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欢喜》风花雪悦

36、36

　　Jimmy回到楼下，正打算叫的士送龙根回疗养院，却发现姜昭明的车子一直在楼下等他，他走过去，奇怪地问道，“姜大状，你在等我？”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姜昭明指了指另一辆车，“那辆车会送龙根先生回去，现在请你跟我去一个地方，有一个人想见你。”
　　Jimmy皱眉，“什么人？”
　　姜昭明却只是摇头笑道，“我们这行不能透露客户私人信息。”
　　“……我猜也不会是郭先生，对吗？”Jimmy盯着他的眼睛，藏在金边眼镜下的那双狐狸眼里的狡猾阴险其实一点也不比林怀乐少，“姜大状，我开始怀疑你最大的客户其实不是郭先生了。”
　　姜昭明仍然只是笑，“请上车。”
　　“我也去。”
　　鬼眼捉住Jimmy的手臂不让他上车，Jimmy知道劝不了他，只能让他跟上，“你又没有枪，跟来干什么？”
　　“你死了，没人给我结工资。”鬼眼道，“这单做完，我就辞职。”
　　Jimmy一愣，心脏像被人划了两刀，他脸色难看得像煤灰，却也只能保持着冷静的口吻道，“这事完了再说。”
　　姜昭明识趣地戴上耳机，转过头去看窗外。鬼眼才说道，“你知道原因的，我从来不要别人施舍的东西。”
　　“施舍？！”Jimmy咬了咬牙，控制着自己的脾气，“我现在不跟你说！回去再谈！”
　　“……”鬼眼想反驳他一句“没什么好谈”，但是他抬眼看向Jimmy的时候，就被他身上散发着的戾气震住了，“你是老大，你说什么就什么。”
　　“……对不起。”Jimmy也被自己的火气吓着了，他扭头去看窗外，直看着天色如同他的心情，一片晦暗。
　　车子竟然开了好几个小时，通过口岸，来到了惠州的一处山林。Jimmy皱着眉头左右探望，确定这是他投资的其中一个项目。
　　但这个项目已经在上次他被捉进局子里时被否决了，这里现在应该仍是一片禁止入内的国有山林。
　　“请两位下车。”车子停在山脚下，姜昭明给他们开了门，“请恕我不送了。”
　　Jimmy大概猜到了，他看看鬼眼，鬼眼朝他点点头，“我想他不会动你的。”
　　“我也这么认为。”得到鬼眼的回答，Jimmy安心了一些，他们上了另一辆黑色的车子，车子把他们送到了山顶。
　　“石局长，或者，我应该叫你豹哥比较适合？”
　　Jimmy刚下车就看见了一个人站在山顶上，鬼眼被一个戴眼镜的黑衣人拦住了，Jimmy只能一个人走到那人身边，“想见我不用那么复杂，绕那么大个圈子，何必呢？”
　　“我们的原则是尽量低调，不要插手任何香港的事务。”石局长把墨镜摘下，拿出一个黑色的布袋，“郭先生素来拥护中央政府，他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我只是以私人朋友的名义关心他。”
　　“你认识郭孝文？！”Jimmy愣住了，“那他突然又批准了新界的计划是因为？”
　　“郭先生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凡是有利于香港繁荣安定的决策，他都会支持的，绝对不是因为你而偏私。”石局长把布袋往Jimmy手里送，“听说你当选了和联胜的办事人，我以私人名义给你送一份薄礼吧。”
　　“……龙头棍？”Jimmy打开布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林怀乐吩咐人把它送回广州，我们在广州火车站把人截住了，经过询问得知他把它藏在了惠州老家的祖屋，我们就让人突破了那个屋子，搜到了它。”石局长说得云淡风轻，“你拿好它，可不要再丢了。”
　　Jimmy握紧了那根棍子，“我现在是应该赞叹你们的办事效率，还是应该感到害怕？”
　　石局长笑道，“只要你一心为香港的繁荣安定着想，我们一定支持你的决策。我们希望你能一直拿着这根龙头棍，世代相传。”
　　Jimmy猛地一惊，“你说什么？！你要我学新记？！”
　　“稳定的局面才有利于发展。”石局长道，“你的所有计划，今天天亮以后就全都会得到批准。”
