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菊》没漆盒子

35、三十五 只是朋友

　　接下来，就是启程去靖北三州的日子了。
　　想着那时从汾州一路到祁州一共坐了七天的马车，她的头就开始涨。这一次的路程，用膝盖想也知道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私下去找荆管家求证过：从这里——祁州定安郡贺府县到靖北王府所在的地方，要多久？
　　结果荆老管家仰着头掰着手指开始算：从这里出发，途经亨州再到睦州，然后过普天江到陈州，靖背王府就在与锦州交界的地方，寻常人用走的大概得两个多接近三个月吧？但如果是尹膺的套上千里骏的马车，应该可以缩短到一个月……别说了，她晕。
　　坐一个月的马车……那个噩梦般的有求必应柜几……连续一个月几乎不能踩到地板的生活……
　　此刻，她的行李除了她（行李？）之外，全都被打包放上了马车。所以，她除了跟上去没有别的选择。
　　“菊姑娘，我们快走吧。”莲心在门口招呼着，满脸通红。她不能不兴奋，因为这一次公子竟然让她做菊姑娘的贴身侍女，而且还要带她一起去外地“做生意”——她长到这么大，可是第一次离开贺府啊！
　　“哦。”菊衣有气无力地朝她走去。
　　大门口，几辆马车正在等着——和那时坐的那一辆一样，都是高贵而沉稳，如果只是在路上匆匆一瞥，根本猜不出里面的内容。
　　“怎么？不喜欢？”坐在她对面的尹膺见她一脸无奈，问。
　　菊衣看他一眼，问：“这一次要走一个多月？”
　　“没有意外的话，”尹膺想了想，“一个月左右就到了。”
　　“这一个月里，我们吃睡都在马车上吗？”她苦着脸问。
　　尹膺忍不住笑了：“怎么会呢？又不赶时间。”
　　世界在这一瞬间变得多么美好……
　　她马上轻松起来，跷起二郎腿躺下，还哼着小曲。
　　尹膺一脸笑意地看着她毫不雅观的姿势，心里一点不满都没有——只觉得可爱。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呢？谦和有礼时如大家闺秀，毫不矫揉造作，却时时都显露纯朴的天性，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自然到让人生不起任何厌意。
　　“你看着我干什么？”菊衣被她盯得有点发毛，不自然地坐了起来，“看风景去。”说着掀起了帘子，“窗外风景变幻无常，一个不小心就错过了。”嗯，事实上，路过的是一片荒郊野岭，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感觉有人移到了她的身边。
　　“风景虽美却变幻无常，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可靠，”他把头枕在她的大腿上，把她吓得不轻，“我还是喜欢实在的东西。”
　　菊衣的脸有点抽搐：“喂，你不是有枕头吗？”
　　“我的枕头不暖。”尹膺闭着眼睛，一脸享受，“你虽然瘦，好在这个地方还是有肉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剥削阶级？连体温都不放过……
　　不过，虽然他这么说，这个动作却使自己一并暖起来了——黑线挂下来——她还是比较想抱个暖炉。他为什么不？照这马车的豪华程度，没有暖炉这种东西实在是说不过去。
　　“我扔掉了。”
　　“啊？”
　　尹膺闭着眼：“如果想让马跑得快一点，就不能在马车上放太多东西。而且，没有那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得……也是。菊衣环视这辆宽敞的马车——中间仍然是那个“有求必应柜几”，车头两个出入口中间是一个暗柜，看不出能装东西但却实在地装了很多柜几放不下的东西，比如：换洗衣物和照明器具（汗）；车尾堆着两床上好的棉被和枕头、抱枕、座垫等物，就马车而言，内容实在是很丰富。
　　不过话又说回来——已经有这么多东西了，再多一两个巴掌大小的怀炉有什么分别吗？难道车头那四匹骏马会被这两个怀炉压得口吐白沫寸步难行？
　　菊衣眼睛一眯：“你是故意的吧？”
　　回答她的是一阵轻细而均匀的鼾声。
