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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银汉飞星(13) ...

  •   前脚回到了屋舍,药材后脚就送到了屋内。

      滨海村住的都是土生土长的渔民,没一个会捣药的大夫,纵然村民有心报恩,也是抓耳挠腮束手无策。

      条件艰苦,反倒合了楚煜的意。他原本就没打算让外人插手,此刻正有了亲力亲为的理由。

      拂开林晏绡残破的外袍,楚煜的双手都在颤抖,解到襟扣处,几乎笨手笨脚地打起了结。

      那衣服被大片紫红的血水打湿,浸泡后泛着肿胀的白,看着极其可怖。也看得他心底……如刀摧斧剖般的生疼。

      林晏绡同他一前一后地坐在床边,见楚煜停顿,便自顾自褪下了湿衣:“怎么了?”

      他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看到楚煜那一瞬的失神。

      赤.裸而光洁的脊背暴露在空气之中。铮铮傲骨的脊梁之上,恰到好处地覆着一层匀称的肌肉,在寒夜愁灯下泛出温润如美玉的莹光。

      楚煜没来由地一阵口干舌燥,但很快便留意到了腰际那扎眼的三道伤痕。

      ——那是北冥一战时,被黑龙利爪所划出的印记。

      楚煜狼狈地偏过了头。那印记如同一个大大的拷问,又似嘲笑,巴掌一样打在他脸上,竟让他失去了直视的勇气。

      就算你跟在他身边,又能改变什么?

      你到底凭什么说要保护他?

      满腔复燃的邪火都在一瞬间浇灭下去,楚煜喉咙发紧,涩声道:“弟子无能……没能回护好师尊。”

      林晏绡发笑道:“哪有徒弟保护师父的道理?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他反手碰了碰犹自滋血的伤口,龇了龇牙,发出“嘶”一声吃痛的抽气。于是从床边箧笥内翻拣出两条绢布,朝身后人递了递,说道:“楚煜,帮我简单处理一下就行,不用太麻烦。”

      楚煜伸出手,接过粗糙的绢布,不敢用力地贴上眼前人的脊背,一寸一寸、一丝不苟地开始包扎。

      他动作很慢,也很仔细。林晏绡知道那是认真,却忍不住觉得磨蹭。

      于是他偏了偏头,催促道:“差不多了吗?”

      从高处回望,灯光暖黄下,少年低着头,略长的刘海遮住了他清澈的眼。林晏绡只恰到好处地撞见了他鼻尖一点抽动。

      这是……哭了?

      林晏绡有点好奇,又有些意外,索性彻底转回了身体。

      他不着力地捧住楚煜的脸,小声道:“看着我。”

      楚煜怯怯地抬起头,用力醒了醒鼻子,将眼眶边呼之欲出的酸涩拼命塞了回去,强充出了一副“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坚强。

      林晏绡轻笑了一下:“楚煜,你在难过吗?”

      楚煜紧紧地咬住了嘴唇,默然点了点头。

      还真不愧是“思”弦的化身,“多愁善感、郁郁寡欢”。我还没喊疼,他倒先委屈上了,岂有此理!

      司命诚不我欺啊。

      林晏绡放下捧着他侧脸的手,在他垂落的胳膊上拍了拍:“我们两个人联手,歼灭了北冥之渊底作祟百余年的黑龙,为滨海村、也为众生立下了一件大功,这不应该开心吗?”

      楚煜反手握住了他。目光湿润里带着怔忡,竟一时无言以对。

      别说其他的,这副楚楚可怜的小白花样……其实还挺讨人喜欢的!

      林晏绡忽然有点理解什么叫“由怜生爱”了。

      他将脸凑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哄道:“多少同龄的弟子连山门都没出过、连见血的刀剑都没握过,更遑论是立下和你一样的功劳,你应该骄傲才是,为什么要因此而自责呢?

      更何况方才那战里,我受的本就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伤,只有腰上那浅浅的三道口子罢了,不伤筋不动骨。衣服上的血迹都是斩龙时沾上的,看着吓人而已。”

      前半段是连哄带骗,后半段倒是发自肺腑。青丝刃与万顷海潮的加持之下,运用法术完全是如鱼得水、一气呵成,简直大大超出了林晏绡对自己实力的预期。

      此刻此刻的疲惫与酸痛,也大都是挥霍后的透支之感,不成气候。

      楚煜心头一块名为“自责”的磨刀石这才落了地。他懵懵懂懂、但又异常死心眼地应道:“师尊没事就好。”

      林晏绡垂着眼,利落地披好外袍,亲力亲为地诠释了何为生龙活虎:“能动弹能说话的,有什么事。”

