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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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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西市,乘了驴车又往东市。长安东市的消费群以达官显贵为主,商品大都昂贵奢侈,不如西市热闹繁荣,但街道更为干净,且没有那些喧嚣嘈杂与拥挤,让人更为舒心。这里的邸店装潢华贵,店主都有些势利,对只看不买的平民摆出不甚欢迎的态度。冉歌越二人自然买不起这些奢侈品,并且也有些疲乏,便直接去了指定的店为府里的女眷买好东西,即步行回府。
晚饭后,冉歌越回到房里摆弄她的护肤品,虽说她不通此道,但想这古代真正纯天然的东西简单鼓捣一下也不会起什么化学反应。她包里有半瓶润肤水,将玫瑰露与面脂随意调和,再适量加点润肤水,调到她满意的稀度,想想又以瓷碗装了悬在灯盏上炙烤,微热之时再用银钗迅速搅拌和匀,DIY玫瑰乳液便成了,挑了一点在手背上抹开,还不错,滋润不油腻,还有淡淡玫瑰香。冉歌越又找到一只精致的拂菻瓶洗净搽干,小心翼翼地将玫瑰乳液灌了进去。
第二天是衡阳公主等女眷回府的日子,阿史那青云去了校场操练,府里管事带了一众仆婢在门口恭候。因为没有人来告知冉歌越要不要去,所以她便呆在房里,直到近晌午时公主着人传她一见。冉歌越有些紧张,在她印象里公主都骄横跋扈,高傲苛刻,而且她现在寄住在人家屋檐下,有些怕正牌主人会赶她走。一路上心念电转,绞着手指设想了许多可能发生的场景,却在跨进大厅的一刹平静如水,眉眼低垂,以不卑不亢的姿态走进那些审视的目光中,行了一个万福礼,轻声道:“民女见过公主。”
公主柔声道:“不必多礼。娘子身世坎坷,我心甚怜。赐座。”
冉歌越应声,跪坐席上。抬眼环视,一应命妇素颜简装,分坐厅中。衡阳公主端坐正中上席,是一位仪态万方,亲切温和的雍容美妇。她着一袭紫色宫装,薄施粉黛,螺髻上只簪了几样简单的玉饰,她身侧依着一名深褐头发,虎头虎脑的锦衣幼童,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冉歌越。公主左首侧座,一位梳交心髻的美貌丽姝正含笑看着冉歌越,她眼梢微翘,瞳若秋水,谦和温良,一看便知出身大家。
扫视一圈后,冉歌越微微颔首,垂眉不语,貌作紧张羞涩。公主道:“真乃清丽无双,我一见之下便觉与你投缘。冉姑娘莫要拘谨,只当在自己家里就好。你且安心住下,便是不能回去也不打紧。”
冉歌越欠身一礼,轻声道:“蒙公主垂怜,歌越感恩于心。”
公主点点头,又对那美貌丽姝道:“娣妇,你记得挑些首饰和上等衣料给冉姑娘。”
丽姝笑道:“嫣琳一定办妥,贵主放心。”
冉歌越忙道:“公主万勿如此,蒙公主收留门下已是天恩,再如此厚待歌越怎生受得起!”
嫣琳温婉道:“冉姑娘不要推辞啦,贵主待人和善亲厚满朝皆知,又与你投缘,你莫要拒绝她的好意。”
冉歌越不好再推辞,只得低头道:“如此多谢公主。”心下暗想:原来她就是阿史那青云的妻子杜氏嫣琳。的确美丽高雅,温良谦和,看上去不像有心机的妒妇呢。
但闻公主笑道:“九叔回来了呢。”
冉歌越骤然抬眼,看见杜嫣琳欣喜的脸,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春情,期盼的目光注视着门口,却忽又转眸扫视了侍立厅中的思念一眼,小丫头正笑眼弯弯,望着走进门的阿史那青云。
阿史那青云缓步走进,向公主微施一礼,朗声道:“臣见过贵主,贵主安好。臣忙于公务,未曾恭迎贵主归府,望贵主勿怪。”
公主微微摇头,笑道:“今驸马随驾西征,九叔留守长安,你兄弟二人为我大唐尽心尽力,从无懈怠,我又怎会怪罪?况且,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都是一家人,无需如此多礼!”
