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菊》没漆盒子

33、三十三 群魔乱舞宴（上）

　　真是腐败的生活呀……
　　菊衣坐在轿子里百无聊赖地想。
　　自从到了荆府之后，她就很少有机会用“走”的出门，数得出来的就那次与莲心一起上街结果收获一条狗链，啊不，菊花发饰——心理阴影难去除啊。
　　果然，大户人家的生活就是奢侈到糜烂——如果这双脚一直这样用不着的话，一定会烂在鞋子里。本来嘛，鞋子就是用来保护脚，使脚在行使走路的作用同时不会被路面磨损，如果脚没用的话要鞋子干嘛？偏偏在这里女人的脚还是不能随便让人看的。
　　尹膺也喜欢坐轿子吗？她偷偷地掀开一角轿帘看着前面的轿子，里面的人似乎坐得很舒心——当然，就算不舒心她也看不见。说实在的，像他这种人还是骑马比较合适……嗯，等一下，如果他骑着马走在前面……再穿上大红衣服还在胸前结一朵红花的话，就更狗血了……
　　靠回轿子里，她打了个呵欠。
　　去哪里？她才不关心呢。反正告诉她她也不认识，现在就算让她看了路也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想一想等一下在宴会上会遇到什么状况才是正经吧？
　　“停轿——”荆总管中气十足的声音。
　　轿夫们一致的脚步声嘎然而止，随后，轿子被十分平稳地放在了地上。更在考虑要自己出去还是等人来“gentle”一番之时，轿帘已经被掀开，抬起头迎上一双带着笑意的凤眼。
　　看着他朝自己伸出的手，菊衣忍不住微笑，轻轻地搭上，由他引自己出轿。
　　起身四下看，却发现他们正在一个院子里——直接越过大门进来了？
　　“走吧。”尹膺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她才收回目光，跟在尹膺的身后。
　　“我们迟到了吗？”一路上，她看见了一些像是宾客的人，正各自茶话，见到走来的尹膺，有些起身见礼，有些却只微微点头，而尹膺只是一一报以微笑。
　　“没有。我们还早了呢。”他说，带着她走进了偏厅。
　　偏厅里，几个人正在谈话。
　　“穆兄。”尹膺微笑着，淡淡地打了招呼。菊衣觉得有点怪——人家是为你饯行耶，怎么一副被逼着来吃饭的样子？
　　中间的那个人早就看到他们进来了，只是听到尹膺开口才起身迎接：“荆兄终于到了，在下已经恭候多时。”随即，眼神转到菊衣身上，她欠了欠身。这个人倒是很有些威仪，虽然面目平庸，但是眼神锐利，不同于一般人。
　　尹膺侧头对菊衣道：“这位是穆诚，穆老板。”
　　“哦。”菊衣再次欠了欠身，“见过穆老板。”
　　“既然荆兄已到，那么大家就可以入席了。”一旁的小厮应诺，然后跑了出去。
　　“请随我来。”穆诚走出了偏厅，众人跟在后面。
　　大厅中，座位已经安排好。
　　上首坐的自然是东道主穆诚，左下首是饯行对像——尹膺，她作为随行人员坐在他旁边，其他的座位是怎么排的她不清楚，大概也是依财力和地位排吧？不过，右下首的位置还没人坐，不知道是没来呢？还是不来？不过，那小几上已经摆上了开宴的冷盘，应该不会不来吧？
　　她的猜测应该是对的，因为众人入席后，穆诚并没有宣布开席，只是上了一些酒力薄些的花果酒，大家仍然就着座位与邻近的人谈着话。也有一两个欲上来与尹膺攀谈，但都被他几句寒喧加微笑神功给打了回去，菊衣自觉无聊，就着桌上那碗带着柠檬香的水洗过手后，用侍女呈上的白巾擦干，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桌上的冷盘，却发现有两道目光正盯着自己，抬头看去，上首的穆诚却跟没事人似地自斟自酌着。
　　不祥的预感。嗯，低调，低调。低下头，又偷偷瞄了一眼尹膺，却见他脸上仍然挂着那招牌微笑，只是眼神里的疏离更重，冷意也更浓了。
　　这不就明摆着了吗？——这两个人有过节。
　　菊衣轻轻地摇着头，用筷子在盘子里画圈圈。这个人真好笑，明明不喜欢尹膺，却搞得像多有感情似的为他饯行；尹膺也是，明明不想鸟他吧，却非来赴宴不可。可笑，又可怜。
　　也许到最后，这些人会弄到身边除了钱和权势之外什么都没有。
