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三十四 群魔乱舞宴(下) ...
-
落梅半垂着眼帘,不卑不亢地走到他身边,坐下。穆诚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左手一揽,把她拉倒在自己的怀里,菊衣忍不住就要站起来,却被尹膺死死地按住。
觉察到自己缺乏冷静,她咬了咬牙,喝酒掩饰自己的失态。
好在穆诚接下来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她激动的心情也得以平静下来,并开始想通一些事。
这丫根本就是故意的。
故意用自己的人顶了夺花会第一的位置——不管众望所归的是谁,估计结果都是一样的,只是刚好碰到落梅而已——把属于荆氏的落梅纳为自己府中舞姬,这其中用了什么手段虽然不清楚,但一定令人郁闷且燥狂的;然后,故意宴请宾客,以为荆公子饯行为名——其实,不管尹膺走不走,他都会找个名目弄这一出——然后故意地让落梅出场表演,就是为了羞辱尹膺。你养的美人绝世无双又怎么样?还不是落在我手上乖乖做个小舞姬——他心里一定是这么说的吧?一定很想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吧?
你们之间怎么争斗都无所谓,可是,为什么要把无辜的人拖下水?落梅做错了什么?
“别在意。”尹膺轻声说。她不明白此刻他怎么还能这么温柔地对她说话——难道在他眼里,落梅真的只是一颗棋子,一离开自己的手中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算了,她一直是明白的,不是吗?
要名,要利,就不能要情。因为情就是弱点。爸爸就是因为舍不下对她的亲情,才会被周致中抓住了弱点致于死地——她已经明白了很久,不是吗?
“穆老板府上果然藏龙卧虎,”胤无极笑道,“这么优美的舞姿只是‘尚可’,难以想像穆老板过的是什么神仙般的日子呀。”
这句话很是受用,穆诚终于露出一个比较像样的笑容了:“胤公子谬赞,不过区区一个舞姬而已。”
而已?冷冷地看着穆诚,你的目的达到了,恭喜。
落梅面无表情地任他搂着,仿佛她靠着的是一个人形抱枕——好样的!美不死你。
可是,他似乎还不打算放过他们。
“据说,枕菊姑娘是你的老师?”他问落梅,眼睛却瞟向尹膺这边。
什么东西,从一开始就把人家当透明的看,这会儿有利用价值了倒想起来了?
落梅看了菊衣一眼,有些迟疑。菊衣看得出,她知道穆诚不怀好意,所以不愿意应他,暗暗朝她点头。
“是。”落梅又看了尹膺一眼,说。
“哦?”开口的是胤无极,“原来枕菊姑娘是真人不露相啊!真是失敬失敬。”
菊衣微笑以应。鬼话,你的眼神除了吃惊还是吃惊,根本就不相信我能调教出落梅这样的女子——不过你也没错,我的确不能。虽然这样样默认脸皮厚了些,但是她相信穆诚不会给她机会澄清她与落梅真正的关系,她也不会这样做——因为这种行为等于示弱。
全场只有她一个女宾,怎么能当着这么多臭男人的面示弱?
“既然如此,在下倒有个不情之请,”胤无极倒顺着杆子上了,“学生已经让人惊艳不已,老师更不知多让人陶醉,不知我等可有幸?”
菊衣没说话,只是看着穆诚。你就是在等这句话吧?
胤无极见她看着上首,一拍脑门:“是了,主人家还没说什么,我这做客的倒多嘴了,该罚!”说着,自己倒酒,连饮三杯,那豪爽劲引得众人连声叫好,气氛倒又热络了起来。
穆诚顺水推舟:“在下也有此意,不知荆公子意下如何?”挑衅,红果果的挑衅。
尹膺眼神一凛,却道:“随枕菊的意。”
“哦?枕菊姑娘?”
菊衣一笑,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场中,正对着他。
“枕菊姑娘是愿意为我等一舞?”穆诚又恢复了那种欠揍的笑容,目中竟多了一丝得色。
菊衣用每个人都能听清楚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不。我不愿意。”
此话一出,每个人脸上都是错愕,望着别人的目光都在询问:我是不是听错了?然后一齐望向场中的主角。
“菊姑娘说什么?”笑容未变,眼神却已冷。
“我说,”菊衣用更大的音量道,“我不愿意。穆老板听清楚了么?”
“穆某能知道为什么吗?”这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了。
菊衣看了一眼尹膺,他的眼神里竟然有笑意:“我家公子不是说随我意吗?我不愿意,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不愿意,需要理由吗?”我就不信你是菩提老祖,会当众和我玩“需要吗不需要吗”的游戏。
穆诚找不到台阶下,菊衣也没打算给他台阶下,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不动。
“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了他们的僵持,胤无极拍着掌笑道,“枕菊姑娘果然是有趣的女子,胤某还是第一次见到。既然菊姑娘不愿意,我等只能自叹无幸了。”
菊衣对他浅浅一笑,看也不看穆诚一眼,走回尹膺身边坐下。
“你真冒失。”尹膺在她耳边叹道。
“说我冒失?”菊衣瞪他一眼,“你自己还不是看得很开心。”
尹膺没应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她回座后,宾客们都识相地继续与面前的佳肴奋斗,有说有笑,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抬起头,迎上落梅感激的目光,加油!她想传递给她这样的信息,不小心却碰上了穆诚的——愠怒,阴冷,让她忍不住打一个寒颤,但是不能服输——她回瞪了一眼,然后移开,若无其事地吃饭菜,却不知道对面的某人正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而身边的人已经和他交战几个回合了。
接下来的菜品都食之无味,她不知道是怎么熬到茶会的。
一些无关的宾客宴后都告辞了,只剩下几个在当地比较有影响力的,进了花厅谈些生意上的事,她懒得跟进去看他们明枪暗箭的,就一个人在院子里坐着,看看月亮。
唉,天越来越冷了。
突然觉得自己无依无靠——这世界也和原来那个一样,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啊。到底是什么时候,她陷入了这种境地呢?遇到尹膺时?来到这个世界时?还是更早的时候?
