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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绑架与被绑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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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膺目不转睛地盯着躺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面目平庸,身体单薄,怪不得自己会误把她当成男的。
若不是收到她当众承认自己是女人的消息,他绝对不会这样一声不吭地把人抓来确认。
嘴唇红润,却很单薄;鼻子的线条有点硬,是她脸上最像男人的地方;眉毛浓密,却不像时下女子流行的那样,修成细细的月牙形……还有那双眼睛,现在虽然是闭着的,他却无法忘记女儿节那夜,她歉然一笑时,流露出的温和神彩。
这样一张脸,怎么看都只能算是“中人之姿”。但是,为何在那片烛光之中的她,却如天上仙子一般,顾盼生辉,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好像蕴藏着一个世界,让他久久移不开目光,即使她已经离去,他却仍然失神?
自嘲地一笑,还以为自己染上断袖之癖,现在证实不是了,却也破坏了他原有的计划。
不过,计划这种东西,他是一直能制造出来的,所以“他”变成了“她”,对他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被水沾湿的头发铺散在锦枕上,均匀地散发着水汽,混合车内薰香缭绕,让面前昏睡的女子有一种快要消失的错觉。心蓦地一沉,不行,此刻他留着她……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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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之前,菊衣一直在犹豫。轻微的颠簸着的感觉告诉她,她现在应该在马车上,而且是一辆舒服的马车,因为不仅比以前坐的那些平稳,她的头还枕着软软的枕头,身体在温暖的锦被里,手抚摸到的是光滑的绸缎,鼻子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
到底要不要睁开眼睛?
上回够让她吃惊的了,这回别一睁开就看见一个哭哭啼啼的男人说她跟他睡了一晚上要让她负责啊。或者说,她遇上贩卖人口的了?
“醒了,就起来吧。”一个有点熟悉的,温润得令人骨头都会酥掉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菊衣睁开眼睛。
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件华美的暗青色夹金丝长袍,“尊”字纹镶边,暗青色里衣包裹着结实的胸膛;合身的裤子勾勒出充满力量的修长双腿,以一种舒适的姿势交叠着;靠在膝盖上的左手随意地下垂,手指洁白如玉,修长动人。这姿势虽然随意,其中流露出的优雅贵气却非常人可比。顺着那宽大袖子在往上看……
对上一双美丽的凤眼。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见过周致中、秋敬梓还有尉迟玖之后,看得入眼的男人确实不多了。但这一个,绝对是那为数不多中的一个。
乌黑的头发拢在脑后,额前不经意地垂下几绺,随着马车的颠簸一动一动;那两道挺直的、扬起的眉毛,像是在诉说着这个男人的尊贵;凤眼狭长,其中的那双幽深的眸子藏着太多太多的东西,让人不敢逼视,只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沦陷其中;秀美的鼻子高耸地挺立,是他脸上不可多得的生动;而那两片一薄一厚的润泽双唇微微泛着引人犯罪的光泽……只是嘴角勾起的那一丝温柔而疏离的笑,让她觉得这个人其实离她很遥远。
有人说,笑容越温柔的人心里就越残忍。
心里一颤,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你怕我?”面前的人笑意更浓,眼中却冷意更盛。
菊衣低下头,不敢面对他的目光,却看见一样熟悉的东西。
“这扇子?”终于想起来了,“是你?”
尹膺“啪”地把扇子打开:“是我。”
“我……我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菊衣想了想,“难道我那一撞把你撞内伤了?”怪不得会在车里铺那么多软物(不带这样联想的啊!)。
尹膺看着她发愣的样子觉得可爱至极:“没有。我请你来,是另有要事。”
菊衣又是一愣,想起她被“请”来的过程,再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们‘请’人的方式够特别的。”
“情势所逼。我不想让人知道你在我的手里。”
“那不就是绑架?”还说得理直气壮的。
“我一没有绑你,二没有架你,怎么能算是绑架呢。”他轻描淡写地说。
是啊,你只不过是用药迷晕我而已。
不过,在这种时候这种处境与这种人争论这种问题显然是没有意义的,这个道理菊衣还不至于不明白,所以她决定不理他。扶着车壁坐了起来,仔细端详着车里的装潢。
真是有钱呐。虽然她的前世也是富豪之家,但是绸缎这东西虽然跟不上千变万化时尚风潮却也是比一般布料贵得多的,基本上还没听说过谁把它成墙纸贴在墙壁上。但是这辆车做到了,它不但把绸缎当墙纸,而且还看得出,这些起到墙纸作用的绸缎还都是一级品。照这种档次,车顶上蒙着的半透明的东西就不可能是普通的蒙纸,而是——薄绢!天哪!虽然用它蒙在车顶上可以起到良好的透气透光作用还不会被人窥见内里乾坤,但是用这种在她前世还要几百块钱一平方尺的东西作这种用途,不嫌有点暴殄天物吗?
车里的空间很宽敞,他和她一人一边,一躺一坐,中间还放着一只正常规格的矮几,木制,颜色深沉,看起来质地不凡。矮几的四面都有抽屉,把手是黄铜制的拉环。几面的正中间镂了一个圆形约有拳头大小的空洞,内置一黄铜香炉,正袅袅飘香——刚才她闻到的香味就是由此面来。
见她不住地打量车里的装饰,尹膺不经意地笑笑,拉开朝着他那面的抽屉,变戏法似地从里面端出几个碟子放在几上,推到菊衣面前。菊衣低头一看,竟然是两碟精美的点心,上面还有饼家的字号,不由地再次端详那张小几。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没吃早餐就从望月楼出来了,对吗?”
