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欢喜》风花雪悦

37、37

　　平静的河边，鱼钩，伯父伯母的笑容；
　　石头，血，父亲的脸。
　　Danny不知道从第几次的噩梦里醒了过来，他照例尖叫，他从床上跳起来，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砸了一遍。
　　但那些东西还在他上次砸下的位置，这让他疯狂的举动停滞了一下。
　　没有人收拾，为什么没有人来收拾他的房间呢？
　　还有，他已经尖叫了这么久，为什么没有人走进房间里安慰他？
　　哦，对了，Danny看了看自己脏臭得像梅菜一样的衣服，捉了两把饼干塞进嘴里。
　　他的父亲已经死了，那个残忍地用石头砸死了伯父的男人死了。
　　缠绕他多时的噩梦应该要解除了，他应该高兴的，但是他一边吃饼干，眼泪却一边往下滚。
　　他记得父亲死的那天，他追着他跑了好久好久。
　　他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然后那叫声就忽然消失了。
　　他回过头去的时候，只看见了一辆驶往反方向的车子。
　　Danny在那时候就知道，他永远失去了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了。
　　林怀乐贪权，虚伪，出尔反尔，草菅人命；
　　但他是这个世界上真心关心他的人。
　　Danny擦了擦脸，眼泪在他脏兮兮的脸上落下了一道痕迹。他把饼干扔开，往后一躺，再次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去。
　　门却忽然开了，Danny来不及细看，窗帘就被人拉开了，照射进来的阳光让他失声尖叫，跳起来就捉住那个人拳打脚踢。
　　“Danny！”来人却是Jimmy，他捉住张牙舞爪的Danny，把他拖到浴室，开了花洒淋他，“你给我振作一点！”
　　但Danny仍然只是发出意义不明的尖叫，他抱着头，浑身湿漉漉地坐在地上。
　　“是不是你爸死了你也不做人了！”Jimmy扔开花洒，啪地打了他一耳光，“我知道你怕你爸，你怕看见他的邪恶，但是他死了，他再也不能作恶了，难道你在这个时候还不能再见见他吗！他对你有任何的不好吗！”
　　“我不见！我不见！我不当古惑仔，我不当古惑仔！”Danny终于开口说出了这一个多月以来的第一句话，他冲Jimmy大吼，眼泪糊了一脸。
　　“没人能逼你！我跟你保证，没人能逼你做古惑仔！”Jimmy又打了他一个耳光，他捉住Danny瘦弱的肩膀，逼他站起来跟自己对视，“我知道他们都在说是我杀了你父亲，但我告诉你我没有！唯一能证明我没有害你爸爸的证据就是我好好地照顾你！如果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跟你爸交代！”
　　Danny那沉郁已久的心好像开了一扇窗，照进来了一丝光明，“你不会让我加入□□？”
　　“我巴不得你脱离这个地方！”Jimmy猛地抱住他，“我是迫不得已，但你不一样，你还小，你有机会翻身，我不会像你爸一样要你承继他的什么事业，我只想你像个正常的十六岁孩子，好好读书，好好考大学，做正当生意，认识个正经的女孩，过正常人的生活！这些是你Jimmy哥哥梦寐以求的日子，但我没有机会翻身了，我希望你可以这样活下去！”
　　这番话换个人来说就是虚伪，但Jimmy说的却真真切切是他曾经的梦想，于是即使是Danny那样脆弱少年的敏感神经也没感觉到一丝虚伪，他抱住Jimmy的腰，呜哇一下大哭了起来。
　　Jimmy等他哭够了，才拉开他道，“好了，洗个澡，换身衣服，去送你爸爸最后一程吧。”
　　Danny点点头，Jimmy走出浴室，给他找干净衣服，手机响了，“喂？嗯，我劝服他了，待会我们就去灵堂。”
　　“好，我让他们等你们来了再出殡。”鬼眼挂了电话，吩咐过灵堂工作人员后，就回到心柔身边，“嫂子，没什么要紧的事了，我先送你回家吧，待会那些什么破地狱的东西有点吓人。”
　　“飞机拿枪指着我我都不怕，就破个地狱，能吓到我？”心柔害喜，一直脸色苍白要吐不吐的，但她也忍住了，“Jimmy是新办事人，林怀乐是他老大，他又说了以后他照顾林怀乐的儿子，那按规矩说，我也该在这里守着。”
　　鬼眼指指她肚子，“你很坚强，但我怕吓不到你，吓到他。”
　　心柔笑道，“这是胎教，自小就要习惯这些东西才行嘛。”
　　鬼眼失笑，摇摇头，继续陪她说话解闷。
　　十来分钟以后，Jimmy就带着一身黑色西装的Danny走进了灵堂，鬼眼起身，递给他一套白麻孝服，Danny接过穿上，在Jimmy的看护下，走到灵位前，扶起了林怀乐的灵柩。
　　出殡仪式在一片肃穆中进行，Danny身后跟着和联胜新任的办事人跟堂主，护送着林怀乐的棺木下葬。
　　长长的队伍让尖沙咀的交通都受到了阻挠，潘颂礼指挥着交通警员维持秩序，看着在眼前走过的那班□□，恨得牙痒痒，“切！□□出殡竟然还要警察维持秩序，干他妈的祖宗十八代！”
　　“人家按照正规手续递的申请表，是合法集会，而且，以现在Jimmy仔的地位，上面也不能不批。”潘颂礼的上级，也是一位看着和联胜从一个小社团壮大成这样的资深警官道，“看在他以后能让我们少加点班的份上，卖个人情给他们吧。”
　　潘颂礼很是不屑，“哼！早说了□□还学人玩民主是作秀啦，最后还不是看谁势力大！”
　　而那位发鬓都白了的警官，只是抽了根烟。
　　这个世界哪里不是这样呢？

