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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得与皇子同囚(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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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冉歌越睁开眼,从十郎的怀里坐起,十郎睁着眼,眸色清亮,见她醒来,他便穿上外衣,低头整理发皱的衣襟,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也不看她。
冉歌越感觉气氛有些尴尬,她想说声“谢谢”,舔舔唇,却无法开口。
昨夜她依然挨着十郎入睡,半夜却被冻醒了,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感觉到十郎被她吵醒,坐直了身子看着她,随后便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解下了外衣,伸手把她拥入怀里,将衣服盖在两人身上,冉歌越身子僵了一下,脸皮烫得要死,她想自己是不是发烧了?可是为什么只是两颊烫呢?虽然经历过一次恋爱,但她还从未与异性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她的心“咚咚”地跳,她想要离开那温暖的怀抱,但十郎的身躯不断传来暖暖的热流,好温暖好舒适,还有淡淡男子的清新的气味,她僵硬的身子立刻被融化了,柔软了,她顺从地伏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她闭着眼,想:这样冷的夜,他的身体却一直散发着热量,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力吗?其实他是个武林高手?
她安心地,沉沉地睡去。
现在,她靠着墙角坐着发呆,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一些事:这气氛尴尬得诡异,怎么化解呢?我笑眯眯地说,早上好?我和这个神秘美男,不会即将展开一段跨时空的爱恋吧?不行不行,我要回去的,那个,内力是怎么转化成热量的呢?动能转化势能?
一只手覆上她的额头,她回过神来,见十郎正歪着脑袋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那样子,好萌啊!这少年给她的感觉,一开始是高贵,淡雅如玉,然后是冷淡礼貌,神秘,再然后是温和细心,少年老成,可现在这表情,竟把她萌到了!冉歌越下意识地摸摸鼻子,生怕自己流鼻血。
十郎探了探她的额头,收回手,笑道:“发什么呆呢!额头是有些烫,但还没至于烧傻吧!”
冉歌越迅速整理了心思,一脸深奥的表情:“谁傻了,我在意识流呢!”
见十郎一脸的不解,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真犯傻了,她跟古人说什么意识流啊,太自以为幽默啦!她懊恼地敲敲头,闷闷地道:“是,我想我可能是被烧糊涂了。”
十郎的神情转而凝重起来,轻声道:“尽量调整好,今晚有变。”
冉歌越一下子坐直,睁圆双眼紧盯十郎,眼里满是询问,神情紧张。
十郎抿了一下唇,柔声道:“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的语气平稳,但双手紧紧握成拳,青筋浮现,她想:其实他是更紧张的吧……她笑笑,道:“我不怕。”
他没有再演算痴迷的算术题,一直紧皱着眉思索着什么,她沉默地缩在墙角,闭目养神。他们,在静静地等待。
当最后一丝天光消失,他站起身,腰背笔直,幽暗的光影里,他的轮廓缥缈,她的心一下子空洞,她紧跟着站起身,上前两步,静静地站在他的背后,她想:会发生什么呢?最坏的结局不过就是……如果侥幸……,我们能被称为生死之交么?
外面有很多的人的脚步声,然后她听见铁链被开启的声音,但不是关押他们的小屋,十郎立刻走到门口,黑暗里,她隐约看见他偏着头倾听外面的动静,一片嘈杂里,她听见小孩的哭声和粗暴的呵斥声。
过了一会儿,他们所在小屋的门上传来铁链的声音,十郎轻声退后几步,屋门开启,几个大汉手持火把走进来站在死角,随后暗香浮动,两名小婢提着宫灯走进侍立两旁,见到这架势排场,冉歌越好奇地望着门口,随着一阵浓郁但不刺鼻的香气,一名绯色霓裳的女人款步走进。
冉歌越呆呆看着这隆重登场的女人,嘴半张着,惊声轻呼:“天哪,你可真丑!”