　　“我不要……我不要当古惑仔，我不要当龙头老大！”Jimmy把龙头棍砸回石局长身上，“我不赚钱了！这片山林，香港的山林，还有大连，三亚，我统统都不要了！”
　　Jimmy像发疯一样原地打转，他揪着头发直吼道，“不行的！说不过去的！和联胜这么多年都是选举！我搞不定那班叔父的！搞不了的！”
　　石局长却一言不发，只是拉住他，把龙头棍塞回他手里。
　　Jimmy愣住了，石局长的眼睛里是胸有成竹的淡定，显然一点都不相信Jimmy真的会放弃他刚才说的名利。
　　而且，即使他真的放弃，他就能全身而退吗？
　　“你阴我！”Jimmy扔下龙头棍，猛地朝石局长挥了一拳。
　　石局长却一点也没有躲避，正正地挨了这一拳。
　　黑衣保镖立刻举起了枪，而鬼眼的匕首也同时抵在了他喉咙上，“你试试？”
　　“李先生，你是个人才……”
　　“扑你个街！”Jimmy暴怒难遏，朝着石局长的流血的嘴角又是一记重拳。
　　“我们相信只有你能为香港带来长治久安……”
　　“冚家铲！”Jimmy换了只手又是一拳。
　　“香港在你的努力下才能繁荣安定！”
　　“安定你老母！”Jimmy疯了一般冲上去照着他鼻梁打了最后一拳，身体便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摔倒在地上。
　　“Jimmy！”鬼眼赶紧跑过去扶着他，他抬头盯着石局长，随时想要把手里的匕首往他那张深谋远虑的老脸上刺。
　　但Jimmy把手搭在他手上阻止，浑身发颤地把头靠在他怀里。
　　鬼眼放开了匕首。
　　石局长擦了擦一嘴一脸的血，朝Jimmy敬了个礼，“我替香港人民感谢李先生的付出。”
　　说罢，他戴上墨镜，回头离开。他的手下把一串车匙扔到鬼眼身边，也跟着离开了。
　　鬼眼想扶起Jimmy，但Jimmy是没了骨头一样坐在地上，他双眼失焦，定定地看着地面，嘴里念念叨叨，“搞不定的……刚刚才说了两年后再选，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搞连任都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不要，我不要做第二个林怀乐，我不要……”
　　“Jimmy，Jimmy！”鬼眼掰过他的头让他看自己，“没事的！再难搞的事情你都能搞定的！那班叔父算什么，一般喽啰而已！你随便给他们一栋豪宅，谁还会多嘴！”
　　“不是的，这不是钱的问题……会落人口实的，飞机，连飞机也不会放过我的！”Jimmy的视线总算聚焦了回来，然而鬼眼的话对他的慌乱没有任何帮助，“搞不定的，这次怎么都搞不定的！撑不了，这次我撑不了了！”
　　“你撑不了我替你撑！”鬼眼两手按住Jimmy的脸让他看着自己，“谁多话我杀谁！飞机我也不会手软！我陪你撑！”
　　“我不要你撑！”Jimmy猛地推开鬼眼，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回走，“你辞职，你走！我不要你陪我！我自己撑得住！谁我都不怕！杀人而已，我没杀过吗！他们要我让香港繁荣安定！我偏要搞他个鸡犬不宁！”
　　“Jimmy！”鬼眼大惊，他飞扑过去拦下他，捉住他的肩大声吼道，“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不可以！”
　　“我怕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Jimmy红了眼，“我本来就是烂仔一个！我怕什么！”
　　“你不是一个人！你不可以自暴自弃！”鬼眼急得跳脚，“你还有我，你还有心柔，你还有家室！”
　　Jimmy听到这句才稍稍冷静了下来，他疑惑地看着，“什么家室？”
　　“总之你不可以放弃自己！”鬼眼觉得这事还是让心柔来告诉他比较好，他放软口气，死心似的叹口气，抱住他，“我不走，我不走了，我陪着你，我什么都可以替你撑，天塌下来先压死我，我求你振作一点，不要自暴自弃。”
　　Jimmy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一时五感杂陈，刚刚他才说过不要施舍得来的感情，现在他却愿意放下他的骄傲与尊严，只是想要他振作。
