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古剑]你看你看月亮的脸》森犀

2、图南

　　1.
　　魏琛是城主一脉的旁系。
　　这还是好听的说法。
　　真相是他老娘以奴隶之身承了老城主的欢，后来在马厩里生下的他。
　　方世镜认识魏琛的第一天，耳朵里就被灌进了这样的真相和忠告。
　　离他远一点，同龄人鄙夷地抬高了下巴。
　　魏琛那家伙疯疯癫癫的，成天嚷嚷他去过下界。

　　2.
　　好像流月城的结界能被他打碎似的。

　　3.
　　那天方世镜在生灭厅的侧殿里读卷轴，尘封已久的暗门忽的一下被砸开。
　　击起的灰尘在阳光下像金子一样四处漂浮。
　　方世镜还来不及出声，就被捂住嘴巴拉到屏风后面。
　　嘘！！！
　　粗硬的胡渣擦过他的耳廓，呼出的热气像一团跳跃的活火；
　　借地方让我躲躲！

　　4.
　　躲到生灭厅里来啊，真是好兴致。
　　方世镜一边想，一边拉下了嘴巴上沾满土灰的手。

　　5.
　　那手也像火一样温暖。

　　6.
　　方世镜施施然走出屏风，弄乱的衣物都被整理得当，他微笑着对冲进来的同僚们说，
　　魏琛？我看见他往主殿的方向去了。

　　7.
　　等方世镜目送着大队人马离开后，回去一看，果然早就不见了魏琛身影。

　　8.
　　魏琛其实挺有人气的。
　　除了那些酷爱鸡蛋里挑骨头的贵族，族人都很乐意跟他打交道。
　　方世镜收拾了一天的文书，看到自己被落日在光滑的青石地板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他伸出手，那影子也伸出手。
　　他点点头，那影子也点点头。
　　如果影子有灵魂，大概也会厌恶自己的掌控者罢。

　　9.
　　欸？怎么回事？你看着这么大人了，还喜欢玩影子戏？
　　有人站在门口，大大咧咧地诧异出声。
　　……因为等你太久了，难免有点无聊啊。
　　方世镜笑了笑，和气地说。

　　10.
　　老夫觉得，你真挺喜欢给人下套子的。
　　很久以后，魏琛城主盯着勤勤恳恳给他批公文的大祭司，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方世镜为神农祭典忙得没了一贯的好脾气，翻个白眼说，
　　我爱下套？那怎么不见套着点什么？

　　11.
　　噫！世镜你不要妄自菲薄，老夫这么英明神武一人，不也跳进你的套里去了。

　　12.
　　开玩笑，方世镜心里想，欲擒故纵什么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什么的；
　　谁也没有你玩得顺溜。

　　13.
　　可是对着魏琛，就是那坑里生着荆棘铁刺，恶火熔岩，他也跳得心甘情愿。

　　14.
　　魏琛登上城主之位的前一晚，神殿外的夜雨幽幽地下着，神殿内的青石地板上流满了暗红的血。
　　血里映着火，五色石燃的，分外的明亮，温暖。
　　对于过去的低阶祭司方世镜来说，确实是从没见过的奢侈景象。
　　他率先屈膝，对着刚刚从老城主胸口拔出手杖的魏琛，无比尊敬地喊道，恭迎新城主。
　　魏琛脸上飞着几点血渍，但他胡子拉渣的，倒也不很醒目。
　　前任大祭司苍白着脸，始终不肯跪下。
　　魏琛对着方世镜一笑，瞳孔里也倒影着火光，森然地明亮。

　　15.
　　尊上，方世镜和和气气地对一向十分欣赏他的上司说，你也不要让老城主大人久等了。
　　绿色的磷光就像蝴蝶的振翼，
　　倏忽而起，倏忽而逝。

　　16.
　　夜雨才停没多久，魏琛就说，明天肯定是个好天气。

　　17.
　　魏琛喜欢晴朗的天空，他喜欢那种纯净的蓝色。
　　方世镜问他，你真的去过下界吗？
　　魏琛啧了一声，你怎么也学别人嚼舌根。
　　但他对他解释说，知道梦貘吗？
　　我人离不开这城里，魂可以嘛。
　　他很少和人谈起穿行在下界梦境里遇到的种种光怪陆离的场景，但是他说，总有一天，我要自己到外面去看看。

　　18.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鸟，其名而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19.
　　和老城主治理下的垂暮之气不同，魏琛开始轰轰烈烈地研究怎么打破结界。
　　他为人又很亲和，闹到后来，几乎要开始广收弟子。
　　方世镜背地里羞他，你不就爱个前呼后拥朋从如云的老大样子么，怎么，连城主威仪都不够用了？
　　魏琛噫道，世镜你不懂老夫的心！

　　20.
　　有什么不懂的，你不就想给宠着少天找个名头嘛。

　　21.
　　然而方世镜觉得喻文州聪慧早熟，也是可造之材，特地提到自己手下教导。
　　魏琛哼哼，那孩子虽然身子骨不好，心可够脏了，世镜你还想调教成怎样。
　　你跟个小孩子吃什么醋，方世镜内心呵呵，表面上还是很温和地说，城主，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是在埋怨我挑走了你准备暗地里栽培的好苗子。

