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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柒 ...

  •   從火海裏把我拖出來的,是逐雨。
      如果不是他,我恐怕會一直坐在慧目師伯身旁,直到火焰吞噬所有的一切。
      十六年來第一次,感受到這種撕心裂肺的痛。
      以及那種抓不住任何希望,無法保護任何人的恐懼。
      如果我早一點上山,如果我早一點發現火勢,如果……
      現在說什麼卻都已經太遲了。
      他們,我的家人,少林寺,我的家。
      都已經歸西,朝見佛祖去了。
      這樣很好不是麽?
      我這樣想著,握著手裏的佛珠,靜靜地坐在那裏。

      逐雨這幾天一直寸步不離的照顧著我。
      他每天都會跟我說話,但是我卻不想回答。
      他倒也不惱,只是每天那麼仔細的照顧著我,越發像個兄長了。

      他有時會握著我的手,認認真真的對我說。
      「無嵐,不要怕,不是還有我陪著你麽?」
      或者陰沉著臉,銀色的瞳孔中陰霾一片。
      「我已經叫人去查了,無嵐,我會幫你報仇的。」

      報仇。
      我佛慈悲,何來報仇二字?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寬恕和仇恨,哪個其實更加殘忍?

      大約過了十天左右,我慢慢的調整好了心情,不再痛苦。
      下了榻來到鏡前,我吃驚的看著逐雨為我換上的衣物,默默念道阿彌陀佛。
      華貴的淺金緞子在光線的照耀下發出淺淺光芒,如同逐雨的一般。代表非富即貴的龍鳳圖騰奢華的繡在上面,更是平生貴氣。
      我對著鏡中的自己合了合掌,抬手就把衣服脫了下來,仔細地疊好放到一旁。

      這時逐雨推門進來了,看見我白色的單衣,愣了愣,臉色立即不好起來。
      「無嵐,你幹什麼!趕快把衣服穿上!」
      我轉頭看他,他卻忽然渾身一陣,一陣風般的沖了過來。
      「無嵐,你的眼睛!」
      我讓他搞得莫名其妙的,怎麼一會衣服,一會眼睛的?
      「你聽好了無嵐!我再也不允許你練那個什麼洗髓經了!」
      逐雨興奮得抓著我的胳膊,把我拉到鏡前,臉上的笑容慢慢擴大。
      我疑惑的看向鏡中的自己,不由得也吃了一驚。
      剛才注意力全部都被衣服吸引過去了,根本沒發現自己的變化。
      本來應該光亮的腦門現在因為沒有人來幫忙剃度而長出了一層淺金色的絨毛,閃閃的覆在頭頂。黑色的瞳孔不再是黑色的,而是同逐雨一般的亮銀色。
      「這……」
      我被自己嚇得有些結舌,話都說不出來。
      「這什麼這。」逐雨貼著我站著,鏡中兩張相同的面孔。「這才是你真正的容貌啊,若不是那老和尚讓你去練什麼破洗髓經……」
      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住了,小心翼翼的抬眼看我臉色。
      「麻煩你幫小僧找把剃刀來吧。」
      我摸摸自己閃閃的金色腦袋,對他說道。
      「無嵐,少林已經被毀了,你已經不是個和尚了!」
      逐雨氣急敗壞的看著我。
      「心中有佛,立地為寺。」
      我低頭看著手腕上的念珠,輕聲說道。
      「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是誰給寺裏的和尚下了毒,又縱火燒寺的嗎?」
      逐雨盯著我,突然說道。
      我搖搖頭。
      即使知道又能如何?我斷是不會去報仇的。
      「你難道連原因都不想知道?」
      逐雨估計已經氣得岔氣了,滿臉憋得通紅。
      我仍舊搖頭。
      知道原因又能如何?不過會催生報仇的念頭罷了。
      「那麼你就一定要為了一群已經升天的和尚離開我嗎!」
      聽到這話,我遲疑了。
      沒錯,逐雨是我現在唯一的親人了。
      「無嵐哥哥,我求求你,你就一直陪著我吧!我知道你對皇位沒有興趣,但至少陪著我登上皇位啊!」
      逐雨的語氣中帶著些許哭腔,緊緊地抓著我的手,滿臉的哀求。
      我猶豫了一會,終於點頭。
      「好,那小僧就陪著你直到你登上皇位為止。」
      他的臉上瞬間綻放出笑容,水銀色的瞳孔光彩奪目。
      「不過,頭還是要剃得。」
      「無嵐哥哥!」

