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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十】

      噩耗传来,据说太皇太后当时就崩溃了。
      我来不及确认消息真伪,治下的御林军先反了。
      血溅青砖,枪戈铮鸣。造反的果然是那些生面孔。之前我故意寻事贬了一波,将剩下的人分拆打散,又暗中嘱咐可信的时刻紧盯,如今看来,派去盯梢的多半已遭了难。
      宫门紧闭,深闱三重,常敬和他的百官亲信、后宫嫔妃在最内圈,我领着一群贵族少爷兵对抗最外圈的叛军乱党,战斗力姑且不论,暂且死马当活马医。
      好在我早与城外大营的吴统领约定,一旦失联超过俩个时辰,即刻率军入城救驾。如今要做的只是拖时间而已。

      呵。
      说得容易。

      天公晓愁意,不知何时潇潇下起雨来。
      北方的春算不得春,这雨一下,任性的晚梅,吐绿的新枝,开始掉毛的雀儿,堪堪转暖的天,统统被打回了原形。夹道宫墙冰冷地呼吸着。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匆匆而来,被雨水稀释,又被这些呼吸唱成了绝响。
      雨水浸润青砖,踩上去好似踏上滑不溜丢的冰面。我又冷又痛,抹了一把混着血的雨水,哆哆嗦嗦骂了一句“去他娘的春雨贵如油”。
      李成东这厮还笑我:“叫你逞能,一打三就差不多了,你非要凑个整。打不过还倔着不敢喊你东成哥哥护驾。”
      我瞅他一眼胡七八糟的狼狈样,头上得意洋洋的须须都歪了,还有脸跟我吹。我喷回去:“放屁,小爷那是打不过吗?小爷那是战略性撤退!再说小爷不撑着点,怎么护着你们这群小王八蛋?”
      “护护护,就缺您这只老母鸡了。”
      一群人拖这长枪踢踢踏踏在雨里狂奔,“小鸡崽们”叫苦连天。
      “哎哟我说两位,你们还有空斗嘴啊?后头快用枪尖尖戳咱□□了!能不能来个爸爸救苦救难?!”
      “爸爸?爸爸们都去边防救急了,宫里头的那位爸爸你还得倒拿命护他,不如你喊自己爸爸自己挺,哥哥我先走一步!”
      李成东这兔崽子说罢,跑得一骑绝尘。
      我跟大部队在后面追不上,气得骂人:“李成东你这狗娘养的,怎么又加速了!说好的同生共死兄弟爱呢?”
      蒙蒙雨幕里,传来那货一声嘹亮的“爱过!”
      我气着气着,又笑起来。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止是我,大伙儿都又喘又笑起来。冷雨浇透了全身,盔甲破破烂烂,身上这儿那儿的伤,紧咬着牙关,气喘得像猪像牛,眼睛却似寒星明亮。
      一群歪瓜裂枣的少爷兵,十五十六七岁的年纪,平日里游手好闲爹训娘骂,总是不学好。东墙下斗蟋蟀,西巷里寻美人,北山擂台摆架赌输赢,南街最好,行人如织,歌舞升平,酒楼林立,有多少怨多少仇,不如喝一个不醉不归。
      这样不起器的我们居然在干一番大事业,惊天地泣鬼神,不恨没马,只恨没有酒。
      唉,怎么能没有酒呢?

      不知道谁带的头,低笑变成了大笑,到了最后,我们全都哈哈大笑着往前奔,忘了国家社稷危如累卵,忘了性命相系生死攸关。豪气当歌,有人还要唱,那破锣嗓子,唱得难听死了!
      雨幕那一头,李成东背对着我们站在紧闭的深红宫门前。
      听见脚步声,李成东转过身来,他也在笑。雨水顺着他脸上的纹路滑落下来,特别的滑稽,可我笑不出来了。
      “里头不肯开。是了,进去就是内廷。”他笑话我们,“瞧咱们怂得,一跑就什么都忘了。”

