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江山 我的天下》-無聲-

7、陆

　　門的正對面站著一個身著銀藍錦衣的少年，銀色的長髮高高的束起在頭頂，整個人渾身散發著淺淺的銀色光芒，恍若天神下凡一般的淩然不可侵犯。

　　而在看到他容貌的那一刻，我不由得愣住了。
　　仿佛是在照鏡子一般。
　　鏡子的這邊是我，一個平凡的和尚；鏡子的那邊是他，一個高貴的神明。

　　他看著我，眼睛裏卻沒有一絲驚詫之意。
　　「你站在那裏做什麼，過來啊。」
　　我感到心情有些複雜，默默地將門關上，仍舊站在門口。
　　他沒有再說話，而是細細的打量著我。眼神中包含的那些熾熱的情緒，我卻是完全不懂。
　　實在是無法再忍受這種煎熬，我只好開口。
　　「施主，請問……」
　　「施主?」
　　他重複了一句，大步走到我的面前，俊美的不似凡人的臉直直的沖著我。
　　我這才發現，原來我們竟然一般個頭。
　　「你叫什麼？」
　　他一直就那麼盯著我看，尤其是我光亮的腦門。
　　「靜池。」
　　「怎麼聽都像個和尚的名字，真名呢？」
　　我搖頭。
　　「小僧不知。」
　　「呵呵，也是，知道才有鬼呢！」
　　「施主，我……」
　　「別施主施主的，我叫秋逐雨。」
　　他有些不滿的說著，眼睛仍舊不離我的臉。
　　「我說，你要一直維持著這個光頭狀態麽？」
　　我不解的看著他。
　　「秋施主，小僧身為佛門弟子，自然……」
　　「啊！煩死了！都告訴你別叫我施主了！」
　　他突然大喊出聲，憤憤地盯著我，然後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將我向門口拖去。
　　「我們現在就去少林，讓老和尚把你逐出師門！」
　　「啊，施主……」
　　我話還沒出口，他就倏得把我壓到牆上，狠狠的說道。
　　「再叫我施主，我就把你扒光了扔到床上去！」
　　說實話，我不太理解這個威脅的含義，所以只有疑惑的看著他。
　　「該死的，我忘了你是個和尚了……而且還是純種的……」
　　他似是看到了我疑惑的表情，懊惱得說道。
　　「算了，你叫聲逐雨來聽聽。」
　　「出家人不得……」
　　「我叫你叫就叫！哪來的那麼多廢話！」
　　「……逐雨……」
　　他的眉眼可算舒展開了，又恢復成先前的沉靜模樣。
　　「逐雨施主，我們……」
　　「都說了不要加施主了！！逐雨，是逐雨！」

　　我覺得他似乎快要發狂了的時候，有人推門進來，一看到我們，表情驚愕。
　　秋逐雨看了他一眼，露出個冷笑。
　　「我的大總管，你可算到了。」
　　大總管有些尷尬的站在門口，臉色不怎麼好看。
　　「逐雨殿下，請您放開無嵐殿下。」
　　秋逐語無動於衷，反而壓得更緊了。
　　「怎麼，看著你最重要的殿下受我欺負，不開心了？」
　　我現在是徹底的應了那句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好開口道。
　　「請問兩位施……兩位在說什麼？」
　　「早知如此，當初何必把他送走？」
　　秋逐雨不理我，眼神犀利的瞪著大總管。
　　「說話啊，你啞巴了！」
　　「逐雨殿下，當年老臣是有苦衷的……」
　　大總管哀哀的看著他，又扭頭看著我，眼眶竟有些濕。
　　「苦衷？好啊，你倒說給本殿下聽聽，什麼狗屁苦衷！還有……」
　　秋逐雨指著我的眼睛，怒氣又升騰了一層。
　　「還有他的眼睛，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終於還是決定打斷他了，於是不怎麼費力的推開他，站直了身子。
　　「請容小僧打斷一下。」
　　秋逐雨看著我，水亮的銀色瞳孔閃爍不定。
　　「你都練過些什麼內功？」
　　「多少都練過一些……」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那本少林秘笈叫什麼來著，大總管？可以改變人的天生容貌體態的那個？」
　　秋逐雨斜了眼瞥著站在一旁默然的大總管。
　　「……回殿下，洗髓經。」
　　「哦對，就是那個，你也練了？」
　　我正在猶豫要不要說出來，他已經不耐煩的揮手。
　　「看你這樣就知道肯定是練了！大總管，你說現在怎麼辦！」
　　那語氣不是在問詢，而是在質問。
　　「逐雨殿下，天下只需要一位天子。」
　　大總管深深的吸了口氣，緩緩說道。
　　「一位天子？呵，得了，你甭說話了，就知道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秋逐雨一臉的不屑，極其鄙視的看著大總管。
　　「你現在是不是很後悔當初抱錯了人？把真正的天子抱走了，卻把我這個贗品留了下來！」
　　聽到這話，大總管的臉色刷的白了，嘴唇微抖。
　　「別以為我還是十六年前的那個孩子，也別以為我會讓他好好的當一輩子和尚。」
　　他慢慢的轉過頭來，對我露出一個快樂而殘忍的笑容。
　　「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我哥哥，這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我呆呆的看著他，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了什麼。他卻握住我的手，手指冰冷，冷得入骨。
　　「無嵐哥哥，我等了你十六年了。」

