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神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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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树散花，
不知去向。
***
这是一条长长的坂道。
从最初的地方开始，穿越无数个深红的鸟居，一直朝着路铺设的方向往前行走，却始终看不到终点。
这里没有太阳，没有温暖。除了脚下踏着的象牙白路径上散发着微微的光亮，用以指引前进的方向以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深不可测的黑色——沉沉如斯，其内宛如蛰伏着无数虎视眈眈的凶兽。
荧白、深红、黑暗。
是这方天地中仅剩的色彩。
她侧目，将这景象仔细地注视上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继续向前。
有涟涟水波于步履间绽开，鸟居侧面的黑幕处闪现出一段又一段短促而模糊的景象，随着走过鸟居的动作而变幻。
——那里面是荒芜寂凉的土地，却有着一群她所熟悉的神明，衣香鬓影、言笑晏晏。也有她的面孔。
嗯……是她。
也不全是她。
是京都守护神，却不是夏川。
夏川的目光在每一幅景象中的“自己”身上一滑而过。
她想，她大概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了——远古神迹。存有代代神明过往与记忆的地方。
可是……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呢？
明明……最初，她是与被掠走的其他神明们在一处的啊？
***
“怎么样？！”
一队的成员将将走进室内，等在里头的刀剑男士们便纷纷紧张地围了过去。而一队队长疲惫地别过目光的模样，就是最现实的答复。
等候着的大家纷纷失望地垂下了头，但很快就有强行振作的声音响起，“不要紧！既然由主人灵力支撑着人类形态的我们还没有事，说明主人也一定没有事！”
是堀川——他连续两天两夜没睡，一直在外面连轴转，直到今天早晨实在撑不住了，回到本丸准备喝口热水时，被守在这里的蜂须贺强行扣下。蜂须贺取代他的位置出去寻找夏川，并要求堀川留在本丸最起码睡五个小时。
午后的一队暂且归来稍作休整前堀川就醒了，虽然休息时间并没有达到蜂须贺规定的五小时，但这时候的堀川看上去已经比早晨那会儿精神上了许多。
就听他接着道，“还有十几队的同伴都在外面寻找没有回来，说不定其中的一队就能够带回好消息呢！既然毗沙门天大人和佐野大人没有传回坏消息，那就是好消息！”
其实这话说的堀川自己心里也没底，但为了鼓舞士气，也只能这样苦中作乐一下。
“各位就留在本丸休息一会儿吧！”堀川扫过一队队员们疲惫无比的神情，心沉了一下，但他很快就重新强迫自己振作了起来，“空缺的位置就由我们这些在本丸休息过的人来顶替吧？”他看了圈身边的其他刀剑男士，征求意见，“怎么样，大家？”
得到了“是啊是啊”的附和声，和一致的点头。
一队成员们可怜又弱小的反驳声被强行忽视，原先守在本丸的刀剑男士们簇拥着他们到桌边坐下后，便以极快的速度成立了新的一队，冲出了本丸的大门——特殊时期特殊情况，饶是处于不出阵、留守本丸的情况，也没有刀剑男士身着内番服了。大家都是可以立马上阵杀敌的出阵服，连本体刀都随时挎在腰间。
新一队出门时，正好与回来的六队擦肩而过。
六队的成员们脸上并没有欣喜的神色，因此新一队也没有耽误时间，做出停下来询问等一系列浪费时间精力的举动。
跟着六队回到本丸休整的安定粗粗地扫了眼新一队的成员，见着里面没有清光的身影，才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并没有离开体内太久，安定又一口血憋在胸口了。
他进到室内时，清光正抱着本体刀靠在门边——他的手指在不自觉地摩挲着一个白瓷杯，里头的水还散发着热气，估计是刚才出去的堀川倒给他的。
原一队的成员们围坐在桌边，大多数刀剑男士都趴在桌上闭着眼养神，还醒着的大典太目光深沉地看着缩在角落里的清光，似乎是在防备清光有突然跑出去的举动。而在见到安定进来，他则在与安定对视一眼，点了下头后，便放轻动作，起身离开了这个最靠近本丸大门的房间。
换成同为冲田组同伴的安定来盯着清光。
名为加州清光的刀剑男士正低垂着头颅，他额边的碎发软趴趴地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而长长的睫毛也掩去了他眼底晦涩似海的翻涌——清光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反应，他心情不好也是当然。