阿史那青云仍恭敬道:“臣不敢失礼。”随即走向杜嫣琳,杜嫣琳起身,含笑看着他。阿史那青云在她跟前一步站定,杜嫣琳僵了一下即又神色如常,他看着她,温柔地道:“娘子不惧劳苦,随侍贵主为大唐祈福,为陛下祈福,为驸马祈福,夫甚欣慰。”
杜嫣琳颔首一礼道:“郎之忠义,乃妾之楷模,为郎分忧,妾分内事矣。”
公主击掌赞道:“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九叔与娣妇,真乃天下夫妻榜样也!”
冉歌越微微蹙眉,暗道:客气生分,感情淡漠……又见阿史那青云侧头看着凝视着他的思念,宠溺的笑笑。
冉歌越暗叹:这阿史那青云当真EQ为零,这般不掩饰自己的情感,刺激一个女人狭小的内心。
她转眸向杜嫣琳,正好看到她指节发白,攥紧衣袖又倏地松开,面上依然浅笑。
午膳传上来,冉歌越自然被留下用膳。公主发愿斋戒到驸马还朝,故而摆的素席。
古人礼仪繁琐,膳时不语,一顿饭吃得沉闷不已。冉歌越谨记菜勿翻捡,饮羹无声,倒也不曾失礼。
撤席后,公主道:“冉娘子,饭菜可合味口?”
冉歌越忙道:“谢公主。饭菜十分可口,甚合我意。”心下道:古人真幸福,天天都吃有机食品。
锦衣小郎之前一直扭身绞手望着阿史那青云,殷切企盼,此时跑来摇着阿史那青云撒娇道:“叔父教我射箭。”
公主嗔道:“道真,叔父与叔母小别再聚,有许多话儿要说。你这孩子不要恁不懂事。”
阿史那青云笑道:“无妨。我也挺想道真这孩子。”又转头对思念道:“思念,你也一起去吧。”
杜嫣琳眉峰轻挑,道:“郎君,思念服侍我们用膳,自己还未曾进食,便让同顺随侍吧!”
冉歌越看思念欢喜又有些畏惧的样子,不由暗叹。
阿史那青云却道:“练习完弓箭再用也不迟。”
阿史那道真耐不住了,一手拉了青云,一手牵了思念往外走去,一边嚷嚷:“快点快点……”
浅金的阳光慵懒迷醉,照着三人离去的背影。
杜嫣琳没有多看,埋首拨弄着鎏金三足香炉,公主执了她的手坐到锦榻上,道:“九叔习惯了让思念服侍,连饭都不让她吃,唉,委实有些过分了!”
杜嫣琳笑笑,道:“随他吧。”
一时静了下来。
冉歌越本就不自在,正寻思着找个借口离开,公主道:“我想去花房看看年前移植来的那几株牡丹长得如何了,娣妇与冉姑娘可愿同往?”
