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菊》没漆盒子

29、二十九 真心话是大冒险

　　为什么会说那种话呢？菊衣也不清楚，只是看着那几张美丽的脸，下意识就说出来了——也许在她的心里，仍然希望着这个什么大会无法举行吧？不过，就算怀抱着这样的希望又怎么样呢？应该改变的还是会改变，而且，他们都是自己迎向这个所谓的“改变”，包括这几个女孩子——意外地有主见呢。
　　脱离妓籍么……难道她们不明白，这一切都有尹膺在后面，就算脱了妓籍，只要无法逃开他的掌握，结果还是一样的。也许，皇宫或四大家才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地方吧。
　　话又说回来，尹膺在这里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不仅很少在公众前露面，所做的一切更是用荆府的名义，那么，这一阁一馆中的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么？看绯彤和蓝陌的样子，应该是知道的吧，至于别的人，不知道应该比知道好一些。

　　院子里，那个颀长的身影正站着。如墨的长发用玉冠束起，暗紫色长袍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侧脸完美无瑕——那长长的睫毛，微眯的凤眼神色微倦，可以看出他已经站了很久，还有嘴角若有似无的微笑——他是在等她么？
　　“你回来了？”发觉她的到来，他转过身面对她。仍然是那种温柔的笑，只是眼中的疏离……不见了？是她看错了吗？还是没见面的这些天，她错过了什么？
　　一种慌乱没来由地占据了她的心头，僵硬地点头应道：“嗯。回来了。”
　　在他面前站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两只手更是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才是自然的，菊衣下意识地摸向鬓边，可一只手已经先她一步，帮她把耳边的头发塞到耳后。
　　“你……”脸刷地红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呀。”他轻轻地说，“我以为你看得出来。”
　　“呵呵。”菊衣无意义地笑了两声，“真幽默。”
　　“油墨？是什么？”
　　“啊！”忘了“幽默”是音译词，在这里没有，“我的意思是你很风趣。”
　　“你不相信我？”神色一黯。
　　“当然不是！”她猛地摇头，“我只是不相信自己，何德何能劳动靖……荆公子大驾等候。”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尹膺道：“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
　　“啊。”菊衣眨眨眼，“那，不如我们各自回房好好思考一下吧。”说着，抬脚就想坐他边上溜过去——结果当然是被抓回来：“你想逃跑吗？”
　　被迫近距离地面对那张俊美绝伦的脸，菊衣不吞了一口口水，干笑：“怎么叫逃跑呢？我只是觉得大家需要冷静。”握在手臂上的手力度恰到好处，既不会弄疼她，也不至于让她跑了，正想着，另一边也落入控制。抬起眼，一张放大的俊脸落入眼帘。
　　没天理呀……皮肤怎么会好到这种地步？竟然连毛孔也看不见……（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
　　“我已经冷静地思考了很多天。”尹膺说话时的气息轻轻打在她的脸上，让她一阵恍惚，“我发现，你是个很特别的女人。”
　　只发现了这个吗？菊衣有点失望。
　　“不仅有别于我之前见过的女人，更成为一个特别的存在。”他伸手点了她的鼻子一下，“你目光很敏锐，一开始，我的确是打算把你当成宠物，因为你实在是太独特，我想，整个大晟都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的人了。”
　　是嘛，物以稀为贵呀。
　　“可是事情的发展很奇怪。”他继续说，突然发觉两人都站着，于是拉着她到石桌边坐下，“一开始，只是追随着你的身影，欣赏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渐渐地却变成思绪被你牵着，不由自主地关心你的一举一动，想时刻把你拴在身边——特别是你在我面前转身的时候，我总有一种想把你紧紧抱在怀中的冲动。”
　　她的脸……现在可以用来煎鸡蛋了吧？她现在都不敢用手捂脸了，只怕被烫伤。
　　天哪，这个人怎么可以用这么平静无辜的表情说这种这么暧昧的话？
　　尹膺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这些天我总在想，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想法？难道我被你勾引了吗？”
　　“喂！”菊衣不满地打断他，“我可没勾引你哦！”
　　“我知道。”为她的表现失笑，他的眼又闪过一丝失落，“事实上，就是因为你没有这个心思，我的心情才会不好。”
　　“啊？”他刚才说什么？
　　看着面前不解风情的人儿，尹膺无奈地摇摇头：“算了，言归正传吧。我想留住你，你愿意么？”
　　菊衣愣了一会，反问：“我现在不是在这里么？”
　　“不。”他有些伤感，“你总有一天要离开。在那之前，我要留住你。”
　　“你这是在……”不敢确定，因为实在太他妈隐晦了，“表白？你爱上我了？”
　　这次发愣了的人变成他了：“爱上你？”
　　菊衣松了口气。不是因为爱么……
　　尹膺看着她如释重负的表情，心中有些恼怒：“不爱你，你就不留下？你爱我吗？”
　　菊衣一怔，随即道歉：“对不起，我说得太快了。我不是这个意思。”看看眼前男人眼中的愠色，觉得有必要解释一番，道：“你想想，留住我做什么？你也说过觉得我很独特，是吧？你现在这种不想让我离开的心情，也许可以理解为还没玩腻心爱的玩具……比喻！只是比喻哦！也就是说我对你来说，还有新鲜感，所以你想留住我？”看着他欲言的表情，她制止他说话，继续道：“能够成为你眼中独特的存在，我感觉到很荣幸。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当有一天这种新鲜感消失了，你还会像现在一样想要留下我吗？到时候，我只不过是一个你已经了如指掌的略微有些性格的女子罢了，也许连看一眼都懒——那时你欲置我于何地？不要告诉我不会有那一天，是人就会有厌倦的日子，而且，这么说来，我应该学你一样在被你厌倦之前先离开，是吧？”
　　她……是在试着说服他吗？说服他，让她离开？
　　“你就这么不愿意待在我的身边？”
　　“不是！”你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菊衣瞪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大家顺其自然。我仍然把自己当成你的……呃，属下，你交给我的工作我好好完成；而你呢，一开始打算做什么也可以继续做下去，只要和我有关的部分就算不能告诉我，也请事先打个招呼。大家尽管做自己，什么都不要尝试改变，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很好吗？”
　　尹膺看着她：“可是，我总觉得你这种态度是在逃避。”
　　“我有什么好逃避的呢？事实上，”菊衣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怕你。不过，要说我有什么害怕或者不喜欢的，就是被欺骗。”
　　他微微一挑眉——与她过去的经历有关么？
　　“我讨厌自以为是的人——就是那种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全局，所以把所有人都当成猴耍，把人卖了还要算计人帮他数钱的那一种。为了自己的目的，把身边人陷入谎言之中，以为掌握真相的只有他一个……事实上，谁都不比他笨……”正说着，突然颊上一暖。
　　尹膺离开她的脸颊，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只是皱着眉：“以后不许想这些事。”
　　菊衣又是一阵恍神，然后猛地摇头，把暧昧的粉雾从脑中挥去。
　　“总之，就是别低估了我的承受能力，别欺骗我。”虽然有很多重点没说……
　　他笑：“假如是善意的谎言呢？假如真相会伤害你呢？”
　　“善意的谎言还是谎言。”菊衣说，“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是我的话，也许可以理解说谎者的心情，却不能原谅谎言造成的后果。真相有时血淋淋地伤人，却容易痊愈，至少我痊愈过一次，不是吗？”
　　她的微笑……是自信吗？尹膺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扬起嘴角：“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菊衣眨眨眼睛，“青楼楚馆是最好的消息来源，你总不会是开着玩的吧？”
　　“哈哈哈哈……”再也抑制不住满怀的欣赏，他大笑起来。
　　然后，看着她的眼睛，他说：“我不愿意被你讨厌，所以我也对你说实话。”
　　“现在我对你的心情，的确是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但是我是真的不想让你离开。也许是在等新鲜感过去，也许……是在等待习惯。我答应你，不会强行把你留下，”想了想又觉不妥，“至少，不会在不通知你的情况下把你强行留下（有分别吗？）。在进行与你有关的行动时，关于你的部分会如实的告诉你。但是，有些真相，请谅解我不愿意伤害你的心情。”
　　菊衣偏着头想了想，嗯，怎么听都觉得是自己比较吃亏，为什么他还能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不过，对于一个自己捡来的寄人篱下的家伙（就是你）而言，这样也算是优待了吧？就当是入乡随俗又如何，至少他并不讨人厌。
　　“好。”不过……“有些事情告诉我的话，不担心我会破坏什么吗？”
　　尹膺的扬眉，那目光好像在说：你有这个能力吗？
　　眼一眯：走着瞧。
　　“哈哈哈……”他又笑起来。

