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流光（梅长苏/白子画）》gio33

2、横霜出鞘

　　火终于生了起来。梅长苏感到身上不再那样冷了。此时，天也已经黑了下来。

　　梅长苏仰望着天空，深深的云层密密地遮住了天。既看不到星，也看不到月亮，四周漆黑一片，唯有眼前的这点火光在亮着。他忍不住低下头，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这时，感觉手臂被捅了捅，低下头一看，见到了一张饼。

　　“这是什么？”他问。

　　“吃的。”

　　“我当然知道这是吃的。这，从哪里来的？也没看见你背着包袱什么的啊？”梅长苏有些好奇地问道。

　　白子画依旧冰着脸，淡淡地答道：“我有墟鼎。”

　　“墟鼎是什么？”梅长苏一边嚼着大饼一边问道。

　　“简单说，就是神仙装东西的地方。”

　　“哦。”梅长苏随口应了一声。好吧，就也让他也聪明一回吧，笨神仙。

　　三天了，这是他吃的第一顿饱饭，甚至说是他吃的第一顿可以叫做饭的东西。他吃得有点狼吞虎咽，也吃得有点狼狈不堪，但他却依旧不顾形象地很贪婪地吃着。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突然又是一个人了。之前，在梅岭，只为了活命而活着，躲避，惊恐，伤痛，甚至毒发时候的丑态，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野兽，而不是一个人了。而现在则不同。他在吃着饼，虽然这并不是什么人间美味，但吃在嘴里却如此香甜。而且他可以坐在这里从从容容地吃着，身边还有一个人，不不，是个神仙，虽然笨了些，但却陪在自己的身边，这种感觉真好。终于，他不再只是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他掰下了半块饼，递给了白子画。白子画面无表情地接过来，慢慢地吃着，姿态是那样优雅。梅长苏忍不住侧过头来看着他，虽然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却能看到他修长的手指在饼上轻轻划动的样子。他知道他用了隐身术，虽然笨笨的，但长得应该不算太难看。

　　吃完饼，梅长苏抖了抖落在身上的渣子，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掸了掸地上的浮土，合衣倒卧了下去。

　　“你做什么？”白子画问道。

　　“睡觉啊！”

　　白子画默不作声地站起了身，缓步走开了。

　　“你去做什么？这里各处都是毒虫，你会被咬了的！”梅长苏叫道。

　　白子画依旧不答，径直向前走去，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不多时回来了，抱着一大捆干草，站在了梅长苏的身边：“你垫垫再睡吧，不然会冻着的。”语声依旧清冷，听不出说话人有半分的情绪。

　　梅长苏看了看这个根本看不清脸的笨神仙，起身接过了干草，手却微微动了一下，强忍住心里突然冒出来的那一阵酸楚。

　　躺在厚厚的干草上，看着眼前的篝火，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他心里不免一惊。他觉得自己已然变得很坚硬的心，在突然间又柔软了起来。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又回到了京城的帅府里，父亲在房里看着书，他手拿着弹弓爬着树。天是那样蓝，太阳是那样暖，鸟儿在树间唱着，歌声不断。而他自己也好像有无穷的力气，一下就跃上了树梢间。

　　突然，一阵嘈杂的声音，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了。他猛地坐起来向四周看去，那个笨神仙正坐在自己身边打坐着，此时也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过去。

　　只听到人声鼎沸，只看见四周一片火光。他第一个反应：谢玉又杀回来了？定了定神，发现是北燕的口音。他在心里疑惑着：北燕的王牌军不是已经被我们打败了吗？怎么这么快又卷土重来了？赶快找个地方躲躲吧，却发现已然来不及了。

　　“怪兽，有怪兽！”“把它捉起来！”北燕人在高声呼喝着。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但又稍微松了口气。自己中毒后身形大变，他们认不出他是谁了。但心里也难免一阵悲凉，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动物，而且成为北燕人猎捕的对象。

　　看着北燕的士兵走得越来越近，身边的树木似乎都被他们手中的火把点燃了起来，发着异常灼热的光。梅长苏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白子画急急地说道：“他们冲我来的，笨神仙，你快跑吧，别管我了！”说完用尽全力，把白子画推了出去。

　　白子画只挪了两步，便停下来，回过头看着他。

　　“快跑！你这么笨！别死在这里！”梅长苏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样着过急。心想这个笨神仙，非但不通俗事，脑子也坏掉了，反应太迟钝。他这德行，师父能放心让他下山，也真大胆。

　　在这时，北燕的弓箭手已经行动起来，一只只利箭向他们射了过来，形成密密麻麻的箭雨。四周已经被团团围住，前面是箭雨纷飞，后面是火把攒动，哪里都是人，哪里都是箭，哪里都不是路。