　　“饿了吗？”尹膺不无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盘子里已经空了。
　　正想摇头说不是，却听一声朗笑：“看来我迟到了。”
　　这声音有如和煦的春风拂过大地，令闻者心为之一舒，而菊衣却是一颤——好熟悉的感觉……
　　一个淡蓝色的影子晃过眼前，菊衣还没看清楚，那人已经走到她的面前，只不过，面对的是穆诚。
　　穆诚仍然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哪里，胤公子请入座，我们还未开席。”
　　“唉呀，是胤某的错，得罪得罪！”说着，他回身向各位宾客作了揖。这动作潇洒而真诚，看不出一丝做作，就有几个对他的迟到有意见的，也不能发作。
　　菊衣也趁此机会看清楚了他的容貌。
　　松了一口气。
　　是个异域人——没错，这个男子拥有棕红色的头发，却不像她前世见过的外国人那样卷卷的，而是像做过负离子拉直一般直直地、泛着柔和的光泽；眼眶轮廓很深，眸子却是玉石一般碧绿色的，鼻子挺直，微微有点勾，薄薄的嘴唇挂着笑——有别于尹膺的温柔疏离，他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就像天生长在脸上、最适合他的表情。
　　总之一句话——是个别有风情的美男子呢。
　　看穆诚不惜让所有人都吃不上饭也要等着他一起开席的情况，这个人的身份应该也不低吧？一个异邦人，能在大晟混得风生水起，貌似也不是容易的事呢。
　　收回目光，无意识地朝尹膺看看，却发现他也正在看着这个被称为“胤公子”的人，而且，目光中竟透着连看着穆诚时都不曾有的谨慎——他很在乎这个“胤公子”？不由得再看一眼已经在她们对面坐下的红发男子一眼，却发现他竟然也在看着她？
　　有什么好看的？这个问题是问自己，环视场中一圈后找到了答案——貌似，她是唯一一个女眷，同时发现看着她的并不止他一个，已经入座的宾客之中，不少人也正对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郁闷的心情开始积聚，她想到以前批改的作业上一句病句——“全场的眼睛都投向了台上。”现在，她是多么希望这句话成真哪！这样她就可以抓起那些眼睛用力地投回去。
　　不过，稍后呈上来的汤打消了她的念头。
　　不管怎么样，美食才是王道！
　　待尹膺喝下一口后，所有人正式开动。
　　拿起汤匙舀了一口送起嘴里，她满足地任那美好的感觉充满味蕾。应该是鱼汤吧？是从碗底的内容判断出来的，汤本身实在是一点腥味都没有。鲜甜之中带着姜的辛辣，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同于粤菜汤煲的醇厚，这汤给人一种清新开胃的感觉，仿佛喝多少都不会饱。
　　残汤撤下之后，上来主菜。
　　嗯，三荤三素，竟然还有这时节难弄到的嫩笋？这个螃蟹看来火候不错，不过——貌似从小到大，她唯一学不会美美地吃的东西就是螃蟹，不弄到自己和身边的人一身汤水是绝对吃不完一只的，何况这一盘子——大概有三四只吧？
　　“我帮你。”尹膺轻声道，然后把袖子卷起一道，夹过一只大螯，用筷子剥起来。
　　菊衣看愣了，却没注意到旁人看他们也看愣了。
　　一向以冷淡著称的荆公子，竟然会帮一个女人剥螃蟹，而且还是个相貌平庸、看不出有什么出色之处的女人！窃窃私语声开始在周围响起。
　　但是菊衣并没有心情去注意，只是看着尹膺驾轻就熟地用筷子又快又文雅地把雪白雪白的螃蟹肉一整块一整块地剥出来，放进她面前的碗中。
　　神哪！她面前这一个，绝对是神仙级的人物！从小到大，从今到古，她还没见过能用筷子剥螃蟹的人！
　　她觉得，此刻她看着尹膺的目光，绝对是崇拜的（崇拜一个会剥螃蟹的人，你的人生追求也太简单了吧？）。
　　不一会儿，她的碗里已经堆起了一小堆蟹肉，尹膺还体贴地用小勺舀了一些蟹汤淋在上面，轻声对她说：“先吃着吧，别凉了。不够我待会儿再帮你剥。”
　　“哦。”菊衣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呆呆地拿起筷子，享用起这不劳而获的美餐。
