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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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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当晚我宿在九王府。
这么好的气氛,孤男寡男,浓情蜜意……硬是什么都没发生。常九先前喝多了,老管家又端着醒酒汤跑了,我表白完没多久常九就醉过去了,搞着我一晚上搂着个睡美人当柳下惠,十分憋屈。
也不是什么都没干,就在脖子上啃了两口泄愤,搞得第二天老管家看我的眼神跟看禽兽似的。
反正已经是下午了,我拉着常九在九王府门前放了一串鞭炮,然后兴致勃勃拉着他回将军府。中途常九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所以晚上开饭时,我爹我娘我二哥我大姐二姐三姐以及我的三位姐夫外加将军府仆从上下二十来口人全盯着常九腕上那只白玉镯子看。
我抢先发声:“我们在一起了!”
常九想笑,很有求生欲地忍了。
众人扶额。我爹一脸不赞同,我娘兴致勃勃盯着常九的脸看。我大姐算是家里头比较有常识的,夹了一个鱼头给我,语重心长:“小七啊,恋爱要慎重,可以渣,但不可以瞎。你选的款不对,这是个男的,赶紧退了。”
我爹疯狂点头。
我不客气把鱼头吃了,抬头道:“我是男的,选男款有什么问题吗?”
我二姐扑哧一笑。
我大姐恨铁不成钢地瞪我。
我爹不停摇头。
常九看看我,我以为他害怕,悄悄在桌子底下牵住他的手。常九的脸颊上浮起淡淡红晕。
我爹两眼一闭。
我二哥咳嗽了一声:“好好吃饭,不许搞小动作。”他看了我爹一眼,慢悠悠道,“吃顿饭而已,算不得什么。”
我爹默默点头,眼睛又睁开了。
我不服气,常九在底下拉了我一下,不让我反驳。我听媳妇儿的,不说就不说,就狂往他碗里夹菜,二哥要夹什么我抢什么。
二哥哭笑不得:“多大人了?怕了你了。”
常九不好意思地笑笑,正想开口,尖尖的碗里又多了一块雪白的鱼肉。所有人都愣了,只有我娘笃定地收回筷子,口中道:“戴上了,就不要摘下来了。小七他喜欢你呢。”
鸦雀无声。
我感觉常九快哭出来了,因为他的眼睛亮得异常,好像有水光。可是他又没有哭,可能只是因为情绪激动所以瞳孔才有了变化。
他轻轻抚摸那只白玉镯,答:“好。”
“好孩子。”我娘笑眯眯,又给他夹了一筷子鸡。
常九跟她道谢,她笑:“谢什么?还没叫你改口呢。”
我忽然想冲出去放一串鞭炮。
全程我爹最憋屈。
在这种即将木已成舟的关键时刻,他硬是憋出一句:“喝酒!”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
我爹虽然是个闷葫芦,但他实战很行,硬生生打断了常九改口喊娘亲,还联合我二哥大姐二姐三姐把常九灌得人事不知,于是这晚上我又得守着烂醉如泥的睡美人一宿难眠。
常九看着瘦,但实际并不轻。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拖着他回了房,背后我爹的目光欲言又止。我不想听,我还没跟他算账呢!
我把常九搬到床上,替他拖了靴袜,跟着把他的外衣也扒了,扶他起来喝醒酒汤,伺候完了一身臭汗,仿佛自己是个操心的老父亲。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
我不耐烦喊了一嗓子“谁啊?睡了!”,站起来要往外走,冷不防袖子被人拉住了。我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常九睁开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那个眼神太禽兽了,我有点儿惊。
门外人咳嗽了一下,大约是觉得我不会开了,就在门口开导起来。
“小七,你……别干傻事。”
是我爹。
我翻了个白眼,刚想回“什么叫傻事”,忽然天旋地转,回过神来已经被常九压在床上。我头一回发现醉鬼的力气这么大。
常九小声说:“我没醉。”
我心想得了吧,醉鬼通常都说自己没醉,然后眼睁睁看着常九低头亲了我一下。他的嗓音有一点点沙哑:“这就是傻事。”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着我不明白的情绪。
“还有更多傻事,想不想知道?”
