晏绡啼笑皆非。
不过话说回来，小厮这番声情并茂的推销着实很有吸引力，至少林晏绡是被打动了。更何况若司命所言属实，这具身体原是青丘狐族的苗裔，那他去拜谒一下祖师爷也是无可厚非。
这么想着，林晏绡便站起了身，朝着城中一眼瞩目的祠堂阔步行去。
从茶馆到祠堂，一路熙攘，叫卖与吆喝声此起彼伏。摆摊的、卖艺的、比武的、跳大神的，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在充斥着刀光剑影、或是沉湎于与世隔绝的修真界里待久了，乍一见到这么接地气的氛围，林晏绡还颇有些怀念。
他忍住看热闹的冲动，目不斜视的余光却仍在四处瞟。身后跟随的一众碧霄宗弟子早已毫无架子地开始探头探脑，惟独楚煜一路沉默，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地面，也不知道在思忖什么民生大计。
林晏绡有心想问问他，但却在转角的瞬间望见了不远处的一尊雕像。
那是一座磐石塑像，正矗立在一行矮墙的兽脊之后，身侧环绕着浅烟淡雾，脚下便是转动的经纶梵响。
喧嚣的人声逐渐退去。直到走到了焚香的瓣柱前，林晏绡才猛然发现，自己正身处在青丘祠堂之内。
祠堂内静谧，祈祷的人声都在虔诚地压低，很有那么点闹中取静的意味。
林晏绡驻步在拜垫前，抬头一望，塑像的面貌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那石像是以人身等比放大而建，有数十米之高。垂眸和蔼，却透着宝相庄严。
石像雕工精致，但因为太过庞大，所以五官镂得并不入微。只眼角眉梢抹过一弯下垂的弧度，远看去竟如同含泪，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四目相对的刹那，一股熟悉之感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
林晏绡一动不动地站在塑像之前，斟酌着辨认了好久，后脊忽地一阵发凉。
【司命，你有没有觉得，这尊青丘狐王的塑像，长得和我……很像？】
司命显然没当真，打了个哈欠道：【光是块石头，能看出什么。】
林晏绡截口道：【不，不是石头的问题。】
司命端详了一下，反问道：【可这塑像的容貌雕得很粗陋，你是怎么比对出来的？】
林晏绡：【是……】
“神态”二字在唇边拐了个弯，被他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他直觉司命并不想多提关于“青丝刃”和“青丘狐族”的线索，先前是，如今也不例外，那他也就没有必要再多费口舌。
林晏绡偏过了头。面前石像肃穆，碑碣前摆满了贡品与花束，独独没有刻名氏。看似风光无限，却总透漏着形单影只。
林晏绡喃喃出声：“为什么天下人皆知狐王的丰功伟绩，却没有在史页里记载过他的名字？而曾经煊赫一时的青丘国主，后来又是为了什么而销声匿迹了呢？”
他本是自言自语，不料一路寡言的楚煜竟在身旁开了口，沉声道：
“或许是……功高盖主，鸟尽弓藏。”
他咬字很慢，像是深思熟虑后的语出惊人，林晏绡乍然听到，几乎渗得发慌。
“你怎么会想起这个？”
楚煜上半张脸浸没在塑像的阴影里，惟独一双薄唇开合，鬼魅般道：“天帝连过个诞辰，都要兴动二界之师，巴不得凡人通通三跪九叩，心悦诚服，又怎么能容忍他们祭拜别的神明？又怎么会放任一国之将坐大而不管？”
林晏绡牵了牵嘴角，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笑容有多惨淡。
楚煜却细心地觉察到了。他下意识地闭了嘴，轻咳了一声道：“一点陬见，让师尊见笑了。”
“……没事。”
林晏绡听得有些不舒服，也本能地不愿相信，但终究没有反驳。他将目光再一次移到了塑像之上，遥遥仰望。
那股似曾相识的旧感依旧挥之不去。
是错觉吗？还是另有隐情？