“啊?”菊衣一愣,才感觉到一阵饥饿,看看那张微笑的美男脸,毫不犹豫地拈起一块点心送进嘴里。
尹膺再开出另外一个抽屉,取出一个酒壶和两个酒杯,一边倒酒一边说:“事出仓促,没有准备炉子烧水,所以只有请姑娘以酒解渴。”把八分满的细瓷兰花杯放到她的面前:“这是隔水煮沸过的桂花陈酿,酒力已经化去八成,便是不胜酒力的女子引用也无妨。”
菊衣迟疑地看了看那杯散发着香味的淡粉色液体,咬咬牙端过一饮而尽。
尹膺看着她皱眉头的样子,不禁失笑道:“好好的一杯桂花酿,亏得你能把它喝得像毒酒一般。”
而菊衣却开始感受到所谓“隔水煮沸”的意思——这一小杯桂花酿含在口里的感觉就像绵花糖,甜而不腻,桂花的香气与酒的甘醇在口腔中回旋缠绕,微微使舌头有点麻痹的辣感恰到好处,让人舍不得把它吞下去。
听到尹膺的话,她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微愠地回了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虽然我犹豫了,但还是放弃了提防你。”
尹膺往后靠在车壁上:“你已经吃了我的点心,如果我想害你,拒绝喝酒也迟了。”
菊衣不客气地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我想,并不是针对性命的伤害才可以称为‘伤害’的。”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那么,你认为我会伤害你的‘什么’呢?”
菊衣吃饱喝足,想找个东西擦擦嘴,对面的人又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一块香喷喷的湿巾。手僵在半空中一两秒,才接过,背过身去擦了擦,却不知道放在哪里,只得握在手上。
回过身,见他还盯着自己在等待着什么,才想起他问自己的话,想了想道:“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弄上车,你已经伤害了我的人权。”
“人权?”尹膺念了念这个陌生的词语,大概了解它的意思,道:“既然如此,我就正试询问一下你的意见。请问姑娘,你可愿意跟随在我身边,听从我的命令?”
真是……直白的马后炮呀……
她没有错过他眼中那戏谑的眼神,反问:“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绝对不会强求,姑娘可以立刻离开。”
菊衣皱着眉头想了想,忽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只要我前脚离开,后脚就会有人通知某些急于得到我消息的人?”
尹膺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怎么能确定我宁愿落在你手上,而不是他们手上呢?”
尹膺眼里笑意更浓:“相同的问题,相信姑娘不会让我重复一次。”
菊衣忍住咬牙切齿的冲动,保持面部表情的正常:“‘跟随在你身边,听从你的命令’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说了还不如没说。
那么换一种方式:“我留在你的……好吧,身边。是什么职位?”
“职位?”尹膺有点错愕,旋又觉得好笑:“你觉得呢?”
“如果是‘床伴’一类的话,我拒绝。”
惊讶于她的大胆直白,也听出她轻淡的语气中斩钉截铁的坚定,他的面色变得凝重,却不能打消调侃她的兴致:“放心吧。‘床伴’这种……嗯,‘职位’?我拥有许多比你优秀的。”说着,还顺便扫描一下她单薄的身躯。
呵,听到这种话,她是不是应该恼羞成怒一下来应应景?可惜她没兴趣,而且这个答案可以说正中她的下怀。无视他有些无礼的目光,她继续道:“其它的呢,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没学过任何能在你身边用得上的本事,扫地洗衣的工作我又不屑于做,端茶递水我还要挑主子,所以我还真不知道我能胜任什么职位。”
“没学过任何能在我身边用得上的本事?”尹膺喃喃地念了念,问:“那你学过什么‘在我身边用不上’的本事?”
“这个?”菊衣想了想,皱着眉头道:“教书吧。我之前做过西……西席。算是吧。”差点把西部支教的事情说了出来,好在临时转圆了。
“在公冶家么?”尹膺想了想,“那篇《劝学》倒是可以入目。”
汗,如果在公冶家那段日子算得上“教书”的话。
“那么……”尹膺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对她笑道:“门客吧。”
“门客?”就是在人家家里白吃白喝,没事放放厥词的那种?“可以。”
“答应得这么爽快吗?”尹膺道:“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可以不理会你的要求,毕竟你不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车壁上,还往自己腰下塞了个枕头:“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你既然问了,就表示我有权力说,既然有权力说,当然要把该说的都说出来,至于你会不会参考我的意见,那是你的事。我可从来没想过落在别人手里还能过上好日子。”
“哦?”尹膺颇有些无奈,“这么说,你是把我当成那种肆意妄为的贵公子了?”
有什么能说明你不是吗?菊衣用眼神说。
尹膺耸耸肩:“只能让你自己体会了。当然,我仍然希望你能选择跟在我的身边,毕竟那与‘门客’的待遇是完全不同的。”
我倒是不觉得这种“不同”有什么不好,菊衣想。当然,如果她明白自己的这种选择基本等于没选的话,就不会这样想了。
等一下……‘门客’这种东西,似乎是非王侯公卿不得以入的吧?那么面前这个人……
“你是什么人?”她警惕地问。
尹膺绽开了她睁开眼以来最优美的笑容:“靖北王长公子,尹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