那几个大汉和小婢愕然地瞪着她,十郎闻言也回头用十分古怪的眼光看了她一眼,嘴角忍着一丝笑意,却在转回去的一瞬神情恢复如常。
被她出言侮辱的女人杏眼含煞,死死地盯着她,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十郎身形动了一下又稳住了,冉歌越被那女人眼中的煞气吓到,她摇着双手,解释道:“不,我不是说你长得丑,我是说……”她突然看见那女人衣袖动了一下,多年看武侠小说和电视的经验使得她立刻退后,偏头,还没站稳,只见眼前一花,她立刻后仰,一道利风堪堪扫过鼻尖,她吓得跌倒在地,连连尖叫,却也就势一滚,滚到了墙边,她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扶着墙慢慢站起,小心地看着那女人,其实那女人脸上乃是时下宫廷贵妇极为流行的妆容,浓重的铅粉敷了老厚,额上贴了花黄和金箔做成的花钿,太阳穴旁抹了斜红,眉毛剃掉后画了黛色的阔眉,用绛红的口脂描了樱唇,两边唇角点了面靥……只不过以冉歌越的审美观看来就无疑于“雷死人不偿命”了。
女人犀利的目光直视着她,开口道:“你不会武功,但反应快,身手也够敏捷,要是能从幼时培养,或能成大器。”
冉歌越讨好地“嘿嘿”一笑,道:“其实,我是想说,你这个妆,不太好看,呃,是不太适合你……”
眼见那女人眼睛微眯,杀气大盛,十郎轻笑一声道:“你这女子当真是土,夫人这乃是宫廷盛行的妆容,高贵美艳,你不懂,就别乱说话。”
他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逐月夫人面前,嘴角噙笑看着她。逐月夫人狭长的丹凤眼眯了一下,嘴角勾起漾开一抹妖娆的笑意:“几日不见,公子叫妾身……好生记挂。”
她媚声酥骨,冉歌越直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配上那一脸浓妆,竟让人毛骨悚然,冉歌越不由替十郎叫苦:天哪,竟然被这样的女人看上了!
十郎微一欠身,道:“在下何德何能,竟得夫人如此青睐!”
逐月夫人一只手攀上他的肩头,脸庞贴近,媚声道:“冤家,我也不知怎地,那日一眼瞧见你,便心尖儿都酥软了,一心只想亲近你,只要你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我不会亏待你的……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的手在十郎肩上轻轻摩挲揉捏,他未有避让,朗声道:“夫人如此欣赏,在下又怎么能让夫人失望呢?”
逐月夫人喜悦地道:“我就知道公子乃识实务之俊杰,故并未相迫于你。”她咯咯欢笑,携着他的手走向门口,冉歌越也被几个大汉推搡着走了出去。
院子里灯火明亮,二十来个大汉负手站着,个个面无表情,一看便知是经过训练的。
冉歌越很讨厌的那名青衣人侯在门口,仍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他瞟了瞟逐月夫人牵着十郎的手,笑意更深:“恭喜夫人,新获玉郎。”
逐月夫人回以浅笑,曼声道:“谢过赵掌事,日后公子便是我们自己人了,还望赵掌事多指点他些。”
赵掌事笑道:“好说,好说。”他两眼眯成一条缝儿,灯火中笑容阴测测的,逐月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她转头问十郎道:“妾身尚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十郎微笑道:“李家十郎。夫人呼在下十郎便是。”
逐月夫人击掌宣布道:“好,李十郎今后就是我圣教京畿堂的香主了!”
赵掌事笑眯眯地道:“夫人虽说是堂主,可任命香主是要经过教主的许可吧?”
逐月夫人斜睨他一眼,笑道:“李十郎这等人才来为我圣教效力,教主定然欣慰。我且先任命了他让他能有机会为圣教立功,再禀明教主有何不可?赵掌事有看法么?”她的声音原本酥软,却在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陡然凌厉,寒意森然。
赵掌事赔笑道:“属下自然不敢,只是恐夫人草率任命会落人口实。但李公子确是人才,夫人实又考虑周详,属下便放宽了心。”说罢,他当先对着十郎拱手一礼,恭声道:“属下赵无诚见过李香主!”