　　梅长苏在心里轻轻一叹，继而苦笑了一声。逃了三天，到底还是逃不过一死。可惜了各位将士，拼出他们的性命来保全自己，可他还是辜负了他们，恐怕赤焰军要被永远埋藏在污名之下了。

　　谁知，眼前陡然一亮，是一道剑光。接着是一道彻骨的寒意。虽然清冷异常，但却照进了梅长苏的心，让他在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也让他想起自己昔日快意恩仇的时光。他在心里笑了，因为他知道这道剑光来自一个人，有这个笨神仙作伴，真好。

　　几乎在一时间，刚才还是密密麻麻的箭雨，便被这剑光吹散，打落，消失于无形。梅长苏感觉自己被小笨神仙背了起来。伏在他不算厚实但却很坚挺的背上，他只觉得万分安定。

　　北燕的箭还在射着，笨神仙的剑还在闪动。他在他的背上，随着他出剑的姿势而微微转动着身形，好像每一剑也是由他自己击出来的一样。和父帅征战多年，他早已习惯并且喜欢这种战火纷飞的感觉，更喜欢这种金戈铁马的豪情。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与此再也无缘了，没想到很快便有了这样的奇遇。想一想，老天也算待他不薄了。

　　笨神仙的剑光虽冷，但出剑速度却不快，出手动作也不大。他在他背上，甚至觉察不到他身体的明显晃动。但每出一剑，北燕的利箭便随之掉落。此时的天，无星无月，只有北燕人的火把在四周刺眼地亮着。但在他的眼前，却只有一道光，一道清冷的剑光，是横霜剑身上发出来的光。那道剑光引领着他，也引领着他，仿佛在面前铺就了一条光的路，带领着他们冲出了北燕箭雨的包围。

　　但是，北燕的军队并没有在这时退却，反而从各个方向合围了上来。“这人肯定是大梁的奸细！”“杀啊！”北燕人的叫声响成了一片。

　　梅长苏心里倒是安定了一些。一来他发现笨神仙的剑术惊人，二来他惊魂稍定以后，才想起来北燕时常会骚扰大梁边境，眼前的这些人并不是来找赤焰军复仇的王牌军队，而只是骚扰边境的小分队而已。只是他们的人数，比自己这边能多出几十甚至上百倍来。他不免又担心了起来，用手蹭了蹭白子画的肩头，说道：“笨神仙，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无妨。”笨神仙说着，语气是那样的淡然，仿佛眼前的这些北燕将士根本不存在一样。梅长苏在心里笑了。他知道，他虽然只有一个人，虽然身上还背着他，但是他打得赢。

　　梅长苏的眼前再次一亮，仿佛一颗划过夜空的流星，那样闪亮，又那样快速，如水，如风，在眼前一闪即过。他感到浑身一冷，如冰一样的冷，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然后，他看到眼前一片波光荡漾，是剑光形成的水波，平静得宛如湖面，不起一丝波澜，但却又似乎在孕育着惊涛骇浪，仿佛随时都会迸发出火山般巨大的能量。

　　接着，这片水波便这样荡漾开去，在一片火海之中，在北燕士兵各种兵器间自由地穿行着，泛着徐徐的清波，宁静而清冷，宛如月华，散发着缕缕青色的光芒，并不耀眼，但却冷厉非常。火光，刀光，在枪尖闪烁的亮光，还有其他兵器发出的冷森森的光，和横霜这道用剑铺成的水波交汇的刹那，便被那剑光吸住了，吞噬了，化掉了，无影无踪。

　　伏在白子画的背上，梅长苏也感到精神一振。他知道自己对沙场的热爱。此时的他，仿佛骑着心爱的白马，在疆场上自由地驰骋着，万马丛中，取上将首级于无形。他感到了一种临阵杀敌的快感，兴奋和喜悦一同袭上了心头，胸中不免一阵起伏和激动。

　　他突然喜欢上了这个笨神仙，喜欢他的清冷，喜欢他的剑，喜欢他出剑时的准确果断，更喜欢他没有一点杀气外泄的专注和内敛。这一刻，他真的相信他是上仙了。

　　横霜的剑波继续在北燕军中荡漾着，所到之处，万众退却。剑光带着白子画，也带着梅长苏，冲出了北燕大军的包围圈，也冲出了梅岭这个哀鸿遍野的伤心地。

　　找了个安静些的地方，白子画把梅长苏轻轻放了下来，问了声：“我送你去哪里？”

　　他冲着他笑了笑，眼中明亮得胜似刚才横霜的剑光，淡淡说了三个字：“琅琊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