　　这么快就睡着了？她有点吃惊。不过，他的睡脸实在是很好看呢——与平常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轻轻地帮他把额前落下的发丝拨到一边，叹口气——就当是照顾一个大孩子吧！她又掀开车窗帘，欣赏那有些粗犷的野外风景，丝毫没有注意到枕着她大腿已经“睡着”的某人脸上，正挂着一丝略微得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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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我只要一有睡意，就会不由分说地枕上她的腿。
　　一开始，只是想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可是她似乎只是吃惊了一下，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我略微有些失望——还在想像她发飚的样子，没想到她竟能如此淡定。
　　有人曾经这样做过吗？看她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难道真的有吗？
　　是秋敬梓？想来想去，也只有他了。我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怒意——如果秋敬梓现在正站在我面前，我大概会毫不犹豫地一拳挥过去吧？
　　下属查回来的消息上说，秋敬梓正暗地里找她，我想都没想就下了破坏他行动的命令。哼，懦弱的男人，竟然把复仇的行动加在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弱女子身上——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抬起眼看着上方这个正在看风景的女人，她丝毫没有觉察到我正醒着，看得那么入神——有什么好看的？有我好看吗（喂！）？
　　真是奇怪。查回来的资料上说，她原来名叫“江雨凝”，自幼体弱多病，几乎从没出过家门，唯一见过的家人以外的人就是秋敬梓，还嫁给了他——如果是这样，那么她应该是一个弱不禁风，毫无见识，只会唯唯诺诺的令人生厌的女子才对——可她不是。
　　她的身体强壮到可以从山路离开江府的势力范围，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公冶家；她会写出那样绝美的词句，会扎灯笼，还会唱些他从没听过的曲子，甚至她脑中还藏有让人一见难忘的舞，虽然不知道她会不会跳；至于胆识——一个能走进深山并从深山走出来的女子能差到哪儿去？而且还敢当众给穆诚难堪——面对着那个男人，就算是我也会感到压力，她却谈笑自如（那叫神经大条）……
　　她到底是如何成长为这样一个女子？
　　这样一个，令人没有信心驾驭的女子……
　　“醒了就快给我滚过去。”头顶上传来她微愠的声音——思考得入了神，竟然忘记闭上眼睛。
　　我笑，从她腿上离开的一刻竟然有些不舍——什么时候，我开始贪恋她的味道？那种淡淡，几乎没有却确实存在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味道。
　　“哎呀……麻了麻了……”她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皱着眉头伸直了腿，两手不停地捶着，那样子实在太可爱了。我要不要帮她揉呢？虽然我很想，但是那里始终是一个女人的“禁区”，为了不让自己更沉溺进去，还是放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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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会麻，为什么还让我枕？”尹膺问。
　　她忍不想一个锅贴飞过去——当然，只是想而已：“你枕的时候也没问我过意见呐？”
　　“只要不问你意见，就可以随便枕吗？”
