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菊》没漆盒子

41、四十一 八卦出击（上）

　　话说，顼孙昭阳一脚把菊苑的大门踢开之后，径直走到了会客厅里霸占了主位，然后就一直瞪着她不放。
　　无所谓，不就是被瞪吗？又不会少块肉，就当是挠痒痒（有、有那么大的威力？！）。她慢慢地喝着杯中的茶，不时还用茶杯盖子敲着杯沿，倾听它们撞击发出的清脆叮当声。
　　李得福突然朝他福了一福，然后走了出去，还帮他们关上了门。这丫什么时候给他使眼色的？
　　“你为什么不怕朕？”
　　菊衣一怔——是了，她为什么不怕他？这个人可是皇帝，小指头一勾她脑袋就丢了，虽然知道他是准备把自己放在身边折磨一阵子暂时不会要她的命，可是自己确实是从一开头就没有对他产生过害怕的感觉呀——这也太不正常了吧？难道传说中“皇帝都是高压锅”的事情是假的？
　　“我也不知道啊。”她老老实实地说，“不知怎么的，看见你的时候没想过要害怕。”
　　他眉头皱了一皱，菊衣以为他又要摔杯子了，结果没有：“你是说，朕不值得你害怕？”
　　“这哪里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这样钻牛角尖的话很容易精神失常的，“我的意思是说，看见你就想起我得罪了你，就想到可能会被你杀掉，既然如此当然是想想怎么保住小命比较重要，哪有工夫怕你呀？”
　　“那么尹膺呢？你害怕他吗？他说什么你都听，你怕的是他吧？”
　　“我不觉得我怕他。你不用怀疑，就算他站在我面前，我也这么说。事实上，应该说，他不想让我觉得害怕。”
　　“不想？”顼孙昭阳想了想，“是了，他对你很温柔。可惜，他这种人，越是温柔，就越是可怕。”
　　“你也怕他？”
　　“朕怎么会怕？”顼孙昭阳眼一眯，“是‘忌惮’，‘忌惮’！懂不懂！”
　　“了解了解，”菊衣忙点头，“可是那天我见你的态度不只是忌惮而已呀。你好像很讨厌他，为什么？”
　　顼孙昭阳瞪了她一眼：“朕没必要告诉你。”
　　切，不说算了，反正我只是八卦。
　　“那你为什么关着尹幽呢？”她又问，“让你所忌惮的人对你产生敌意，不是件明智的事哦。而且尹幽看起来身体不太好，万一在宫里有什么……”
　　顼孙昭阳嘴角挂起一丝嘲讽的笑：“身体不太好？你以为是谁造成的？不过你可以放心，他在宫里，绝对比在世子府安全。”
　　菊衣一愣，随即释然——尹膺说过的，就算远在长安世子府，尹幽也要时时提防兄弟们的暗害，要这么看，在皇宫里果然比较安全——莫非，这是尹膺没有硬要顼孙昭阳放了尹幽的原因？
　　安心了些，不过，在世子府应该不会像梅院那般寂寞吧？更何况，现在那里有他念念不忘的哥哥，就算面前是刀山火海，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踩回去吧？
　　“你对尹家的人倒是很关心。”又是冷嘲热讽。喂喂，一国之君要老是这么阴阳怪气可不行！
　　“相识一场嘛。”她耸耸肩，“而且他跟我一个故人很像。”
　　“故人？”
　　“是啊。”一个患了忧郁症的学生，“一个死了父母又被叔伯欺压，只会一个人偷偷流泪，最后爬上我们那最高的建筑跳下来不治身亡。”
　　“你的故人之中还有这种人？”顼孙昭阳讶异地一挑眉，“不过，你要是把尹幽当成了他，可就大错特错了。那个人，可是很懂得保护自己的。”
　　“通常，自以为能保护自己的人，却最是经常把自己陷入危险境地的。”就像她自己。
　　“这么关心他，是为了尹膺吗？”顼孙昭阳冷冷地道，端起面前的杯子，“这样的话，某天出去了还能收获他的感激之情，你是这么想的吧？”
　　菊衣叹口气：“别以你的小人之心度我的君子之腹。茶都凉了你喝什么喝？还有，你为什么一直纠缠于我和尹膺的关系上？跟你有关系吗？”
　　“啪”！茶杯被重重地放回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泼了一半在桌上，他冷冷地说：“茶虽然凉了，不代表每个人都会忘记。他的事也许和我没关系，但我不会容忍……”突然意识到什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拂袖离开。
　　虽然不清楚他发脾气到底是为了什么，但他和尹膺之间的纷争起源，她有了些头绪。