　　“对不起……”Jimmy用力地回抱住他，“我会处理的，心柔的事情……”
　　“她是你唯一的太太，最爱的女人。”鬼眼却打断他，“如果我有什么要求，那就只有这一个。”
　　“什么？”Jimmy诧异地推开他，看着他的脸，却见他眼神坚定，完全不是故意说反话的意思，“我不会让你当那种人！”
　　“总之她是你的夫人，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鬼眼捡起地上的车匙，拉着Jimmy的胳膊下山，“我们去元朗接她回来，她也担惊受怕好久了。”
　　Jimmy十分诧异，但鬼眼却是铁了心不肯再多说一句，他也只能这样疑惑着，等待适合的时机再跟他问个究竟。
　　回到香港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车子驶过一层层茂林，Jimmy远远就看见心柔在一幢村屋的楼顶朝自己挥手了。
　　Jimmy下车就往屋子里走，鬼眼却待在了屋外。他靠着车子站着，点了一根烟。
　　“Jimmy！”心柔冲到门前迎接他，Jimmy习惯地伸出手去准备拥抱她，但心柔却在他跟前就停住了，只是拉着他的手左右打量，“你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我怎么会有事呢，傻瓜。”Jimmy揉揉她的头，把她轻轻拥进怀里。
　　但心柔只是靠了一下，就推开他了，她抬头看着他，她本该兴高采烈的，但此时却有些犹豫不决了，“我有事告诉你。”
　　“我也有事告诉你，你爸爸没事了，”Jimmy道，“而且他并不想追究我，你不用再当夹心饼干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做到你说的事情的。”心柔轻轻叹口气，“我怀孕了。”
　　Jimmy一愣，新生命所带来的巨大喜悦冲得他疲倦的身心都一阵亢奋，他猛地抱住心柔，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你先放开我，我去收拾东西。”心柔却把他推开了，“你先坐一会。”
　　“……哦。”Jimmy有点意外，这个时候她不跟他亲密细语，却去收拾什么东西？
　　随着心柔离开，客厅恢复平静，狂喜的感动逐渐褪去，Jimmy忽然想起了鬼眼说的话，他说他“还有家室”。
　　他在救郭先生前来见过心柔，他肯定早就知道了；而心柔反常地抗拒他的亲密举动，也肯定已经知道他出轨的行为了。
　　心柔说去收拾东西，其实是想留时间给他思考，现在这个年代，用孩子来绑住一个男人的招数早就不灵了，她也不屑如此。如果他摆明了说不要她，她就会打掉孩子，不再缠着他；但他如果愿意娶她，那么她就会做他体面的妻子，官场的后盾，孩子的母亲，容忍丈夫养着个男人当情人的正室。
　　Jimmy走到窗边，隔着窗户，跟鬼眼遥遥相望。
　　鬼眼掐灭了烟头，朝他笑笑，应该是恭喜他的意思。
　　Jimmy只想跪在地上痛哭一场：他上辈子到底是积了多少福气，才能有两个人这么爱他，愿意为他牺牲这么多；而他又是造了多少孽，才会注定把他所珍惜的人拖进深渊，永无光明？！
　　“Jimmy？”心柔提着一个轻便的袋子回来，她看见Jimmy跪在地上，赶忙过去扶他，“你怎么了？”
　　“郭心柔小姐，”Jimmy捉住她的手，他语气平静，但眼里满是泪光，“请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心柔愣了好一会，似乎没想到Jimmy会选择她，她像在法庭上一样，确认道，“你真的，要娶我吗？”
　　“是的，我要娶你。”Jimmy握住她的手，“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太太。”
　　“……好。”心柔滑下两行泪来，她觉得自己应该笑，但她无法控制自己，哭得收不住声音。
　　Jimmy起身，把心柔抱进怀里，背对着窗口，不看鬼眼一眼。
　　鬼眼看见他们拥抱在一起，也明白了一切，他拿出手机来，查了查香港最好的婚纱设计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