记得读高中时的自己,读书读得只剩一腔热血,看不惯爸爸为了生意与人尔虞我诈,为了不做爸爸的继承人,考上离家很远的师范大学,只等毕业工作自力更生。甚至为了离开爸爸的财力范围,不惜报名去参加西部的支教活动,却在离家的前一晚,后悔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
那是爸爸戴着老花镜,一件一件地为自己整理着行李。她爱看的书,她喜欢吃的零食,在她的相册里夹上妈妈的照片……原来爸爸一直是这么了解她,因为他一直都那么关心她!其实她早就该想到,爸爸一直纵容着她,容许她做所有自己喜欢的事,就连不愿意接手爸爸花一生心血创下的集团,他也由着自己,一直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她的爱,做她唯一的依靠——可为什么,到了离开才发现呢?
所以看着爸爸在自己的面前停止呼吸,她悲伤,她痛恨——但更多的是恨自己,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她一定不会和他闹别扭,一定不会忤逆他,一定会做个最乖的女儿,让他感受到做爸爸的快乐……
可是一切都太迟了。那一次,是她自己不珍惜,失去了世上最坚实的依靠。
这一世呢?有谁可以让她依靠?还是要中了自己离开大学时对自己说的话——“从现在开始,靠自己!”?
“你有心事?”有人在她身边坐下。
菊衣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到花厅里去了吗?”
胤无极耸耸肩:“他们谈的不是我的部分。”
“你不应该得罪穆诚。”他又说。
菊衣转过头看他,发现他的眼神真诚,不像是在兴灾乐祸,转回去,道:“是他先得罪我的。”
“那个红衣服的女人真是你的学生吗?”
“不算是。”菊衣没打算隐瞒,“我只是教她们跳了支舞而已。”
“那也算是了。”他想了想,忽然惊讶道:“她们?难道那天晚上那支《化蝶》是你教的?”
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知道那支舞有多么成功了,菊衣倒有点心虚:“其实,我只是告诉她们应该怎么跳,动作什么的,跳得那么好,完全是她们自己的功劳。”
“你果然不简单!”胤无极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她的话,“荆公子的眼光真好。”
“他吗?”他把她什么呢?这直接关系到他眼光好赖。
“其实,”他又说,“在我的家乡,老师是很受人尊敬的。嗯,红衣姑娘舞跳得好,也会受人尊敬,她的老师就更应该得到尊敬。”他的目光凝重起来,“穆诚那样对你,很不应该。但他是个不好惹的人,可能会报复你的。”
菊衣笑:“在别人的地盘说他的坏话很容易被抓到哦。”
“坏话?”他摇头,“我说的是实话,他自己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我不怕他听见。”
“你不怕得罪他?”
他绽开一个明朗的笑,露出一牌洁白整齐的牙:“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这句话,这个表情,彻底逗笑了菊衣。
平心而论,一开始因为他声音的感觉与周致中太像而产生的阴影现在已经完全散去了。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像是整个沐浴在阳光下的——是真的吗?不是幻觉吗?
“聊得很开心么。”尹膺的声音突然响起。
胤无极起身:“荆公子,你们谈完了?”
“嗯。”尹膺似乎对上他就没有好脸色,只是看着菊衣说:“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去。”
“好。”她也累了,对胤无极告个别:“再见了。”
“后会有期。”他朝她挥挥手,像个孩子。
她又是一笑,正想回以同样的话,却被一股大力拉着不得不向前走。
“怎么了?”到了停轿处,她有些不满地问。
尹膺看着她,脸上有点愠色:“我不喜欢你对别人那样笑。”
“我也不喜欢你随便拉着我走。”揉揉被他捏疼的地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尹膺不禁失笑,心中不快一扫而尽:“快走吧。我们回去。”
短暂的欢笑过后,菊衣不得不正视自己面临的问题。虽然一再地提醒自己——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但是穆诚那双阴鸷的眼睛却总出现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当众给他难堪,也许她真的太冲动了?
可是,至少为落梅出了一口气……落梅!
一种懊悔的情绪不断在心中蔓延——她竟然忘了这一层!
穆诚,自然知道她和落梅的关系,不是吗?也许,他知道的更多——包括落梅的舞艺并不是她调教出来,包括那支《化蝶》,也许还要更多……所以,他一定清楚,她今天这么做都是在为落梅出头——不,应该是在场的人都知道……那么,落梅怎么办?他会不会把怒气发泄在她身上?
一想到她那弱不禁风的身子,菊衣的心就揪成一团。
她还是太冲动了。
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吗?为什么还是看不清呢?
如果早些想到的话……她突然苦涩地笑了笑。
对不起,落梅。就算早知道会这样,我还是会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