杜嫣琳自是随往,冉歌越也不便拒接。
一行人缓步往花园而去,转过几个廊角,步上莲池浮桥,忽有婢子来报:“越王殿下前来拜会贵主,正在花厅等候。”
公主欣喜道:“贞儿来看我了呀。”
冉歌越知道她们要去接待贵客,便掩嘴微打了个呵欠,识趣地退下了。
皇八子越王李贞才名远播,与同样极富才华的皇十子纪王慎齐名,当世号称“纪越”。
他负手玉立,高冠峨发,墨绿窄袖紧身袍服将流畅匀称的腰身曲线展露无遗。眉修而长,眼眸神光奕奕,极有立体感的薄唇始终噙着笑意。
一名婢女低头屈膝奉上香茗,李贞随手端起,手指摩挲杯盏,婢子见那男子的手修长温润这般好看,在起身的时候忍不住抬首,看进一双深邃的黑瞳中,李贞见了,好意地笑笑,那名婢女顿时腿脚一软,险些跪倒。慌不迭地退出,她用手捂捂发烫的脸,又摸摸乱跳的小心肝,呼出一口气,正待回头偷看一眼,却见衡阳公主等人已至门口,立刻跪下相迎。
李贞放下茶盏,躬身一礼:“贞儿给姑母请安。”
公主快步走来扶起他:“姑侄之间无须多礼。”
杜嫣琳福了一福,道:“妾身见过越王殿下。”
李贞道:“夫人免礼。”
几人坐定,公主宠溺地看着李贞,道:“咱姑侄许久没见了,姑母念你得紧。你什么时候回的长安呢?”
李贞道:“已有数日。前不久母妃旧疾突发,父皇特派人传我回京。”
公主惊道:“燕妃病了?我竟不知。”
李贞道:“母妃知姑母在感业寺祈福,不愿打扰。侄儿闻姑母今早回府,即来探望。”
公主叹道:“陛下在外征战,知燕妃病倒想必忧心,故而着你回京侍母。此番情深,用心良苦。我当为陛下分忧,照看你母。”
李贞感激道:“侄儿代母妃谢过姑母厚情。然姑母不必担心,韦妃娘娘照顾妥帖,母妃以然大好。侄儿早已修书告知父皇,以免他分心。”
公主点点头,心疼道:“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李贞寻思着如何将另一桩来意说明,却听公主道:“贞儿任相州刺史,极富吏干,百姓称道。姑母很是欢喜。
李贞谦虚一番,公主又道:“但姑母还听说你偏信手下谗言,还纵容家僮侵占百姓家财,可有此事?”
李贞吞下即将出口的话,语气稍弱:“侄儿非圣人,难免有过失。那些僮仆对我极忠心,将侄儿一应生活照料得极妥帖。侄儿也怜惜他们,便有些骄宠了。但百姓受到的损失侄儿已命人补偿。日后一定严加管教。”
公主又是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诲,两人便如此寒暄了一阵,李贞便愣是没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先前公主得知燕妃病倒,忧心上冲,说得一阵话来便头痛疲乏,以手抚额。李贞见状便起身告辞,公主执意相送,李贞自是不答应,几番推辞谢绝,杜嫣琳提出由她相送,让左右扶公主回房休息。公主头痛难当,弱弱地应了,又言明日一定要进宫探望燕妃。李贞谢过,便同杜嫣琳离去了。
两人一路客套,快至大门口时,李贞踌躇再三,道:“本王有一桩心事,甚为烦忧。”
杜嫣琳驻足,道:“殿下为何事所烦?妾身能分忧否?”
李贞犹豫片刻,道:“昨日本王在西市偶遇一名女子,甚为倾心。家仆打探得知乃府上之人。不知夫人可为打探一二?”他摊开手,掌心赫然是一只精致耳环。
杜嫣琳凝视此物许久,脸上神色变幻莫测。
李贞有些不耐,轻声问道:“夫人可知是何人之物?”
杜嫣琳转开视线,目光越过亭台,假山,越过围墙,白云……骤然眉峰一挑,笑道:“妾身知道殿下愁思所为何人了,是府里的上等侍女,聪慧秀美,很得我们喜爱。殿下有意,乃此女飞来的福气。待妾身与她好生说说,想她必然愿意追随殿下。”
李贞轻舒长眉,道:“如此有劳夫人了。但本王看此女性子不同常人,望夫人万勿相迫才是。”
杜嫣琳道:“殿下心意我很明白。放心,我说服她后便亲自操办嫁妆将人送到殿下的府第。只望殿下善待于她,她虽是丫鬟,但公主是很喜欢她的。”
李贞道:“这个自然,贞必然倾心以待,不教受半分委屈。”
杜嫣琳目送李贞离去,转身,眼底闪过一抹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