　　“呵呵呵……”上首突然传来几声毫无感情的轻笑：“想不到荆兄如此懂得怜香惜玉。小弟我还是初次见到呢。”
　　尹膺回以一个同样没感情的笑容，没有说话。
　　“不知这位姑娘的姓名？”坐在对面的胤公子突然问。
　　尹膺面色一变，菊衣也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在大晟，姑娘家的闺名不是随便就可以问的，他不知道么？不过，笑得这么欠扁，肯定是故意的。胤公子没有理会他们不满的目光，仍然一副等待答案的样子，穆诚也正看着她。
　　看来，她不回应点什么，他们是不会罢休了。当下浅浅一笑：“在询问别人姓名之前，先要报上自己的名字，这应该是基本的礼貌吧？”
　　对面的人一愣，随即绽开更大的笑容：“啊，真不好意思，美女当前我竟然忘了。在下胤无极。”
　　无极？我还馒头呢。你说的也太假了吧？什么“美女当前”，不仅恶心了人，也把某人惹得更不高兴——尹膺垂下眼帘，端起酒杯正轻轻呷着，眼中的冷意可以冻死一只企鹅。
　　算了，礼尚往来。
　　“我叫……”看了尹膺一眼，“枕菊。”
　　胤无极眼中的兴味更浓了。她才猛地醒起，这里的女子在向人自我介绍的时候，一般都是“奴家”、“小女子”什么的，她一口一个“我”似乎有特别……
　　“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枕菊姑娘么？”穆诚突然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这话他不是说过么？菊衣正纳闷，却听他又道：“既然枕菊姑娘来了，就请容我向姑娘引见一位故人吧。”
　　故人？啊，他说的不会是落梅吧？
　　却听他朗声道：“敝府日前新入一位舞姬，舞艺尚可。恰好宴至此际沉闷了些，不如让她出来助助兴，也让荆兄路上多个念想，众位觉得如何？”
　　我觉得不沉闷啊，不用人来跳舞也无所谓呀，可是你用这种王八口气说出这种问句，真的有征求意见的成份在里面吗？菊衣郁闷地腹诽着，众人大都是和她一样的聪明人，所以都点头称是，连一点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于是，那个舞艺“尚可”的舞姬便从大厅门口走了进来。
　　一阵吸气声。
　　每个人的眼里都充满了惊艳——天下竟然有如此冰肌雪肤、绝美冷艳的女子！
　　除了菊衣——她的眼里除了惊讶，还有惋惜——这么美好的女子，竟然落在这种人手里！
　　穆诚的脸上仍然是那令人生厌的笑，他看着落梅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样东西，一样他想拿起来就拿起来，想扔出去就扔出去的东西——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菊衣讨厌他到不想再见到他的地步！
　　落梅穿着一件大红的舞衣，从里到外，都是红色，更显她皮肤的晶莹——只是，她的脸色为什么那么苍白？
　　乌黑的头发松松绾起，脸上未施粉黛，只有一张樱唇染得殷红如血。她仍如初见那般冷然，高傲，站在场中，却如入无人之境。
　　不卑不亢地朝穆诚施了个礼，后堂便有音乐传来。
　　她退后一步，开始随着音乐的节拍起舞。
　　宽宽的广袖随着她的动作不时地落到手肘以下，露出一截洁白的小臂，旋动中，她纤细的腰肢曲线毕露，在众宾客如痴如醉的眼神中，她就如一个坠落凡间的精灵一般美好，只可惜，落地的地方竟是污浊不堪的泥塘。
　　“这不是那日台上表演的驻花阁女子吗？”不知谁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立时引起纷纷议论。
　　而她恍若未闻，一曲毕，便站回原地，行了礼正要走，却被穆诚叫住。
　　“过来。”他指着身边的位置。
　　菊衣的心猛地一揪：他要做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好好的人不做想做禽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