他一时半会儿没法解开头绪，只好快刀斩乱麻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祠堂的经幡依旧飘摇不歇，晨钟暮鼓回荡于小镇天际的喧嚣之上。临走之前，林晏绡深深地看了楚煜一眼，心想这个少年的心思，竟然比自己预料之中还要深沉许多。
在伏魔镇租了车乘，一路马蹄粼粼，一行队伍踏向了回山之路。
颠簸的马车之中，林晏绡挑帘朝外望，看见尘沙与市井飞速后退。正聊赖的当口，坐在茶几对沿的楚煜忽然开口。
他把玩着袖口一缕脱线的针脚，状若无意地喊道：“师尊。”
林晏绡放下搁在窗边的指，从鼻尖哼出一个音节：“嗯？”
楚煜低着头，试探一样地嗫嚅道：“你为什么会选我呢？天赋出众的孩童那么多，你为什么会选我当亲传弟子呢？”
林晏绡竟一时哑口无言。
司命掐准了时间上线，撺掇着打气道：【刷好感度的机会来了。】
林晏绡：【这问题太棘手了——我总不能告诉他，我是把你带回山当小猪崽养的，肥了就准备杀吧？】
司命装死：【我看人从不走眼，你可以的。】
林晏绡：【拉倒吧，就糊弄个套话了。我当初也问过你这个问题，你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对——想起来了，我现学现用了哈。】
他清了清嗓子，勉强从一颗冷心里憋出了一腔造作的深情。他目光和煦，间杂着春风化雨的慈爱，温声道：
“大概是因为眼缘吧。”
楚煜睁大了眼，仿佛很是意外。突如其来的答案让他几乎有些结巴：“是、是吗？”
林晏绡点了点头，作高深莫测状道：“嗯。缘分是最玄妙的东西，往往一眼便是认定，不需要太多理由——也大抵说不出理由来。”
他见楚煜依旧发愣，便又补了一句安慰道：“你在担心我选别人吗？”
楚煜迷茫道：“师尊以后，难道不会再收别的弟子吗？”
林晏绡伸指点住了他的唇，笑着摇头道：“不会有了，你是最后一个，大可放心。”
楚煜看着他微微前倾的躯体，和触感分明的指节，只觉得那一整夜被深埋下的幻想又蠢蠢欲动起来。
他想不管不顾地握住这莹白的指尖，用牙尖刺破皮肤，吮出鲜血，再顺着温热的脉搏一路亲吻，在眼前人的全身留下只属于自己的印记，他多想……
楚煜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他仿佛是被烫到了一样，朝后唐突地挪了一步，避开了鼻尖浮动着的清甜气息。
“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想干扰师尊的意见。”
林晏绡：“想什么呢，别多心。我喜欢清净，本来就没那打算。”
楚煜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心底却有巨大的失落充盈开来。
是啊，师尊的决定，是他这个做弟子的可以置喙的么？
即便并非如此，这两年的相处以来，林晏绡的心性他也早已烂熟，一如宁折不弯的傲雪寒梅，谁能强迫他做任何他不愿做的事？
哪怕是缘分又如何。这是最玄妙的东西，也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它可以在任何人身上应验，也会朝不保夕地变，凭什么指望永恒？
……别把你自己太当一回事！
楚煜恶狠狠地唾弃了一句，“自作多情”。
林晏绡看着面色忽然黯淡的少年，摸不着头脑地想：“我这是哪句话说得不中听了？”
他在脑中疑惑道：【好感值变了么？】
司命：【你演得不错，但很可惜，没动。】
青春期小男生的心思果然好难琢磨！看不透，搞不懂。
他不情不愿地反省了一下，又道：【我刚才是不是该换个说法的？再肉麻点？】
司命评判道：【没事，太热情也不好，说不定他还不吃那一口呢。欲擒故纵正适合你，再接再厉吧。】
林晏绡：【……】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