      幾天之後,我們啟程離開這片我生長了十六年的故土,回到逐雨熟悉的地方去。
      一路上風景極佳,可我一專注的看風景,逐雨就不滿的纏著我說話。
      我有一句沒一句的跟他說著,馬車走走停停,窗外景色不斷變化。
      走了大約半個月,我們終於來到一片湖水前。越過這片湖,就是逐雨所居的蔥翠山了。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片的湖水,也從來沒乘過船,心裏不免有些慌亂。
      逐雨則笑嘻嘻的握著我的手,拉我上船。
      腳還未邁出去,虹突然攔住我們,低聲說道。
      「兩位殿下請留步。」
      我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抹突兀的血色正在湖水中慢慢蕩著,醜陋而殘忍。
      「糟糕,我們得趕快離開。」
      大總管一聲令下,眾人立即各就各位,準備離開。
      「哎喲我的大總管哎!我們十六年沒見了,你就不想見見我麽?」
      一個讓人渾身不舒服的陰柔聲音從樹後傳了出來,隨著聲音的揚起,林子中突然出現了許多身著戎裝的士兵,還有已經拉弓上弦的弓箭手。
      「陳中,你鬼鬼祟祟的躲在樹後面,是不敢出來見人麽。」
      大總管用前所未有的譏諷語氣說道。
      「哎呦喂,大總管就是大總管,還是這麼的有氣勢呦!」
      話音剛落,就從樹後走出兩個人來。
      走在前面的一個身著黑紫色錦衣,面白如玉,整個人上下透著一種不陰不陽的不協調感。
      後面一個是個高挑的年輕男子,穿著武將的服裝,手裏握著一柄寶劍。
      「陳中,十六年都過去了,你怎麼還坐在副總管的位子上。」
      大總管不屑的瞥了他一眼,語氣也是鄙視到了極點。
      叫陳中的臉一青,還來不及開口大罵,就被身旁的年輕男子攔下了。
      「劉大總管,卑職奉旨前來恭迎兩位殿下,還請總管行個方便。」
      那聲調平穩,話說得不卑不亢。
      「彼此彼此,本總管也是奉了懿旨來護送兩位殿下。」
      「大總管,請把兩位殿下交出來,卑職也好回去複命。」
      「司徒大人是在為難本總管了?若丟了人,本總管也不好交差啊。」
      兩人一來一往的對話讓逐雨不耐煩了,他上前一步,高聲喝道。
      「都跟本殿下讓開!好狗不擋道聽過沒!」
      那模樣,還真有皇族氣勢。
      司徒的眼睛刷的就看了過來,在逐雨身上掃了一圈,接著又落到了我的身上。
      逐雨回頭看了我一眼,說道。
      「無嵐,你也說句話啊!」
      「阿彌陀佛……」
      我合掌剛說了一句,就被逐雨打斷了。
      「我求求你無嵐!你能不能別老裝少林弟子!」
      「可是小僧就是……」
      「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回少林寺的!」
      「但是小僧必須……」
      「沒有必須!你是絕對不可以回少林寺的!」
      我被他卡的沒法說話,只好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司徒大人,殿下都這麼說了,你還要再多做阻攔麽?」
      司徒不置可否的揚了揚唇角,眼睛一直沒離開過我。
      「大總管,你可知皇上立得太子是哪位皇子?」
      大總管回頭看了我一眼,聲音低了下來。
      「大致知道。」
      「那大總管也知道各位皇子的反應了。在這種狀況下,難道不應該以保護太子殿下的安全為先麽?」
      大總管沉默了。
      「聖意難違,大總管不會不放人吧。」
      司徒越迫越緊,氣勢上就比大總管勝了一籌。
      我看著情勢不太好,只好站出來說道。
      「諸位施主,請聽小僧說一句吧。」
      他們聽我開口,臉上都顯出驚愕的表情。
      「施主們雖然嚴陣以待,但真正敢傷害小僧和逐雨的,又有誰?」
      司徒定了定神色,臉上露出個俊朗的笑容。
      「殿下還真是看的透徹。」
      「施主過獎了。所以,我們走我們得陽關道,你們走你們的獨木橋,不必在這裏爭論了。」
      說完,我就抬了步子要走。
      「太子殿下,為臣話還沒說完呢。」
      他卻突然高喊了這麼一聲。
      我回頭看他,眉頭微微皺起。
      「太子殿下,請跟為臣回宮。皇上日日念著殿下,期盼有一天能與殿下相見。」
      我有些吃驚的看向逐雨,他卻露出一個苦笑,微微頷首。
      「對不起無嵐,我騙了你。整個秋國除了你,沒人有資格能登上那個皇位的。」
      「為什麼?為什麼非要是小僧不可?」
      「殿下回宮見了皇上,不就知道一切了麽?」
      司徒還在努力的說服我。
      但我壓根打從心底就沒想過要去,即使那深深的宮牆內,坐著我的生身父親。
      「小僧不去。」
      我飛快的說出這四個字,接著便轉過身去。
      腦子中浮現出白鴻飛曾經說過的那句話。
      「你要做靜池,卻有人會讓你做不成靜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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