　　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已经被忘记的女人——想起第一天见尹幽时的情况，她又有些不确定——或者，男人？
　　总之，就是那点风花雪月的破事儿，然后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说不定某天连皇宫都会被压平。
　　真是的，至于吗？
　　但是，难以避免的，她对这个已经被忘记的女人/男人产生了一点兴趣——这可不是件好事，看顼孙昭阳的表情，她/他的事情可能是一种禁忌。也许在尹膺那边也是同样的吧？照皇帝的语气，好像是他做了对不起“她/他”的事？嗯，如果这个心结能打开的话，说不定她就可以脱身了……

　　“尹幽，你在吗？”菊衣推开竹门。
　　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那个纤弱的身影站在池边。说实在的，每次见到他他都在那里呆着，如果不是知道那池子浅得很，真会怀疑他想自杀——被那个学生的遭遇影响了，她自嘲地摇摇头。她可从来不是什么母爱泛滥的人哦，只不过是那时的她，对于病态的人群有一种恐惧感，明知道应该去找他谈谈却一直拖着，终于下定决心了听到的却是他的死讯。是的，他患了忧郁症，而她不是精神科医师，所以就算她和他谈了话也改变不了什么——可是，总有那么一点点机会的是不是？
　　那孩子的死使所有关心他的人内疚，她也是，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但在见到尹幽的时候想起他，说明自己还没有真正释怀。
　　“你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我家的厨娘。”尹幽突然幽幽地道。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
　　“每次，我被哥哥欺负，压在地上痛打的时候，她都站在一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等到哥哥们打累了离开的时候，才偷偷地拉我起来给我点心吃。”他继续说，“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她，因为她看着我就像在看一只流浪狗。”
　　呃……绕这么大圈子就是想说不喜欢她这么看他是吧？
　　“对不起，其实我看的不是你。”她老老实实地说。
　　“是吗？”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去，“那与我无关。”
　　菊衣没理会他撇清关系的举动，坐到了池边。红梅已经开始落瓣，一点点的落红在池面上漂啊漂地，像一条条脆弱的小舟，只要一阵清风便能让它们全军覆没，即便如此，那些花瓣还是一片一片地落下，而渐空的枝上，又一个个花蕾正在冒出来。
　　见她看着花枝出神，尹幽道：“我说过的，它们会开足一个冬天，直到春分才会枯萎。”
　　“枯萎？”她吃了一惊，“会死掉吗？”
　　尹幽点点头：“留下的种子在立春开始发芽，夏天长成植株，秋天变粗变壮，然后冬天开花，春分枯萎，年年如此。”
　　“这么说，”菊衣看着那些开得热闹的梅花，“一年，它们只一年就走完寻常花株的一生？”
　　“把花株比作人么……”尹幽微笑，白晰的脸颊近乎透明，“也差不多。让花儿盛放整整一冬，付出这一点代价，也是正常的，不是吗？”
　　为了美丽而甘愿短命——这种事情只有变态才做得出来吧？
　　看出她脸色有点不好，尹幽又笑笑，道：“若是我，作为一株梅花，空有千百年岁寿却只能待在这方寸之地，还不如盛放出自己所有的美丽，早些离开。”
　　“还好你是人。”不过说实在的，瘦成这么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的，离梅花也不远了。
　　想到花，她突然想到一个故事，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尹幽问。