这是失去夏川踪迹的第十天。
十天前的晚上，远在高天原的大家忽然收到了来自出云神社的紧急通知，弄清情况匆匆赶往出云的刀剑男士们在那里看到了几乎失去所有外露情感的、惶惶无措的加州清光。
神明是在他的身边消失的。
他没有尽到近侍的责任。
……虽然刀剑男士们都知道这不能全然责怪他——胆敢闯入神明集聚的出云神社，那样的彼岸之物怕是清光也拦不住。但在正一位神明失去踪影后，许多神明与神器看向近侍的眼神都变得充满同情。
这是高天原充满了神明特色的怜悯之情——怜悯这个近侍，即将到来的惩罚与他自己内心的折磨。
清光的内心的确充满了折磨，哪怕天照大神曾公开表明京都守护神夏川会被带走这件事，不是她所信任的近侍的错，但清光还是将所有的责任一昧地揽到了自己身上。
——守护不力、看顾失责。全是他的错、他的责任。
他是这样想的。
于是也就有了这往后十天的疯狂。
不眠不休地往返于黄泉与现世之间，加入毗沙门天等武神的队伍，在斩杀彼岸之物的一线奋战……
这样状态极差的加州清光真的差点没把安定吓出心脏病。
担心着同伴，同时又因为其他一些什么原因，安定也自请跟在清光的身边，与他一道的还有新选组的伙伴们。这样的日子过去四天，毗沙门天才算看不下去清光的样子，赶他回到刀剑男士们身边休息，再配合着本丸大家的步调一起行动。
这才有了现在的情景。
夏川座下所有的刀剑男士们分成几十个队伍，高天原京都守护神府邸留守两队、现世本丸住宅留守两队以备不时之需，其他队伍则纷纷按照排定的班次活动，以求条理有序地进行寻找主君——但真正能遵守这个班次的，一个都没有。
大家都卯足了劲在外头奔走，里头也包括了极度不甘心的加州清光。
新选组的各位被分到了不同的队伍里，六队的安定上一次见到一队的清光，已经是他被毗沙门天赶回本丸那时了，而在此期间，一队已经重整过三次。
也就是说，他自回到本丸的队伍里后，就一直没有休息。
忙碌的路线搜寻安排让安定找不到机会逮人，这会儿好不容易看到真人了，又见着同伴的脸色比上一次更是憔悴了好多，安定心头闪过一阵复杂的滋味。
他顿了顿，刚准备过去揪人去休息呢，就见着清光摩挲着瓷杯的手指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下一秒，瓷杯被蓦得放置在地上，而放置它的付丧神，脚下一转，已往外走出了好几步。
——大和守安定，一口血憋在了心头。
“清光！等等清光！你听我说！”顾不上太多，安定压低了声音直接一嗓子喊过去。意料之中地没有喊停清光的脚步，安定又急急忙忙地追上去，一把将人拽住，“听人讲话啊清光！”
安定的声音里也带了几分火气，也不知道是在气同伴的乱了章法，还是在气自己当初隐瞒了那么多的事。
而被他大力抓住的清光并没有做出安定想象中那些诸如甩手离开的举动，这也稍微让安定放心了一点。
但情况并不太妙，此时清光注视着安定的眼神里，空空荡荡，一丝感情也没有。
只有他眼眶下代表疲劳的青黑，还让他稍微有些“活着”的感觉。
安定的心头又是深深一梗。
束手无策的窒息感再次包围住周身的每个角落，熟悉得就像冲田总司曾在他面前离世时一样。一样叫人难过又令人悲伤。
可那时事情尚还有一线转机。现在……现在，就连神明都不知道，未来会通往哪个方向。
但曾被玉依姬寻找过的安定知道，自己身上担着一份怎样的责任——他不能失去大概的方向，失去继承了冲田君遗愿的一份“道”。
所以，尽管此刻他无比羡慕那些没有记忆的“大和守安定”们，无比向往那些没有沉痛记忆的生活，他终究还是只能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对同伴说道，“清光，你，现在给我去休息！！！”
“休息？”
蔷薇色的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清光似乎是没有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反应过来它代表着什么。这么些日子的东奔西走，他的潜意识早就将这个词的读音与它代表着的含义完全地分裂开。
这也导致了他还没来得及对信任着的同伴做出什么反抗的举动，就被人拽着围巾连拖带拉地扔进了简易的休息室里。
当他被棉被温软的触感所包围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强制要求下战场了，于是他又下意识地想起身向外，但在他的动作幅度拉大之前，又一次地被安定按住。
