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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银汉飞星(9) ...

  •   隔着一阶四指见宽的门槛,二人四顾无言地对峙。

      陶阮筠率先开了口,温和地浅笑道:“师弟,来得仓促,来不及打声招呼,多有叨扰。”

      林晏绡努力地适应下了这个称呼,略带怪异道:“师兄,有什么事?”

      陶阮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见到了满目冷冽的平静。他收回目光,将五指拢于唇边,断续地咳道:
      “又要麻烦你了……今日清晨,滨海村的百姓发来求救,说是北冥之渊的蛟龙作祟,从深海底成群跃出,在村中兴风作浪、戕害生灵,致使死伤惨重。他们恳请碧霄宗能派去人马,施以援手平定此事。”

      言下之意俨然是要让林晏绡出手了。

      林晏绡思忖了一下,倒也没什么质疑。名门正派,历来以降妖除魔为己任。更何况紫微真人是十五峰中修为仅次于宗主的长老,此任务关系重大,涉及人命财产无数,派他前去自是无可厚非,也是当仁不让。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应道:“好,我很快就动身。”

      陶阮筠黯淡的眼底闪过一点微芒。他弯了弯眼角,几行纹路细碎,似有歉疚:
      “此行凶险,变数丛生,我本是不放心让你去的……只是庆筵在即,鱼龙混杂,我不得不坐镇山中,无法亲自抽身前往,这才叫你犯险。”

      林晏绡:“无妨,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何来推三阻四之理,只不过……”

      他迟疑地抬起眸,张了张口,问道:“师兄,这等微小事,往后找门中弟子传讯即可。你身体微恙,本不必如此走动……”

      这么大张旗鼓地绕远路,就为了和我说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吗?

      陶阮筠耐心地听他吐完了最后一个音节,方才闭了闭眼,落寞地笑道:“没什么,只是许久不曾相见,很想过来看看你。”

      林晏绡哑然了一会儿:“是吗?”

      一个两个都这么黏黏糊糊的,有点遭不住。

      陶阮筠没有答话,只是无声地凝视着他,目光枯槁,却酝酿着鲜活的眷恋。

      林晏绡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这二人间可有什么竹马同.修的前缘,只好硬着头皮转移话题道:“滨海村一行既然叵测,那可否恳请师兄拨些人手随我前往?倘若真有惊变,也好多留个照应。”

      陶阮筠:“自然。扈从我已安排好,都是我门下的金丹弟子,定能保你万全。”

      他放柔了音调,继续道:“北冥之渊里祟物的暴动,是随着潮汐的起伏而或醒或眠。这一波的邪祟已被村民和附近修士联手镇压而下,距离下一次涨潮还有一旬,你不必去得太早,这中间也不必太过劳心。”

      林晏绡盘算了一下时日,默然道:“好。”

      陶阮筠用袖口掩了掩唇,盖住胸膛中传来的破风箱似的咳声。他眉眼都紧紧攥成了一团,透漏出行将就木的苦痛之色,但很快便被他勉力遏制下去。

      他冲林晏绡牵起了一个力不从心的笑,喑哑道:“该说的都说完了,师弟,我要走了。”

      林晏绡似有触动,冲他淡淡地一点头:“保重。”

      他回身进屋,倚在门板上,望着陶阮筠宽大衣袍下羸弱的身影,步履蹒跚地消失在深草古道的尽头。

      一代英雄豪杰,何以沦落至此,可悲可叹。

      林晏绡怆然地摇摇头,反手将屋门掩上,划分出一室寂静,隔绝开满园韶光。

      回身而去的林晏绡并不知道,在某个树影阴幽的角落,陶阮筠血色浅淡的嘴角,竟缓缓扬起了一抹晦涩难懂的笑。

      ·

      十日后,北冥海滨。

      岛屿上空苍穹如盖,浓稠厚重的乌云一朵朵成团盘踞,刺探不出方寸天光。

      山雨欲来的阴霾之下,水天一色的北冥浩海暗流涌动,深不见底。黧黑的怒涛如山咆哮,汹涌地冲击向岸边嶙峋翠色的礁石。偶有高亢的龙吟声阵,也在这亘古不变的潮汐脉搏间,蔑作了微不足道的一粒粟米。

      广阔的海平面上,忽而涌起了一簇堆银的雪浪。鲲鹏振开华光溢彩的翅翼,弯钩般的尖喙劈风斩浪,正驮着一行林立的人影,朝向碎石坑洼的沙滩之上缓缓移来。

      林晏绡站在鲲鹏的鳞背之上,眺望着海岸线逐渐清晰明朗。凛冽的海风吹剐过他的脸颊,在铅灰色的天幕间铭刻出一线刀削的侧影。

      楚煜放下手执的千里眼,转头对上他逆风而立的身影,心跳竟不受自控地漏了半拍。

      他偏了偏头,望向渔村若隐若现的轮廓,抬高声音道:“师尊,还有一里便到了。”