我当时应该是猪油蒙了心,鬼使神差地点头,然后伸长了手臂抱住他。
真真色令智昏。我爹还在门外苦口婆心劝我悬崖勒马,屋里头我策马狂奔……嗯,有时是我被策马狂奔,要死要死。
我快找不到我自己了,幸而每在浪尖上,常九总能捉住我。阵营之争、性向之论、地位之差;道德、伦常、辈分、理智……我和常九早把世间云泥诸事隔绝屋外,将两个人、两颗心藏在华锦深处,在这一方天地内深深纠缠。
似那一阙词唱的,将两个泥人打破,再重新调和,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从此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不怕再分开。
我爹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毕竟我连自己什么时候睡得都不清楚,反正起来菊花疼。日照偏西,我浑身酸疼,任常九扶我起来,用温热的锦帕子擦擦脸,接着擦擦手,被喂了一口香茶,半天终于回过味儿来了——
艹,这谁娶谁?!
亏了!
这个年过得神仙不羡,可惜匆匆。常九毕竟是当朝的九王,门前宾客络绎不绝。他还有举子秀才附庸风雅办得什么诗社歌会要出席,可谓当红炸子鸡。
我呢,则被我爹领着去几位将军大臣家拜码头。武人见面不客套,演武场干一架,烈酒抡坛闷,我烂醉如泥时比想常九的时候还多。
搞得后头皇帝召见我,我还有那么一点儿上头。
“小七,你跟小九叔真的……?”
你说这皇帝怎么这么八卦,专注点儿国家大事不好吗?我鼻子哼气,霸气放话:“他已经是我的人了!”
皇帝看看我,脑门上就差刻:我听你吹。
我满足他:“男人嘛,总免不了禽兽。吃了你小九叔,小爷会负责的!这人我娶定了!”
“哦。”皇帝无聊地抠指甲,“所以你们什么时候大婚?”
他这么说,我的脑海里忽然跳出太皇太后寿宴那会儿的画面——老妖婆当时拿长指甲套撬我下巴,查牲口似的端详我,说要给我配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她是常九生母,是极不愿意亲生儿子跟个男人纠缠不清的。何况常九身份尊贵,有希望坐上皇位,跟了我就真的完了。
我有点纠结:“太皇太后那边……”
我这皇帝哥们很没出息:“朕搞不定,你努力。”
“不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吗?”我瞧不起他,“你这样算什么皇帝?年号是不是怂?”
“你再大声点儿,外头言官大臣们冲进来制你。”怂帝闲闲喝茶,“能怪我吗?太皇太后是我祖母,但不是亲的。我来软的,人跟你没亲情;要是来硬的,天下人骂我昏君暴虐无道不孝不悌。”
他深情摸了摸龙椅:“她老人家心里只有我小九叔,我坐了这位子,她讨厌我都来不及。”
我还没说话,边上伺候的小太监先两腿抖如筛糠。
常敬叹了一口气,挥手让他下去。小太监扑通一声就跪了,求皇上饶命,哭得鼻涕眼泪的。常敬无奈,叫门外的侍卫进来把他拖下去了。
我懵头懵脑的。
常敬就跟我解释:“元寿宫那边送来的。我本来是无所谓,不过今天不小心漏得多了。”
元寿宫就是太皇太后所居的寝宫。
他说的轻描淡写,我却遍体生寒。我从来不知道常敬过得是这般如履薄冰的日子。
不,我应当是知道的,毕竟我俩打小一起长大,也共同经历了当年惊险诡迭的皇位之争。我以为常敬登位后,尘埃就会落定,保皇派大多手握兵权,九王派就算再人多势众也翻不了大浪。可皇权是一团火,火光照不到的黑影里潜伏着数不清的蝎蝎螫螫。它们伺机待发,野火烧不尽。我尽顾着自己快活,把兄弟忘在水深火热。
一瞬间我的脸红辣辣的:“对不起,我……”
常敬哪能不了解我,他最不喜欢瞧我这样。
“得啦,我才是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祁家。”左右没外人,龙座上的皇帝坐没坐相,他跟我说实话,“你跟我九叔在一起,我松一口气。”
我搔搔头,不知道怎么说。
常敬在上面垂眼看我。瞧了一会儿,他忽然叹气:“你干嘛不骂我?你个傻瓜。”
皇帝不见我的日子,还是得继续喝酒。
大过年的,回不去家的将士们在军营里头摆起了擂,赢了大家敬酒,输了大伙灌酒,仿佛酒包治百病能消千愁。到处沸反盈天,喜气洋洋。
我夹在里头喝闷酒,烦朝廷那些尔虞我诈。
偏李成东这厮眼尖:“小的们,瞧见角落那个低头喝闷酒的没?千万别放过他!”