　　22.
　　他当着黄少天的面说的，那孩子脸上锃地一下亮了起来。
　　魏琛气死了，可他不敢再跟黄少天吼要是老夫只能在你和喻文州之间挑一个当徒弟你要老夫选谁？！！！
　　因为黄少天曾经天真无邪地暴击过他；
　　当然是文州啦！反正魏老大你平时会教我的呀！

　　23.
　　方世镜满意地摸摸黄少天的头，柔声叫他去看看喻文州怎么还不来。
　　魏琛憋着气，等黄少天出去之后开始控诉，世镜你的心也太脏了！！！这么教少天你是要气死谁？！！！

　　24.
　　其实方世镜没说过，他觉得喻文州和魏琛很像。
　　他问喻文州，想不想做祭司。
　　喻文州乖巧地点点头。
　　为什么想做呢？
　　我想保护少天和大家。

　　25.
　　还想……也许有朝一日，能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26.
　　最好能跟少天一起去，喻文州笑了起来，少天总是说，也许从下界看，天空会更加蓝。

　　27.
　　想去看一看，不被矩木浓密翠绿的巨大树冠遮蔽的，
　　美丽而又湛蓝的天空。
　　在遇到魏琛之前，方世镜还来不及想这件事情。
　　他的眼中都是贫寒，琐碎，卑微的生活。
　　然后一团活火，烧尽了这一切。

　　28.
　　方世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年在下界的梦境里游走，在发现的时候，魏琛已经深深染上了浊气。
　　他躺在床上，手脚溃乱，半睡半醒，看到方世镜的时候，会皱着眉头说，那两个小东西呢？
　　没哭鼻子吧？

　　29.
　　等，等一下？！！！
　　我问的是少天和文州，世镜你怎么——？！！！你的人设崩坏了好吗？！！！

　　30.
　　世镜，别人也就算了，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我魏琛自从来到这世上，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怎么样，英雄气概！
　　哈哈哈哈，没给少天看到真是可惜啊。
　　……也不知道少天长大了会是个什么样子，要还是粘着文州没个完，我非得揍他的屁股不成。
　　哼，你肯定是要拦着的，不是我说，世镜，你越来越像他俩的娘了。

　　31.
　　想活下去。
　　快乐的悲伤的事情，都无所谓。
　　只要魏琛活着，一切都变得有意义。

　　32.
　　只要他活着。

　　33.
　　浊气在弥漫。
　　好像没有了魏琛的笑声，死亡的静寂就开始无所顾忌地肆虐。
　　终于有一天，喻文州找到方世镜，脸色苍白，轻声地说，尊上，请您……不要告诉少天；
　　他撩起自己的衣袖，瘦长的手臂上，皮肤已经开始溃烂。

　　34.
　　蓝色的天空。
　　矩木。
　　五色石燃的火。
　　血。
　　羽翼就像云朵般的巨鸟。
　　苟延残喘的生命。

　　35.
　　文州……方世镜忍住耳边的轰鸣，低声地说，除了少天，你最爱谁？

　　36.
　　而我最爱的那个人，是一团永恒的活火。
　　我愿投尽这世上的薪柴，只为留一缕艳丽的火舌。

　　37.
　　雨又开始下了。
　　魏琛突然惊醒，他的床前帷幕半垂半卷，能够看到窗外茫茫的雾气，天地昏昏，水腥涌进鼻端。
　　他浑身疼痛，但仍觉得雨很美，遮盖一切，洗刷一切。
　　死亡就像一场雨。
　　刻意放低的脚步声伴随着水滴的声音清浅响起。

　　38.
　　世镜？你——怎么浑身都湿透了？外面这么大雨你都不知道躲吗！
　　他的手忽然被握住，带着潮意的冰凉，瞬间透过皮肤沁进骨血。
　　……怎么了？
　　城主，方世镜凝视着他，眼中盘踞着蒙蒙的雾气，他一字一句的说，

　　我把文州，送进了矩木。

　　39.
　　文州，我要你发誓，用少天发誓，从今以后，你必须效忠城主，绝不能够做任何威胁到城主的事情；
　　如有悖誓……便让少天，死不得其所，三魂九魄，永世不安。

　　40.
　　后来，当油尽灯枯，躺在病床上的大祭司听到他造的活傀儡说，奉命为他演乐安神之时，嘴角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嗯，他安静地点了点头，最后望了一眼天空。
　　正是傍晚，雨云堆积，一片灰蒙。

　　41.
　　更后来，冥蝶之印发动之前，矩木中央的魏琛有一天忽然说，老叶！
　　啊？叼着烟的心魔茫然看他。
　　你会飞吗？
　　什么玩意儿，心魔不明所以。
　　哼，看你这没骨头的懒样子……魏琛哼哼，老夫从前，可是有对好翅膀的。

　　42.
　　有个人看着他用术法幻化出的梦貘，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我还以为会是走兽的幻形……没想到，还能飞呢。
　　他总是笑得很和气，不管是开心时，还是伤心时。
　　没有比他更温柔的人了。

　　43.
　　要你何用，魏琛嫌弃地看了心魔一眼。
　　反正老夫现在也用不上了，干脆赏给你吧。
　　不要太感谢老夫啊。

　　44.
　　一块红色的晶体，飞到了心魔手里。

　　45.
　　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