　　出殡完成，Jimmy要送心柔去做检查，鬼眼要代他去开会，于是他吩咐了人送Danny回家。那人是社团里的红棍（帮派中的打手，最能打的称为“双花红棍”），Jimmy觉得现在已经大局已定，也不需要太过担心。
　　那个红棍仔开车送Danny回家，车子去到中途，他却忽然浑身抽搐了起来，车子打起了S字，Danny大惊，却见红棍仔已经口吐白沫，他赶紧爬到前座，拉下了手刹，车子“吱呀”一下急停，把Danny甩到了前方，撞得他头晕脑胀。
　　车门被人拉开了，Danny被一个人拽着衣领拖出了车子，他使劲挣扎，但那人却说了一句，“你想不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你父亲？”
　　Danny愣住了，他当然听说过很多风言风语，但他不相信Jimmy会这样做，他不相信一直对他那么好，一心要救他出泥沼的Jimmy会是……跟他父亲一样的伪君子。
　　Danny使劲摇头，“你放手！放开我！”
　　“我知道你不信，但我有证据！”那人把Danny拽进了一辆面包车，开往西贡一个偏远的狗场。

　　下午四点，Jimmy陪心柔做完产检便回公司去，鬼眼也刚好把一天的会议记录整理好了，于是Jimmy刚坐稳，他就一二三四地分条逐项地跟他汇报了起来。
　　“Forestry有意拉我们入股，其实是想为他们的新通讯业务拉资金，可是除了他们还有三家公司都在争4G牌，我感觉他们的赢面不大；Sunflower家具想跟我们谈特供，跟我们的十个楼盘做捆绑装修，他们家的产品质量还不错，但是设计实在不敢恭维，我打了电话给Tim Studio的王设计师，他答应了担任设计总监，我觉得这个可行性还挺高的；还有欧瑞也想参加到新界发展计划里，我告诉他请拿出具体方案再来找你。”
　　“那就拒了Forestry，答应Sunflower，让阿勤拟一份跟他们合作的合同，你去跟Tim Studio的事情，我听说王先生不喜欢跟长得不好看的人谈生意，你可别让Sunflower的张总自己去跟他谈，至于欧瑞……”Jimmy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鬼眼，“让他搞定了这笔烂账再来跟我谈。”
　　“嗯？”鬼眼惊讶地翻开那份文件，却是欧瑞的假账，实际上他们已经亏欠了一大笔钱，濒临破产，“你怎么这么快就查到他们？”
　　“前几天在红酒俱乐部遇到了几个银行家，跟他们闲聊时听到过一些内幕，以防万一欧瑞要找替死鬼，我就先做好功课了。”Jimmy一边说一边取笑鬼眼，“做生意不一定要在办公室里的，有空多跟我出去走走吧。”
　　鬼眼朝他翻个白眼，“我又不当老板，这种应酬的粗重活还是交给你好了，喝出啤酒肚的时候我再给你安排魔鬼特训，专业瘦身。”
　　“喂，听说我可是会赚钱的人里长得最帅的啊！”
　　“咦，怎么地上有张脸，谁不要脸啦？”
　　“神经病！”
　　两人笑得前俯后仰，目光不觉相接，彼此都愣了一下，鬼眼垂下眼去，装模作样地翻了两页欧瑞的账本。
　　“阿武明天出院……”好一会，Jimmy才找到了一个新话题，“我们去接一下他吧。”
　　“好。”鬼眼点头，没有抬头。
　　“鬼眼……”
　　“明天下午三点，我约了Vivi Wong给嫂子量尺寸做婚纱，但高先生的会议你不能不去，我去接嫂子就好。”鬼眼把文件递回去给Jimmy，“你最好赶紧定个日子，我觉得没有女人想要大着肚子穿婚纱。”
　　“……我会去跟心柔的家人商量的。”Jimmy被鬼眼噎回了所有的话，他揉揉鼻子，“你出去做事吧。”
　　“嗯。”鬼眼答应一声，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Jimmy看着鬼眼离开，往后一仰，瘫坐在椅子上。
　　他不会自欺欺人地想他跟鬼眼还能跟从前一样相处，他也想过干脆他就狠心一点让他离开，从此相忘江湖；可是被人黑了一遭以后，他发现自己真的不能少了他，他现在只听得进他的意见，只有他能在他情绪波动的时候安抚住他，让他不至于做出什么傻事。
　　但是让他真的如心柔默许的那样把鬼眼当作情人，他又做不到。且不说这样是同时对不起心柔跟鬼眼，这做法让他觉得连自己的人格都被侮辱了，更别说字头里的黑白官商的人对此的言论了。
　　留下他，他也不能跟他相依；但放走他，他又舍不得。
　　他抬起手臂盖住眼睛，不由得问自己，为什么事情要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