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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番外 旅途人(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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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临水吃饱了饭,拿出一张椅子,坐在店门坐着吹风。殿内一豆烛光摇摇晃晃,她的影子也摇摇晃晃。
等不了多久,只听不远处长草窸动,两个少年的身子从那草幕中钻出,一人拉着一人的手。
风临水朝两人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慢悠悠道:“还以为你们得打一架。”
风临水说的话,每个字都多少都沾上点女人的韵味。身子随便什么姿态,都能让人看清她的丰腴多情。
即使穿着普通农妇的粗布衣衫,浑身上下却没有一处不诱人。她吹着风神色懒散的模样极美,就连骨子里抗拒她的邱灵赋,看一眼心跳也会快上一些。
可就因为自己的心跳都会快上那么一些,邱灵赋便更是提防她,手里不由得把阿魄抓得更紧。
风临水挑着眉,开口却只道:“我没习惯等人,菜凉了自己热。”
两人吃饭,风临水便在一旁背对着他们吹风。
这酒馆两面墙都有门,打开了两扇门,风就是穿堂风。
这穿堂风吹得酒旗猎猎作响,风临水对着外边凄凉的荒芜,轻轻摇晃着椅子。
这里只有风声、草声,还有老木椅子晃动的吱吱声。
酒馆内一点灯光被风吹得乱晃,三人的影子和这酒馆内桌椅的影子剧烈浮动。要是远远见了,便凄寒得有些可怖。
两人吃饱了,邱灵赋才忍不住道:“你一人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岂不是无趣死了。”
椅子摇晃的声音停了下来,风临水背对着他:“哪里无趣?有时会有客人给我玩玩,没有客人,我会花许多时间去想念他们。”
邱灵赋撇嘴:“那不就是无趣死了。”
风临水道:“今早那男人为了炫耀自己,跟我说了不少江湖事。我想念想念,就会发现他的身份,再想念想念,还能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多想念想念,更能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邱灵赋便问:“那今早那男人是谁?又说了什么?”
风临水把椅子倾斜一角,脚下一点,椅子转向了两人。她的笑总让人觉得意味深长,此时眼睛里也是戏谑:“邱小少爷真不懂礼,我告诉了你这个,你要告诉我什么?”
说着又轻浮道:“不如你告诉我你和阿魄少侠在床上如何快乐,你说详细一点,我也给你说详细一点。”
邱灵赋手上一动,一只筷子便脱手飞去,直往风临水慵懒的眉目刺去。
直到那筷子逼近跟前,风临水都纹丝不动。
可在眨眼之间,风临水又已经将它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她毫不慌乱,就连夹着筷子的动作,都像是拈花一般风情万种。
手指再一转,那朵花枝便攥在了手中。
接着只听清脆的两声,那筷子的两头竟然在瞬间断落在地上。风临水松开了手指,指间木屑如沙飞落。
中间那一截筷子,已经被她攥成了屑。
风临水看着那扬尘,轻声道:“你看,我这样的人,即使告诉了你我是坏人,还是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她忽然又朝邱灵赋笑了:“但你是聪明的,你没有放松警惕,你是在试探我。”
邱灵赋满是遗憾:“如果你武功没那么好,我和阿魄就可以逼你说出我们想知道的东西了。”
风临水轻搓了手掌,把手里的碎屑掸开:“黄毛小子以后可得记住了,知道的秘密太多的人,要么是死人,要么武功一定很好。”
邱灵赋却偏偏挑刺:“你在自诩武功不错?”
风临水冷冷一笑:“我是在问你,你要做死人,还是不要知道秘密。”
阿魄与邱灵赋对上一眼,这风临水话里的意思,便是愿意把所知的告诉他们。
风临水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把身子好好地靠在了背椅上,翘起了二郎腿:“那人说是去太平镇探亲的,但一开始对我防备极高,我最喜欢对我有防备的人,这说明他们一定有秘密。他气息混杂,武功路数集了多家之长,我实在摸不清来路,但后来到了床上,瞧见他身体有几旧伤极其古怪,似乎是火鞭所伤,我才懂了。”
“火鞭?”阿魄肃然,“听闻百骨窟前窟主令狐翡有一道烧不断的长鞭,他最喜将它沾染油蜡,引火及鞭。百骨窟之所以叫百骨窟,便是因为死在那火鞭下之人成百上千。”
邱灵赋却道:“可令狐翡不是已经死了,现在百骨窟窟主是令狐唯我。”
“他虽死了,但百骨窟惩罚弟子的鞭刑却从没变过。这可是秘密。”她神秘道,“□□人做事不必缩手缩脚,鼻子一向比白道更灵。他们突然来了,定是为了别的事。你们猜这些来到太平镇的白道门派,都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来太平镇的都是来查当年许渝的死,可知道许渝的死与那桃花溪有关的,还能有谁?
邱灵赋道:“孔雀滨?”