于是我被赶着上台赤手空拳连续干趴了四个,台下群众疯狂跺脚叫好。我爹频频点头,美髯摇摆,尤其得意。
李成东提着长枪跳上台,我一见是他,往台下跳。
李成东在后头急:“赢了就跑,孙子你怕了?”
“怕孙子没完没了!”
我不接他挑衅,从桌上顺了坛酒,去城门口吹吹风。
想看月亮,可正月里哪有满月可看。
正如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我坐在城墙根下,就着这弯弯娥眉月下酒,一口北风一肚惆怅。
常敬的意思我明白。
常九是九王派推出来争位的尊贵人物,怎么能同男子不清不楚,招天下人耻笑?他若跟我在一起了,就是自毁长城,就得不到天下人的支持,所以九王派气得跳脚,皇帝和保皇派们则乐见其成。
常敬叫我骂他,有什么好骂的呢,又不是谁逼着我喜欢常九的。何况常九那么好,他跟我在一起,他开心,我开心,皇帝开心,保皇派开心,世界和平,多好。我愿意挺身而出为国捐躯。
没想多久我就释然了。做人要往前看,要学会展望将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
再说我还有常九。
哎,说到常九我就有点想他。
我一向是行动派,醉醺醺爬起来就往九王府去。谁知吹多了风,头重脚轻的,小石子一绊,我就往地上扑。
幸好英雄及时接住了我。
“祁小七,你丢不丢人哇?”
我晕乎乎睁眼,瞧见一个胡人打扮的黑皮卷毛青年正笑嘻嘻搂着我的腰。他把我放好,替我整整戎装,调戏我:“欠我十军棍,我可记着呢。”
三哥!
我眼睛一亮,又有点儿不敢确认:“你头发什么回事?”
“回程时不小心叫火舔了。”我三哥臭美地转了个圈圈,身上铃铃琅琅响,“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你三哥又帅了?”
“嘿,我还当边疆待久了能换个品种。”
“十军棍。”
“哥我错了!我真错了!”
俩兄弟两年多没见面,亲亲热热手挽手,黏糊得不行。我拿我那半坛子酒鲜花献佛,我三哥这个嗜酒如命的居然摆手婉拒:“留着,回来喝。你皇帝哥们还急着见我呢。”
我也是喝得有点多,忘了没皇帝命令,驻守边关的将军哪能偷偷回京?又不是不要命。“也行,那我回去跟娘说一声,叫做一桌你爱吃的酒菜等你回来。”说着我想起一件大事,“等三哥你得空了,我再给你介绍一个人。”
“谁呀,你对象?”
我嘿嘿嘿傻笑。
三哥把我头发乱揉一通:“你个小傻子,不要命了!”
我不服:“我喜欢的是常九,又不是九王派。”
“你懂个屁。”三哥笑骂,“你哪知道,外头世道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