　　夜里，他未眠。
　　心里是她的笑脸，耳边是她的语言。
　　我可没勾引你哦！
　　不禁一笑。
　　然而，她不知道，就是因为她没有这么做，他的心情才会失落……如果她像其他的女子一样，取悦他，勾引他，也许抽身的动作会绝决一些吧？
　　计划是个好计划，可如果自己舍不得放人，也只是无用的空想。
　　然而，另一个他极力逃避的想法却在此时窜入他的脑中。
　　连你也舍不得放开的人，别人会吗？
　　会吗？
　　当一切尘埃落定，她是否还是这个对他坦诚微笑的她？他是否还能让她回到自己的身边，就像现在一样？
　　深吸一口气，他决定不去想。想太多的人，注定迈不出前行的脚步，他现在需要放松。
　　“备兰汤。把软玉叫来。”
　　“是。”屏风后的人躬身退出。

　　夜里，她辗转反侧。
　　俊美，睿智，温柔……
　　多么熟悉的字眼呐！
　　为什么总是这样的人出现在她的身边？是他们吸引了她呢，还是她才是那放电的磁石？
　　开始后悔在他面前说了那么多——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自己本身就是个异数，在他还没有失去新鲜感的时候把自己掏心挖肺，只能让他更有兴趣而已。
　　那是一张时刻都在变幻的脸，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永远对不上号，虽然面对着她时，会有那么一刻的真挚，可是离开之后什么样子，她却完全没有头绪。
　　虽然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一点空间，然而却忘了，在这种人面前说真心话，其实是一种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