风临水却难得好奇:“为何会猜是孔雀滨?”
两人将所知段惊蛰父兄家事、段惊蛰所为都简单说了一番,风临水这才知道孔雀滨居然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事。
她一副了然的模样:“原来如此。”
邱灵赋看她:“是孔雀滨?”
风临水似笑非笑盯着邱灵赋,明摆着是在嘲笑邱灵赋天真无知。
她轻轻摇了摇头:“那段惊蛰的目的如此明确,他所知道的信息,已借你的口透露了出去,没必要再多此一举。毕竟他也知道这里这地方再造不出什么声势来。”
想要通过许渝知道桃花溪,那必须得通过邱心素。段惊蛰活着,也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邱心素引出来,死后更难再利用此处。
邱灵赋却羞恼道:“他的目的哪里明确,我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这人死了,把自己利用一番,可自己现在还是捉摸不透这人。但他羞恼却不是因为和死人较劲,而是因为这话他不得不求问于风临水。
他飞快地看了风临水一眼,风临水光是一个事事了然的眼神,便让他如霜打茄子。
阿魄早吃饱了,在一旁支着脑袋,只觉得这邱灵赋实在有趣。
平日在外人面前便喜欢装作孩童那般无辜,气得人有苦说不出,而在邱心素面前,便乖巧得像是菩萨膝上的猫儿,被摸一下便心存感激。
唯独在这风临水或自己的眼前,这上蹿下跳恶劣脾性便张扬无遗,可要是再对他下了马威,一双眼便又怕又怒,东游西走。
但他一旦意识到自己畏缩,便又是这番霜打茄子的模样。
“唔!”脚背被狠狠碾了一脚,阿魄闷哼一声。看那邱灵赋不高兴,便知道自己嘴角又忍不住扬了起来。
两人这暗地里的小动作,哪里逃得过风临水的眼睛,她却当做不知道,只嘴角一抿,便回答着邱灵赋的话:“你说段惊蛰千方百计要把桃花溪的秘闻泄露,是为了报复段仲思这个死人。而这个死人很可能忠于朝廷?”
因阿魄出神的一笑,邱灵赋便也走着神,低头含糊“嗯”了一声,其实那风临水说的什么,他都未听见。
阿魄本还盯着邱灵赋的反应瞧,可听着风临水的话,却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由得眉头紧蹙:“要报复一个死人,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他所做的事,是这个死人花费毕生也不愿看到的。可是······”
段仲思害得白家家破人亡,不是为了找到桃花溪,而是与邱心素一般要将这秘闻掩藏?
邱灵赋忽然了然道:“这么想来,桃花溪秘闻泄露,江湖动乱,对朝廷确实没有好处。”
风临水也道:“朝廷比江湖更希望江湖的和平,因为对于江湖来说,和平便意味着安分和衰弱。”
邱灵赋却道:“他们把我爹捉了,又要杀我娘,还把白家灭门······为了不把秘密泄露,如此声势浩大,也不怕走漏风声?”
风临水却轻蔑道:“朝廷可不是一个人一条心。就像几个月前的白雪岭,江湖扬言是为了探查白家真相,可真要探查真相的又有几人?当官的也是人,也有权力之争、利用蛊惑,这就难免一个想掩盖秘密的人,不得不做出了打草惊蛇的事。”
她对人心信手拈来,甚至说起一个未接触过的人,都显得轻车熟路,所以语气总有种无趣的懒散。
“段仲思是绝不会想要这个秘闻败露的。他要么是愚忠,要么是自以为是为了天下太平。牺牲了自己的良心、道义,甚至子女血脉,便为了完成自己的私欲,结果偏偏是他自己毁了他的所愿。呵,这报应······真是连死人都会疼。”
风临水说着,语气竟然有些兴奋,最后语气里又有些惋惜:“他这儿子可真是有趣。”
阿魄却道:“可他没必要让其他五个门派一起上白雪岭,难道就不怕白家真的泄露了出去?”
邱灵赋道:“没准因为他知道白行义不会泄露,或者这另外的五个门派也各有打算,或者······白行义根本不知道此事,他们要引出的人是白还谱。最有可能的是,他们只需要一个趁乱的机会把他杀了。要是一大伙人已经同仇敌忾,太大的错误发生在身边时,反而不会有人追责真正的凶手。为了一点罪责都不承担,最好的方法便是把错说成是对的。”
邱灵赋这番领悟,说的是几个月前的白雪岭。可几个月前的白雪岭,与十五年前的白雪岭,也没什么不同。
当年的事,现在要理出个头绪来,也是强人所难,邱灵赋道:“要知道段仲思究竟怎么想的,到时候就捉住了徐老伯,好好盘问。”
风临水奇道:“徐老伯?”