      “好。”林晏绡将碎发别在耳后,捻出随身带的一沓符篆,放在他手里:“这是通灵符,拿去分发给师兄弟吧。”

      二人身后跟着同行的弟子,清一色的流云广袖,白衣白靴,是碧霄宗中人的惯常打扮。只是面貌都很陌生,林晏绡此前从未见过。这一路上少言寡语,也与他们不太稔熟。

      楚煜手脚很麻利,不一会儿便折了回来。辟路的鲲鹏逐渐放缓下疾驰的身姿,停驻在了浅水的海域边。

      众人一跃到了平坦的陆地之上,朝向炊烟袅娜之处阔步行去。

      一路直行,人烟冷清,只余海浪声震天。低矮的房屋十室九空,顶上茅草稀疏,墙角破损出斑驳的漆痕,四散的竹竿上孤零零晒着几张漏洞残缺的渔网。

      偌大一个渔村,竟满布着如废都般诡异的荒凉。

      直到走到了烟囱底下,才察觉出一点生灵的气息。低哑的哭嚎断断续续,因撕心裂肺而趋近力竭。
      打着铁锭的篱笆中,攒聚着黑压压一片人头。全村五十余口人,竟悉数被圈禁在这摩肩接踵的方寸之地,枕戈待旦,一如候宰的牲畜羔羊。

      栅栏门边站着一位鹤发鸡皮的老者,正踮着细瘦的脚,不住地朝远处张望。

      一见到结队的人影前来,他满是焦灼的眼底霎时一亮。

      “可是碧霄宗的紫微真人?”

      “是。”林晏绡环视一圈周遭,迎了上去,“村里遇见了什么事?怎么会变的……”

      他话未说完,老者混沌的眼底便已流出了两行浊泪:“仙师……我,我是滨海村的村长……”

      他伶仃的腿哆嗦着一崴,抬手扶住木刺丛生的栏杆借力,哽咽道:
      “作祟的是北冥之渊底的蛟龙。现下正值皇天庆筵前夕,天象异变陡生,时有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蛟龙受到外力感召,便时常跃出海面,骚扰临近的渔村,践踏房屋、撵坏船只,将滨海村搅得翻天覆地。更可恶的是,它们——”

      林晏绡宽慰道:“你别急,且慢点说。”

      “那群没有人性的畜生,它们来到村里,不光闹事,甚至、甚至!”老者抚了一下心口,仿佛被气得噎住了一样,悲哀的脸上满是难言之隐。

      “龙性本淫,但寻常时期大都蛰伏在海底,鲜少滋事。唯独皇天庆筵期间例外——天象的变幻会影响他们的脾性,让他们进入数百年一度的,寻求鸾俦的发情期。”

      林晏绡瞠目结舌:“你的意思是,他们来到陆地之上,是为了……呃,与人交.合?”

      老者难以启齿地点了点头:“没错。古籍志异上记载,人族的血肉之躯对于蛟龙来说是绝佳的贡品与补品,与其交.合,能助长蛟龙自身的力量,且能维持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的餍足。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人力绵薄的蛮荒时代,才会有以童男童女祭祀海神的习俗诞生。”

      在场的一众碧霄宗弟子都露出了同情之色。

      正这时,不远处篱笆外的空地上忽然升起了一簇磷火。身着缟素、满脸疲乏的村民围在炭盆旁,因悲痛而麻木的手不断朝里头撒着纸钱。

      林晏绡朝后头一望,只见滚滚浓烟的盘旋之下,村舍内挂着破败的白幡,门板前放着枯萎零星的黄花篮,竟是个简陋的灵堂模样。

      林晏绡:“这是?”

      村长掩面而叹,不忍回望:“屋里安放的,是上一次蛟祸中葬身村民的棺椁。今天……是逝者的头七之日。”

      透过窗棂望,那狭小的屋舍中,竟密密麻麻地陈列满了灵柩,几有二十具之多。

      木炭烧灼的焦味,裹挟着海风中湿冷的咸意,一寸寸如毒液般渗透进在场人的骨髓里。

      林晏绡心头随之一沉。他不忍再揭村民们的伤疤,可有些话不得不问:

      “蛟妖进犯村庄,是为了寻求配偶,为什么会置对方于死地……而且你先前提到过,蛟龙在与人交合后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餍足。可我是在十天前接到的消息,说是滨海村出现了祸祟——它们这么快就卷土重来了吗?”

      老者声音悲恸,更多的是怒不可遏。他一言难尽道:“维持餍足不假,但皇天庆筵是它们的发.情期,是独一无二的特例。这段时日里,蛟龙每逢涨潮便会进到村里,不论男女对象地索求无度。而且,发.情期中的蛟龙,脾气都非常的暴虐、易怒,攻击性极强。

      蛟龙通体硕大、交合时又基本不愿化作人形,被强迫的对象本就是九死一生,更何况是水深火热的现下……”

      他不必说完,林晏绡已然心如明镜。

      那些无辜的黎民,是被蛟龙强掳施暴后,折磨虐杀至死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走剧情=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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