      吊了吊眼梢,他留意到楚煜嘴角一块风干的血渍。林晏绡抬手替他楷下,撮了记指尖道:“你刚才也受了内伤,还没有治呢,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我这边不用担心了。”

      楚煜无声地舔了舔唇角,顺从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隐有眷恋地回望了林晏绡一眼,恭敬道:“弟子……告退。”

      林晏绡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抬手捻灭了灯花,不曾当真地想:“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三两步走到一墙之隔的屋舍内,楚煜悄声掩好房门。

      他背靠在千疮百孔的门板上,暗室空中漂浮的微尘落进他眼底,糅杂出一小片稍纵即逝的危险锋芒。

      他伸出五指,用力捺住胸口紫黑色的淤青,却怎么也压抑不下弥漫而开的酸涩,和那一段突然钻入脑仁的回忆。

      北冥之渊底,黑龙与林晏绡缠斗的瞬间一帧一帧在脑海里清晰地回放。

      那些历历在目的细枝末节里,有一段尤其历久弥新。越是拼命想忘却,越是无法不挂怀。

      那是黑龙露出的,向林晏绡求欢的丑态。

      楚煜将嘴唇死死地抿成了一线。

      他的师尊是那样完美、又那样强大。那么多人都倾慕他,那么多人都爱戴他……就譬如自己一样,一眼惊鸿后,便是命中注定,神魂颠倒。

      过往的音容笑貌,攒零合整成了一条能割裂神魂的线,将楚煜拉锯在对立的端点,反复煎熬着拷问。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我的心迹,他会选择我吗?

      汲汲相求的人那么多,他会看得上我这个没用的累赘吗?

      可师尊对谁都那么好、对谁都那么温柔。他心里载着天下、怀着苍生,而自己不过是受到惠及的,芸芸众生中毫不特殊的一个存在。

      ……他也会对别人露出那么如沐春风的笑吗?

      楚煜眼前忽然浮现出了林晏绡那张漂亮的脸。

      那一刻,有痛恨的情绪在阴暗处肆无忌惮地滋生开来,以柔软的心腔为扎根的土壤,吸饱了七情六欲,开出了以“贪嗔痴”为名的,丑恶的黑色丽花。

      那人仿佛不再是他所景仰的、想珍视着捧在手心的师尊,而是一个令人憎恶的、恨不得能将他从云端拉入泥沼,让他从神坛跌落尘寰的仇敌。

      如果有一天他能变得足够强大,如果他能让师尊只属于自己,满心满眼都只装着自己,那该有多……

      楚煜心头陡然一惊,他抚在胸口的手再一次于伤痕畔狠狠按下,妄图藉此自虐般的痛楚,来唤回一线清明的神智。

      浮屠之心坚硬的圭角咯在他蜷曲的指尖,明灭出微弱的红光,将伤痛都隐瞒得麻木不仁。

      寂静的渔村陋室里,粗重的气息声趋于平静,楚煜在这场与心魔的漫长搏斗间艰难胜出。

      遥望着华灯初上的北冥海滨,他拖开筋疲力竭的步伐,回到床边,带着满腔犹自盘亘的念想,沉沉睡去。

      ·

      林晏绡是在半夜被疼醒的。

      浑身冷得如置冰天雪窖,额头却似低烧着滚烫。痛楚宛如钝刀子割肉般凌迟着他的每一寸神经,四肢百骸竟无一处不疼。

      林晏绡咯咯地颤抖着牙关,艰难发问道:【司命,怎么回事……嘶,疼死我了。】

      【你是初次接触青丝刃,调动了太多内力,又在北冥之渊受了伤。两相叠加,才致使了现在这种情况。】

      林晏绡呓语着骂了一声:【我就知道……】

      先前和楚煜豪迈扬言时,尚不觉伤痕落下的威力。而今痛楚终于卷土重来,秋后算账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地百倍奉还。

      滥用灵力的气府趋近饱涨,被青丝刃强行扩充的筋脉却尽是涨破的绞痛,连睁眼的动作,都是依靠着坚韧的意志力苦苦维持。

      司命:【知道什么?】

      林晏绡哆嗦着攥紧了身下被褥,指节泛着用力过度的白。他勉力挤出了个不在乎的笑:
      【逆天而行,哪会没有代价……对了,这疼要疼上多久,太遭罪了。】

      司命简直要被他折服了:【你倒还有闲心插科打诨。最多一宿吧,熬到明天又是条好汉,坚持住。】

      嘴皮子动得轻巧,羊毛又不薅在你身上。

      林晏绡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正想反讽,绞痛的身体内忽然升腾起一股异样的躁动,紧接着,他的指尖便无端触及了一束蓬松的茸毛。