　　这是什么逻辑？菊衣额头上挂下黑线——明明是他先任意妄为的，怎么反过来质问她随便让他“任意妄为”？这种情况好比某男强上了某女，完事了以后还问：你怎么能让我强上？我用强了你就让我上吗？——一个令人郁闷加吐血三升的问题。
　　但是，她的确应该反省。
　　大腿等于是私密地带了吧？虽然是因为他没做什么逾矩（没做？）的事才让他这么枕的，可是对于这个时代的男人来说，这种默许基本等同于张开大腿了吧？——突然打了个寒战——她果然是太天真、太疏忽大意了……
　　认清楚这一点，她马上缩到与他相对的一角，还拉过棉被挡在身前。
　　“你做什么？”他皱起了眉头。
　　“这是你要的反应，不是吗？”菊衣说，“谢谢你提醒，不然我还真忘了有些行动已经离开‘朋友’的范畴了呢。”说着，把被子拉高了一点。
　　尹膺本想凑过去，却被她警告的眼神制止，停留在原地：“你生气了？”
　　菊衣皱起眉头：“我这样不是在赌气。事实上，与你一直待在同一辆车里面已经够让人浮想连翩的了，这个世道，并不是一定要做过‘那件事’才会被认定为那种关系。坦白说，对于别人把我当成‘你的女人’这一点，我很不高兴，但是你一直都很好，好到让我把你当朋友。朋友应该有朋友的相处方式，不是吗？”
　　尹膺坐起身子，挑眉：“你真的认为，男与女之间会有单纯的‘朋友’关系吗？”
　　菊衣认真地思考后回答他：“我相信，所以我觉得有。我相信，如果你把我放在与你相同的高度，建立一个牢不可破的朋友关系并不是难事。”看他的脸上开始浮起饶有兴味的笑容，又补充：“当然，我并没有什么地方值得你把我放在与你相同的高度，所以你不把我当回事我不觉得生气。”
　　“对不起。”尹膺说，眼睛里居然真的有歉意，“我问出那个个问题的时候，没想过你会把它上升到这样的高度。我的本意，是想问你——我，对于你来说是什么，为什么允许我，嗯哼？”指指她露了一截在被子外的腿。
　　“朋友啊。至少在刚才那一刻，我仍然是把你当朋友的。”菊衣说。
　　尹膺一拍脑门，朝后靠下：“不，是我问错了。我应该问的是，‘朋友’在你心中是个什么概念，嗯？”
　　看着他正注视着她的那双美丽的凤眼，她再次认真的思考。
　　“朋友，我以前有很多。”她回想着——不过是前世——没注意到某人眼里掠过一丝精光，“我以前以为，彼此有共同语言，”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新名词，忙对一脸不解的他解释，“就是说起话来投机的，我觉得这样就是朋友了。我会与朋友分享心情，快乐、忧伤、烦燥，所有的事情只要不用保守秘密我都会告诉他们，无条件地信任他们——那时候说好听就是天真，说难听点就是蠢——对一个你不了解的人敞开自己的世界，不是蠢是什么？当然这是后来才明白的。”
　　“那现在呢？”
　　“现在，朋友对我来说是一件宝贵的财富。”没错，因为她在这里没有亲人：“是我孤单无助时唯一的心灵慰籍。”
　　尹膺有些动容：“我吗？”
　　菊衣看了看他，想说“不是”又怕打击到他——她可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充满希冀的表情啊！
　　可她的迟疑已经打击到他了——尹膺面色一黯，道：“是我自己破坏的，对吗？”
　　菊衣想了想，说：“你只是提醒了我，你是个男人。”
　　“但你不是说，”他说得有些急切，“你相信男人与女人之间可以做朋友吗？”他得承认，如果不是听到“心灵慰籍”这个词，他不会对“朋友”这两个字如此充满渴望。
　　“所以？”菊衣挑眉，“你想和我做‘朋友’？只是朋友？”
　　尹膺迟疑了一下，点头。
　　她有点想笑，又有些悲伤——他是真的想和她做“朋友”！为什么？他是靖北王的公子，家世如些显赫，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为什么“朋友”两字能如此地吸引他？难道，他从来不曾拥有过吗……他以前过的，究竟是些什么日子？
　　“你愿意吗？”他见她不说话，又追问。
　　菊衣点了点头。她没办法拒绝这个样子的他，虽然，她能预想到他绝对不会满足于“朋友”。
　　“那我还可以……”他的眼睛看着被子——下面盖着她的腿。
　　“不行！”她惊叫，难道对他来说，朋友等同于“枕头”？见他又露出那种伤感的表情，她连忙补充：“我的腿还在麻！让你枕的话等一下就走不了路了！”
　　他脸上才又有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