院子里站着的一众大汉跟着行礼,齐声道:“见过李香主!”
那些人面上恭敬,但眼里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了一些轻蔑厌恶之情,十郎也不介意,淡淡一笑,拱手回礼道:“诸位不必客气!”
冉歌越暗想:这李十郎究竟有没有才能谁又知道呢?不过管事儿的领导说有,拍马的属下跟着奉承,便就有了……她这样想着,面上不由浮现一丝嘲笑,赵无诚瞥她一眼,道:“这个女娃,夫人打算如何处置?”
逐月夫人冷冷道:“要么杀了,要么卖了。”
赵无诚呵呵笑道:“既能生财,何必杀之?依属下看寻个边远小城卖给勾栏算了。”
逐月夫人略一思索,道:“看她穿着不似寻常百姓女儿,就怕日后逃出来会惹麻烦,不若献给西域国主做女奴,如此还可为教主与西域诸国的关系修好。”
赵无诚连连称是,道:“夫人这主意甚妙,待我多寻些中原佳丽一并献去,也好诸国兼顾。”
逐月夫人道:“此事便交与你了。”她转头看着墙角,道:“把选出来的小孩儿拉出来,其余的照老规矩办。”
墙角阴影下正瑟缩着十来个小孩儿,赵无诚拉出四五名小孩儿,皆三四岁,其中还有一名两岁多的幼儿,被一个孩子紧紧搂着。
逐月夫人对十郎道:“自襄州至长安,公子想必也对我们的兽人有所了解吧?”
十郎一脸疑惑道:“哦,兽人?是什么啊?我只知道有几头聪颖非凡的灵兽啊!”
冉歌越心里呸道:装得可真像啊!
逐月夫人摆手道:“所谓灵兽,其实是人。兽哪有这么聪明的!”
十郎愕然道:“哦,这是什么缘由?”
逐月夫人便将这人变作兽的事略作讲述,与之前十郎告诉冉歌越的大体一致,她边讲述边观察十郎的脸色,似是恐他厌恶。
十郎不住叹息,面有惊色与一丝丝不忍,却也不曾露出憎恶之色,这表情倒是拿捏得好,既不惹人怀疑,也让逐月夫人放宽了心。
冉歌越暗叹:这家伙好有表演天赋啊!
逐月夫人指着被挑选出来的小孩儿道:“这几名小孩儿便是经过摸骨与数日观察选出来养作兽人的,十郎见过那头雄狮的,我意欲养只狮人,十郎以为如何?”
十郎道:“雄狮在我大唐本是罕物,若是聪慧通人性便非凡品了,当今圣上听闻了怕也要见识一番的……只是,”他扼腕叹道,“将好好的幼童变作兽人,大损阴德也!”
逐月夫人笑道:“因果轮回之说本就虚无,我等只管今生富贵便是。”
十郎略略思索,道:“在下有个疑问,还请夫人解惑是也。”
逐月夫人道:“请讲。”
十郎道:“夫人说让我做什么圣教香主,我虽不知圣教底细,却也不甚好奇,想日后夫人信任我了便会告诉我。只是在下看来圣教与夫人的生意颇大,这杂耍卖艺能挣多少钱,恐怕还不够驯养兽人的,这……”
逐月夫人摆摆手,道:“妾身自是万分信任十郎的,只是圣教来历教条甚多,有时间慢慢与你细说。这杂耍卖艺嘛,揽钱确非目的,只不过想引起上位者的注意……”
“咳……”赵无诚轻咳一声,道:“夫人,办事要紧,这些事儿日后您二人有的是时间细说。”
逐月夫人倏然停口,对着十郎浅笑一下,转头吩咐道:“你们,快些把东西运走。”
十来个大汉领命,推起靠在墙角的一溜手推车候着,有人打开了一间房门,进去鼓捣一阵,便听机括吱呀之声,冉歌越正好站在那房间不远,她轻轻移了几步伸长脖子看了几眼,见那房间里很普通,只是里面另有一扇门,门是用机关开启的,门里竟隐约是一条斜向下的通道,一幅落地古画被移在一旁,应该是遮掩这门用的。
大汉们依次推车进去,从通道里出来的时候车上便装得满满的,其上覆着厚厚的毡布,那些个彪形大汉推得颇为吃力,看来车上的东西十分沉重。这些东西被趁着夜色无声地推出院门去了,冉歌越数着足足有十二车,她很好奇车上装的什么,但毡布盖得严严实实无法得窥,她偷眼看了看十郎,见他低头正抚弄衣襟上的褶皱,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最后一辆推车离开的时候力道没控制好在院门上重重地蹭了一下,毡布被蹭开了一角,顿时一片珠光宝气金光灿灿,冉歌越倒吸一口凉气,觉得大脑都要痉挛了:整整十二车的金银珠宝哇!