      林晏绡目睹着一条银白的狐尾正从自己腰间飞速显现。

      饶是司命已经提前打过了预防针,他也没办法在如此冲击下表现得不目瞪口呆。

      【我靠……你告诉我,这东西为什么就这么长出来了?】

      司命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青丘之狐,会在受到重创、难以维持人身时化为原形,以便节省灵力,休养生息。】

      林晏绡匪夷所思。他心烦意乱地抓了把头发,结果却碰到了头顶一双新生的狐耳。

      而他的长发,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作尽数霜白。

      林晏绡两眼一抹黑,终于认命地接受了现实:【这是开了飞行模式啊……真智能。】

      司命被他逗笑了:【还是有好处的,你没发现痛感正在减轻吗。】

      林晏绡瑟缩着翻了个身,被压迫的茸尾随之舒展开来,微微上翘。

      第一波来势汹汹的疼痛正在减缓,如退潮般往着最平和的方向发展。林晏绡长舒出了一口气。

      【是好点了。】他有气无力地应道,权将死马当活马医。

      正这时,一道久违的提示音竟节外生枝地奏响:

      【“思”弦好感度,60%】

      司命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哟呵”了一声。

      林晏绡:【这是什么毛病?!】

      司命作过来人状唏嘘道:【相思成疾,药石无医。】

      ·

      与此同时,隔间。

      楚煜从漫长的梦魇里猛然醒转,额角青筋几欲爆裂着跳动。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转而便惊觉到了亵裤上一层冰凉的湿漉。

      他几乎绝望地发出了一声呜咽。在这场和自我意志的较量之中,他再一次……功败垂成。
      也一败涂地。

      那是一场荒诞又旖旎的梦……梦的远方是一座华美而漆黑的宫殿,近处是一片开满了彼岸花的妖冶大地。

      而林晏绡正仰面躺在赤土之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湿衣,内里无遮无掩。柔韧的腰肢弯折成一个暧昧的弧度,被他按在身下作无措地辗转,发出细碎而甜腻的呻.吟。眼角于起落交合的瞬间,沾染上一点氤氲而开的朱红……是他不忍再肖想而下的春.色。

      楚煜把面孔深深地埋到掌间。

      他在梦里把他最敬重的师尊亵渎了。

      楚煜被满脑子野蜂乱舞似的回忆搅到手足无措。他在原地怔了许久,直到满屋稀薄的膻香味逐渐弥漫开来,才想起要处理这一身狼藉。

      他将旧衣物草草揉成一团,送瘟神似地将它们丢出去老远。仿佛只要掩耳盗铃,就能抹消那些大逆不道的心思和行径。

      楚煜无头苍蝇一样地在原地打转了几圈,只觉得再也没法在这压抑的空间里待下去,伸手便莽撞地推开了门。

      北冥之渊昼夜温差大,此刻正值月明星稀,更深露重。走出屋外的刹那,呼啸的海风便裹挟着潮湿的冷气扑面而来,将他脊背上燥热的薄汗吹得发凉发干。

      他深深地闭上了眼,足底陷进柔软的沙滩,满腔无地自容的挫败逐渐平息下来。

      正当他于这万籁俱寂的寒夜中忏悔时,一道微弱的呻.吟声突兀地响起。那声音极轻,但他浑身缺如遭雷击似地一颤。

      那是师尊住的屋子里发出来的……和他梦中所想一模一样。

      初经人事的少年,神经本就尤为敏感,此刻更只觉得耳膜都要被这芒刺穿透。

      楚煜本能地绷紧了脊背,他知道他不该生事,可仍旧忍不住迈开了步伐。

      楚煜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隔间的门外。隔着微隙的窗棂,他撞见了令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线凄清月色的流转下,永远高高在上的仙修趴伏床边,满面脆弱而无助的神色。他双腿无力地大张,茸尾垂落其旁。凌乱的鬓边被汗水打湿,狐耳耷拉,长睫随之不安地扇动。

      他浑身苍白,惟独指尖和腮边酿着一抹酡红,紧咬的唇边溢出一丝忍痛的哼吟,每一道深刻的纹路都在楚煜眼底镌得清清楚楚。

      脑海中只掐灭了个苗头的邪火在瞬间死灰复燃。楚煜头皮“轰”地一炸,一时竟分不清这是残存的梦魇还是现实。

      他踉跄地朝后倒了几步,转身落荒而逃。

  • 作者有话要说:  各种意义上的启蒙导师神马的,作者一直以来的萌点和恶趣味啊(捂脸
    P.S.明天依然是忙到抠脚早起晚睡没空码字的一天,所以还是要请个假。如果当天有更新就是在改错字_(:з」∠)_
    真的特别对不起大家呜呜呜,也想做点点补偿QAQ截止15章更新前(9月13日2a.m.左右),每个在本章留言的小天使们都送红包。
    爱你们么么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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