　　“我想到一个故事，”她说，“很久以前，有一个叫拿斯索斯的少年。他的父亲是河神，母亲是仙女。拿斯索斯出生后，母亲得到神谕：拿斯索斯长大后，会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然而，他会因为迷恋自己的容貌，郁郁而终。为了逃避神谕的应验，拿斯索斯的母亲刻意安排儿子在山林间长大，远离溪流、湖泊、大海，为的是让拿斯索斯永远无法看见自己的容貌。拿斯索斯如母亲所愿，在山林间平安长大，而他亦如神谕所料，容貌俊美非凡，成为天下第一美男子。见过他的少女，无不深深地爱上他。然而，拿斯索斯性格高傲，没有一位女子能得到他的爱。他只喜欢整天与友伴在山林间打猎，对于倾情于他的少女不屑一顾。
　　一天，拿斯索斯在野外狩猎，天气异常酷热，不一会儿，他巳经汗流浃背。就在这时，微风吹来，渗着阵阵清凉，他循着风向前走。逛着逛着，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水清如镜的湖。湖，对拿斯索斯来说，是陌生的。拿斯索斯走过去，坐在湖边，正想伸手去摸一摸湖水，试试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谁知当他定睛在平滑如镜的湖面时，看见一张完美的面孔，不禁惊为天人。他发觉，当他向水中的美人挥手，水中的美人也向他挥手；当他向水中的美人微笑，水中的美人也向他微笑；但当他伸手去触摸那美人，那美人便立刻消失了；当他把手缩回来，不一会儿，那美人又再出现，并情深款款地看着他。拿斯索斯竟然深深地爱上了自己的倒影。为了不愿失去湖中的人儿，他日夜守护在湖边，终于，神谕还是应验了。拿斯索斯因为迷恋自己的倒影，枯坐死在湖边。
　　后来，在拿斯索斯惯坐的湖边，除了长着一丛奇异的小花外，空空如也。他化成了花，盛开在有水的地方，永远看着自己的倒影。那丛奇异的小花，，清幽脱俗而高傲孤清，甚为美丽，就是水仙花了。”
　　“你在影射我吗？”尹幽问。
　　“啊，你不要这么敏感嘛。我只是想起这个故事而已。”她说。
　　“大晟根本没有姓拿的人，也没有一种叫‘水仙花’的花。你想嘲笑我就直说，不用弄出什么故事传说来影射。”尹幽直直地瞪着她，“我不喜欢。”
　　“你不喜欢我还懒呢。”菊衣也上火了，“你当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价值让我花费脑力编一个故事影射你？你怎么知道大晟没有姓拿的？就算大晟没有，大晟以外呢？自己见识少应该检讨自己而不是指责别人骗人！”喘口气继续说：“再说，从进门到现在，一下说我看你像在看小狗，一下说我拐着弯嘲笑你，我做什么了？如果我有什么行为让你有这种感觉，我不会道歉，因为我，没，有！”说完，转身就走，看也不看他一眼。
　　这个水晶人不仅矜贵得很，而且还长满倒刺。
　　套句《武林外传》里的话：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
　　回到菊苑房间里躺下，心里还是不很舒服。
　　可能因为自己也心虚的缘故吧——她其实是想去套话来着。关于那个不知道有没有的女人/男人，一想到就耿耿于怀，也许，那个人是自己离开这里的关键，所以想来想去，才决定从看起来比较脆弱的尹幽那里寻找突破口——难道是八卦的报应？
　　那样的少年，心里应该藏着什么让他很难受的事吧。姑且不论那事情是怎么造成的，她那么唐突地讲那种敏感的故事，也许真的无意中伤害了他也不一定。
　　但是，非这样不可。
　　她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做顼孙昭阳伤害尹膺，或者任何人的工具——他们的事，与她无关。所以，即使这样做会挖开某些人的伤口让它们血淋淋地痛苦，也比在它们上面添加一些新的要好——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因为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受伤。
　　那个总以为自己在安全地带而先为别人着想的宋菊衣，就让她留在那个世界吧，现在的菊衣，只是一个为了生存而有时不得不不择手段的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