待得十二车金银全被运走,逐月夫人见十郎有意避讳,为宽他心,主动道:“京畿一带敛得的钱财都是藏在此处,教主需要调用的时候才运走。”
十郎点点头,道:“这地方看来倒也偏僻。“
逐月夫人得意道:“自然,此处就距西市不远,周围一片房屋都被我们买下了,趁着宵禁时运到那些地方,既不会被周遭住户察觉,也难被巡夜官兵发现,再化整为零分批运走,这许多年来从未被发现……”
赵无诚上前一步,恭声道:“夫人,还有许多事要办哩。”
逐月夫人恼怒地瞪他一眼,道:“剩下的事你们照规矩办便是了。”
赵无诚应一声,转头吩咐手下,便有人端来几碗黑漆漆的药汁,要那些小孩喝。
十郎看着逐月夫人,道:“这是……”
逐月夫人轻描淡写地道:“哑药,这些小孩儿都要被毒哑,准备做狮人的孩子会被装进特制铁瓮限制体型,而他们的头则会长得很大,剩下的么,聪明的学些杂耍技法,蠢的便做哑奴吧!”
十郎依然微笑,笼在袖中的手却不由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冉歌越紧紧咬着唇,直到舌尖尝到血的咸腥味儿,之前那些人说要将她献给西域国主做女奴她都没这么愤怒!这些无辜的孩子好端端地被摄来竟是这种下场,从此一生都不见天日了,那一张张小脸那么稚嫩,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满是惊恐,如果他们的父母知道了,怕是宁愿自己的孩儿被拐卖给了别人养大,终生血亲不得相见罢!
她看见十郎维持着微笑的僵硬的脸上眉心微蹙,眼帘低垂掩饰着变幻的神色,她不知道他在思索权衡着什么,她突然想起他好像也从未说过他可以救他们,他只是用温和的语调让她安心,而她就真的不害怕了。现在,她眼睁睁看着那些孩子被抓住双臂,捏了鼻子,即将被强行灌入哑药……她突然冲上去撞落药碗,同时十郎身形疾动,抽了边上一大汉腰间长刀抢步过去,雪芒横扫,将几个正要抓住冉歌越的人逼开,他甫一站定身形,立刻一扬袖,一声呼啸,夜空中爆开一团刺目的白光。
异变陡生,猝不及防之下还被他伤了两名恶汉,但这些人训练有素,反应过来立刻呈半圆形将他们包围起来,逐月夫人惊怒交加,咬牙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十郎星眸里神光熠熠,傲然扫视诸人,眉宇间竟隐现王者气度,他轻哼一声,冷冷道:“李慎。”
逐月夫人与赵无诚对视一眼,愕然道:“十皇子纪王慎?”
冉歌越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清俊孤傲的少年,皇子?皇子!养尊处优的皇子,孤身涉险?
这简直是一出尊贵版的“潜伏”啊!
她竟然与李唐的皇子一起被关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