      原来已是最后一关。
      原来无路可退了。

      他问我:“还要撑多久?”
      我摇摇头。
      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宫中兵祸,本身就没多少可辗转挪腾的余地,敌我悬殊,只能且战且退。我们在此苦苦煎熬度日如年,兴许宫墙外昙花才开了尖尖一芽。
      李成东也抹了一把脸,道:“那就只能亲自催一催。”
      他说得平静,仿佛只是起了风。
      我转过身,看身后追来的凶兵。他们逶迤而来,来势汹汹,见我们站定,便在距离我们十五步远处停下,极有素质地散开,堵住所有退路。我真心想为这一军事素质叫好。这还是经过我折腾的,要是我没折腾,不晓得还要牛叉到什么程度。
      你说常敬这皇帝当得多失败,左膀右臂派出去维系边关,维护江山一统,宫里头的御林军却叫人偷天换日,事到临头性命难保。
      他最失败的是有我这个没用的哥们,掌着御林军,却总是小心翼翼,生怕伤筋动骨了就缓不过来,孰不知早就烂透了根。
      该,该,该。

      天地之间横亘缠绵雨丝,从昨夜下到了今朝,又似乎会纠缠到明朝。世间的雨仿佛都集中在这条夹道,怎么都下不完,浇得红的胜血,银的似月,黑是墨,黄若枯,人心透凉,人血滚烫。
      我在这里凄风苦雨里把什么都想好了,墓志铭怎么写,爱驹归谁,回头指着常敬怎么个骂法,统统安排得明明白白。
      偏偏没那么多时间给我交代。我只得浓缩再浓缩,对李成东道:“李——”
      “——去年你擂台比武输了我,你忘了,我还记着。”
      大敌当前,李成东忽然扯起了旧事。
      我目瞪口呆。
      他被我瞪着,似害羞地撩了把湿淋淋的发带,却忘了黑发还濡湿贴在额前。浓眉虎目,因炯炯而深情。他似乎也觉得这当口提起这事有些好笑,却还要装得若无其事,甚至有那么一点儿骄矜俯瞰,嘴角噙笑,一如当年我俩赌擂他赢时的光景。
      他非要吊儿郎当:“祁小七,愿赌服输,你肯亲我一下吗?”
      我傻乎乎看他。
      他又笑了:“嗐,我逗你玩呢。走了。”
      然后他替我送死去了。

      他说完那一句,便提着他的一杆枪,抢先冲出去迎战恶匪。大封大劈,又枪头颠起,借力一枪剳去隔开敌人,舞得虎虎生风,硬冲出一条血路。其余小伙伴紧随而上,推搡着护着我,且战且行,拼死把我推出门外。
      我在泥水里混着血滑了一跤,跌得鼻青脸肿,额头鲜血直流。待我爬起来时,宫门堪堪闭合。我扑上去,从门缝里看见李成东背抵着门,丢了手上的断枪,从战友尸堆里扒拉了一杆,挺直脊梁面对暴徒们的晃晃明刀。
      他叫:“祁小七,你要是个汉子,就给我麻溜儿滚蛋!”
      他叫:“你们这群孙子不是要建功立业吗?冲着爹爹来啊,你爷爷人在边关,你爹这脑袋可值钱多了!”
      他叫:“祁小七,你他娘的听见没有!给我跑,兄弟们的小命都在你手上了!”
      我怎能听不见。
      我怎敢听不见。

      踏、踏、踏。
      我跌跌撞撞起步,踏过鲜血斑斓的庭院,迈过横七竖八的尸骨,踩过折断豁口的弃刃,步履急促,发足狂奔。我杀了几个守门的恶太监,抢过一匹马来,翻身上马匆匆往宫门外奔。
      我在十里长街颠马狂趋,夹道商贩行人叫着骂着,忙不迭闪避。酒楼歌舞未停,街巷杂耍嬉闹,谁能想到宫里头闹新皇换旧皇?
      待我匆匆奔至城门,恰好有大军浩浩荡荡打城门入。我当城外大营的吴统领掐着点儿来了,顿时喜出望外快马加鞭,冲到了跟前抬头一望,喊声未出,心已凉了半截。
      ——那烈烈飞舞的旌旗,写的不是常敬的朝号,而是辅国公的殷姓。
      城门之下,众枪万剑银光闪烁,齐齐对准了我。
      黑压压人群分道,出来一骑。久久不见的辅国公锦衣戎袍肃容其上,遥遥将我一指:“杀了他祭旗!”

      得,我还真是逃不过这主角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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