邱灵赋看向阿魄,阿魄倒是神色淡然,简单说了一句:“徐老伯是白家的总管,与我一同活了下来,不久前才知道他竟是孔雀滨的细作。”
风临水没有多问,只道:“这倒巧了。给这些白道透露消息的人,恰好也姓徐。此人名叫徐屠虹,熟知官衙例事,没准就是朝廷人,且在几个月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行踪。”
阿魄与邱灵赋对视一眼。
阿魄严肃道:“柳婆婆与我说过,徐老伯当年来白家做杂役,名字就叫屠虹。”
这间客栈睡觉的地方只有两处,一处是风临水的床,一处是在地窖的通铺。
风临水把那地窖的门打开,蒙尘扑鼻,一股霉味,显然是有一段时间没人睡过了。
邱灵赋与阿魄眼神悄悄会在一块儿,风临水倒没有半点害臊:“条件简陋,不满意的,都去睡了我床上。”
风临水与他们交待清楚了,走前还叮嘱道:“不许在通铺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屋子里做任何事,我可都听得见。要做就来我床上做。”
听风临水上了楼,阿魄将那通铺的灰掸去,看邱灵赋皱着眉,本还要多擦几次,邱灵赋却拉住他:“算了。”
邱灵赋已不再任性强求住行的条件,可这床甚至还没有紫域的干草舒服,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阿魄从身后将他抱住,他也未睡着。
把气息压在邱灵赋颈后,阿魄说道:“都怪我,当初未察觉是徐老伯。”
邱灵赋道:“就算察觉了,你也不会信。我那时要杀你,你还当我说笑。”
阿魄反问:“难道不是说笑?”
“不是。”邱灵赋为自己否认,“我是真的要杀你。”
阿魄看着他的后脑勺,又把这人抱得紧了:“你心里对自己说了不是,但你眼里说了是。”
邱灵赋沉闷半晌也没吭声,阿魄的手在他腰上掐了掐,邱灵赋才道:“那徐老伯呢?桂仁呢?”
这回阿魄没说话。
邱灵赋愤愤道:“你这傻瓜,从来只相信好的。”
阿魄笑道:“你这傻瓜,从来只相信坏的。”
两个傻瓜凑在一起,天生一对。
邱灵赋忽然道:“白家背叛你的人,也许不止一个。”
阿魄倒是不意外:“哦?你说的是骁如师姐?”
邱灵赋闷道:“不是。”
阿魄问:“那是谁?”
邱灵赋半点动静也没有。
阿魄又问:“为何不说?”
邱灵赋的声音听着闷闷不乐,像是下了个不情不愿的决定:“现在暂且与我们无关,何必说出来让你不开心。”
阿魄大笑,手又把邱灵赋搂得更舒服:“我的邱小少爷何时变得如此体贴?”
邱灵赋不耐烦道:“难道你想知道我的猜测?”
阿魄却柔声道:“千万别说。我的邱小少爷什么都知道,对我也是一清二楚的。”
想着邱灵赋难得心细为自己考虑,阿魄心里一热,手上又不太-安分:“你体贴我,就该知道我一路多想你。”
邱灵赋轻轻挣扎,但确实只是很轻的挣扎。他低声道:“风临水会听见。”
阿魄笑道:“你称呼她做风前辈,她可能会对你好些。”
邱灵赋听了这话,忍不住酸道:“你是不是喜欢她?”
他当然知道答案,可他非要阿魄一次次肯定不可。他已经想好了,要是阿魄又插科打诨,连个“不喜欢”也不愿意正面说,他一定要好好发火,告诉他自己也有不再喜欢他的打算。
阿魄却道:“你是不是喜欢淮安,是不是喜欢花雨叶,是不是喜欢我做的烙饼和你那匹千里马?如果你问的喜欢与我问你的喜欢是一个意思,那就是喜欢她。”
阿魄没有正面说不,可邱灵赋却奇怪地不仅不怒,心里却不觉得难受,反而不再拧巴。
他别扭地问阿魄:“你有什么是不喜欢的?”
他未面对阿魄,也能听到阿魄的笑意:“从前没有,但现在我不喜欢独自一个人。我大概是不喜欢我。”
阿魄突然往前拥来,将唇附在邱灵赋耳边:“让我吻你,我不发出声音。”
邱灵赋转过身子,双手摸上阿魄的脸便凑了过去。
(一些删减,概括之:草地游戏。)
两人没有回那散发着霉味的地窖里,而是在这晚风和草声虫鸣里待了一整晚。
清晨时,天光渐明,邱灵赋还要睡,便将头更深地埋进阿魄怀里,但不到半晌,阿魄便道:“有人。”
邱灵赋的眼睫在阿魄胸前颤动,他不愿醒来,声音闷道:“要么是风临水,要么是风临水的三脚牛。别理他,他们自己会走。”
阿魄却轻轻笑道:“是两个人,四只脚。”
话是这么说,可阿魄却也没动。
片刻后邱灵赋才好奇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