这次的清光不再束手无策，他一抬手臂挡住了安定伸来的手。安定也猜到等清光反应过来就会继续挣扎地要出去，他也是用了十足十的格斗技巧，仅仅三四招后就将清光牢牢地按住——怎么说安定在几十年前就经历了强化打刀的极化修行，更何况此刻的清光已经接连多日没有休息，精力、反应力、体力都不大跟得上了。
“一队已经走了啊，你准备独自出门吗？毗沙门天大人不是下过命令？叫我们必须都以队伍的形式在外？”
“你这样。你的位置我顶上好吧？我去找主人，保证尽心尽力掘地三尺。”安定劝说的话才讲了一半不到，清光就已经安静了下来。安定心里松了口气，手上也悄悄松了些力气，他接着说，“你先休息一会儿啊清光？你看堀川，前几天的脸色差得要命，刚刚是不是好些了？休息一会儿也有精力去找主人啊？再说，你——”
他说着说着却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清光太过安静了——他本以为清光一定会反驳自己，再与自己争上几句。
安定默默地收了声，他的目光移到了清光的脸上。之前一直没有敢直视清光的双眼，他怕一见到同伴的表情，他也会开始动摇。
少年模样的付丧神似乎是丧失了所有可以反抗的力气，他静静地躺倒在地上，不言不语地别过脸看向窗外，猩红色的眼睛里没有血意、没有杀戮，只印着几朵流云飘过的柔软。
“可我不是毗沙门天的刀，我为什么要听她的命令。”他平静地道出这句曾让大家都骄傲无比的话，“我是夏川的刀。”
窗外是蔚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
现世这片圣洁的美景，像极了清光曾在高天原的水天一界所看到的景象。水天一界里是白茫茫的一片，那里有波澜不惊的水面和与之连接着的广袤无垠的天空，流云上天入地，雾霭聚聚散散，光影变幻不息——那里是日本高天原的尽头，是所有换代的神明出生的地方。
当时的高天原做了最坏的准备。去那里寻找诸位神明可能的换代前，毗沙门天叫上了清光。
清光还记得自己赶赴过去的一路上都抱着怎样的复杂心情。
如同刀剑男士破碎后，审神者重新锻出的新刀不再是前一位一样。神明换了代，就不再是以前的神明——哪怕都有着同样的神力、同样的容颜。
但他想，就算是真的换代了，他也要找到他的守护神。
可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
高天原的搜查队在水天一界里确实找到了几位换了代的神明，各家神使神器搂着那些孩子放声大哭，新出生的小孩们却灵智未开，不懂那些，只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慌乱的人群。
好歹是找回来了。那么剩下的神明们呢？他们去了哪里？又要去哪里寻找他们？
清光曾在水天一界里伫立很久，他望着那片蒙蒙的雾色，握着腰间本体刀，茫然四顾，没有确定的方向，只觉得天地浩大。
水天一界到处都是冰凉的，连风都是。如果夏川真的换代，那么小的新生代如果不被及时找到，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又或者，夏川在生命终结前，面对过什么呢？
窗外一朵云飘过的时间，回忆蓦然而止。
是他的失误让她不见了，所以现在他也找她不见。
这大概就是某种因果轮回吧。清光这样想。
“算了。”他逃避似得闭了闭眼，“那就听你的吧。”
他扫了眼安定欲言又止的表情，“你要说到做到喔，先拜托你顶替一会儿，下午我再换你。”
“……”安定一时间不知所措，但他也很快就顺着清光的话往下讲，“行啊。”他笑了下，“那你睡吧。我走了。”
安定放轻脚步出了门前，还贴心地拉上了窗帘。午后的烈阳被挡在帘布外头，室内昏沉沉一片，是适合休息的环境。
但距离安定离开已经很久，清光都没有成功入睡。
他睁着眼睛看着窗帘上的樱花图案，似乎又是想要透过窗帘，看向那片有自由意味的天空。
只是，此刻清光的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幅光景。
在安定拦下他之前，他本来是想到了一个可能的地点，想要自己去寻找的。虽然后来被拦下了，还被强制要求留在本丸休息，但他还是止不住地想，如果当时安定没能成功拦下自己，自己冲出了本丸大门，去往了那个地点，有没有可能找到夏川。
然而就算是幻想也不能如愿。
幻想中的清光冲出本丸的大门，下一秒面前的场景却骤然切换。不是熟悉的道路，是高天原的水天一界——他曾在见过的那片，令他茫然无措的景色。
如此循环反复十多次后，他放弃了幻想这个可能性。
清光一扯嘴角，深吸一口气后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掌心一片温凉。
作者有话说第39章 【神无】-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