　　十指相扣，指指連心。

　　我孤獨一人了十六年，無父無母，卻突然在這天跳出個弟弟來。
　　對於我來說，這是相當的匪夷所思，但他說的篤定，讓我都沒理由懷疑。
　　不過他雖然說我是他哥哥，我卻覺得他倒比較像個兄長的模樣。
　　除了莫名其妙的撒嬌的時候。
　　而且根據那天他與大總管的對話，我多多少少的知道了一點過去的事情。

　　他和我當初被大總管帶走了，然後把我丟到了少林寺的門口。
　　我成了和尚，他則是這秋國未來的天子。
　　事情看起來挺簡單的，而且我覺得這樣也很好。
　　雖然我們是兄弟，但不代表我們要在同一條路上競走。
　　我可以好好的做我的和尚，他可以專心的當他的天子。
　　反正我覺得這樣挺好的，只不過他卻死都不要我回少林。我一提起「回少林」這三個字，他立即拿眼水汪汪的看著我，說只要我回去他立即自刎。
　　於是有的時候我覺得，這人真的挺可怕的。

　　日子很快的流淌而去，我算了算，我已經下山一個月了。
　　雖然當初跟慧空師父告了三個月的假，但我覺得是我該走的時候了。
　　於是那天夜裏，我便悄悄地拿了包裹禪杖，準備離開。
　　門口自然是有人守衛的，我輕輕的推開門，在他們向我看來得時候，伸手就點了他們風府穴，讓兩人立即沉沉昏睡過去。
　　趁此機會下了樓，看准了大堂裏無人的時機，開門逃了出去。

　　沿著上山的路飛快的走著，我心裏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只好越走越快，最後終於忍不住用起輕功來。
　　沒想到剛走到半山腰的時候，卻見山頂紅光閃閃，似有火焰燃燒。
　　我一時驚住了，腳下卻不慢分毫，只想趕快趕到慧空師父他們身邊去。
　　火焰燃燒的很劇烈，那沖天的紅，點亮了整片黯淡的天空，肆無忌憚的吞噬著我熟悉的一切。

　　來到寺門前，那古舊的門已塌了半邊，我不顧熾熱鑽了進去，直接奔向慧空師父的禪房。
　　寺裏因為古樹極多，再加上是木制的廟宇，燃燒的極其迅速。
　　我在火海裏奔跑著，呼吸慢慢的急促起來，神志也有些不太清晰了。
　　終於來到慧空師父的禪房，他卻安靜的坐在榻上打坐。
　　「師父！」
　　我大喊了一聲。
　　門口的橫樑哢嚓一聲倒了下來。
　　他的臉上出現一絲驚愕的表情，睜開眼看到我，竟動了怒氣。
　　「靜池！你在這裏做什麼！」
　　「師父，快，弟子這就帶你出去！」
　　我說著就要抓他的手臂，他卻搖頭。
　　「靜池你快走，老衲，不，大概整個寺裏的人身上都中了毒，活不了多久了。」
　　「師父，先出去再說！總會有辦法的！」
　　「靜池！」
　　他幾乎是大吼道。
　　「你走吧！」
　　我感到臉上一片冰涼，隨意的用手抹抹，哀求道。
　　「師父，弟子求求你，跟弟子一起走吧！若沒有了師父，弟子……」
　　「靜池，去藏經閣吧，慧目會交代你一切的。記得為師說過的話和那本降魔杖法。」
　　說完，他用明亮的眼睛看著我，唇角上揚，卻流下一絲鮮血。
　　「靜池，未來的少林，就交給你了。所以，就當作是背負著這麼多條性命，好好的活下去吧。佛祖會保佑你的。」

　　我感到身心都虛弱到不行，一路踉踉蹌蹌的跑到藏經閣那邊，正看到慧目師伯倒在石椅上。
　　「師伯！」
　　我沖過去，將他扶了起來。
　　「師伯，弟子……」
　　「靜池，拿著這個。」
　　他將一直緊緊攥在手裏的東西塞給我，呼吸急促，臉已經青了大片。
　　「靜池，你聽好了……藏經閣是石制的，不會被火焚毀，你手裏佛珠的是石門的鑰匙，開啟時……咳咳！」
　　「師伯，我們先離開再說！」
　　「老衲已經不行了……開啟時，默念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切勿讓他人聽到……」
　　他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臉上是我熟悉的慈愛表情。
　　「靜池，這藏經閣，老衲就託付於你了。」
　　說完，他的眼睛慢慢的失去了光芒，抓著我的手漸漸的滑了下去，垂到一旁。
　　我看著他平和的面容，握緊手裏的佛珠，淚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