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年华还未老去》潮沫

4、闯入者

　　（1）

　　我时常怀疑自己是那种不合群的人。
　　集体生活中，我对人的理解，短时间内，眼睛与内心无法画上等号。
　　第一学期结束后，班里流行起——记同学录。就是在本子上写上姓名，年龄，爱好，理想，星座什么的，邀请同学来添写，最后在下方根据你们的关系留言，而留言也是同学录的核心所在。我同学录上，给我留言“你最好的朋友”的人数有十个，“你永远的朋友”人数有二十几个，剩余的是“友谊天长地久”。
　　仅仅看字面的意思，我觉得我拥抱了全世界。
　　立夏那天，除了准备好进入夏天外，什么都还没准备好，包括遇见他。
　　还不知道他名字，我就叫他“吸烟男”。
　　“几班的?”吸烟男在我耳旁问。
　　“高一（2）班。”
　　星期三，多云转晴。
　　我和昊奇已经一周没有说话了。和前后桌聊天时，我会不自觉的把声音提高一个分呗。他扭头看我时，在目光落在我脸上之前，我会先把表情想好，就算冷战，也要看起来很开心、很开心的样子。
　　日子一天天，在无聊的较劲中过着。我们有大把的时间把对方不当一回事。所以谁都不想开口说这第一句话。
　　年轻，别的没有，自尊却多的没处用。
　　一截粉笔头砸在我脑门儿上。我恼怒的望过去，门口站一人，正在对我招手。
　　“你出来下！”
　　我蒙了一下，想起来他是早上躲树底下吸烟的那男生。他斜靠在门上，一只手插进裤兜，另一只手捂着嘴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他的头差一点点就顶到门框，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射进教室的一大片阳光。
　　“我？”我指着自己问。
　　他问我是哪个班的时候，就有预感他会来找我。也许太习惯于平淡了，突然冒出这么不常规的一个人，让我有些窘迫。
　　他没回我，直接走进教室。学校规定不允许串班。我站起来，想拦下他。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伸进了我衣服口袋里。
　　“谢啦！”他笑着说。
　　虽说事情发展的让我猝不及防。但混乱中，我不甘示弱的将他伸过来的手甩开了。
　　一个纸盒就从我兜里掉出来。
　　“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我问。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他弯腰捡起烟盒，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班里开始有人窃窃私语，像是认识吸烟男。
　　“麦穗。”我说。
　　“麦穗？哈哈，居然有人叫这种名字？”
　　“你叫什么？”我问。
　　“呵呵。”他只是笑，不说话。“放学后去三（6）班找我，我就告诉你。”他抽出一支烟叼嘴里。
　　“不说算了，我又不是非想知道。”
　　“呵。”他冷笑了一声，也许感觉到有些不自在，就装作无聊的环视了天花板一圈。
　　我正发愁不知道怎么打发吸烟男，昊奇就从外面回来。
　　他僵硬的说，让一下。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撞着吸烟男的肩膀就过去了。他明明可以绕到桌子前面回座位，并且他一直是那么走的，那样，吸烟□□本没有挡他的路。
　　“我靠——”吸烟男也没那么好惹。
　　上课铃在此时响了，他指指昊奇，匆匆离开我们教室。
　　昊奇坐下后，拿出作业本，从上面撕下一张纸，接着又撕下一张。我用余光看他，他不断重复那个动作，直到将整个本子撕完。有那么一秒，我感觉他张了张嘴想对我说什么，还是说了，只是声音小我没听见。真的，有点记不太清了。
　　下午，昊奇的座位就空了，空的一无所有，连一片纸屑都不肯多做停留。我以为他请了长时间的假，直到三天后我新同桌的到来，我才知道他真的转学了。

　　（2）

　　天阴了，乌云挤在校园上空，像一个巨大的黑洞要吸走这个世界最后一片光芒。白天好似黑夜。我真担心天空会掉下来，砸人间一个措手不及。
　　老师让同学把电灯打开，一时，错以为是晚自习时间。
　　这两天，抽屉里莫名的出现了一盒巧克力，还夹带着一张纸条：
　　也许你不曾注意我，但我每时每刻都在注意你。也许我在你眼里只是一闪而过，但你在我心里却挥之不去！
　　第一次收到情书，却是个无名氏。
　　我偷偷环视了教室，学习的，聊天的，挖鼻孔的，就是没有在注意我的。倘若是班里某个男生写的，他应该不会让我投出去的目光落空才对啊。最后，我把目光落在昊奇的座位上。
　　他走后，我依然每天把他的桌面擦干净，特害怕老师给我安排新同桌，那样，他就真的不回来了。
　　雨连着下了好几天，空气阴冷阴冷的。脱掉的厚衣服又重新穿回来。
　　一场大雨困住了许多人，大家都挤在教学楼底下躲雨，降水量很大，雨水漫过了两层台阶，个子高的男生没到小腿。去食堂吃饭，还必须得经过教学楼前这片低洼之地。这么一来，班里平时没发现有异常的同学，都原型毕露了。好几个女生被男生背了过去。我和蓝宝石掉鞋袜，挽起裤腿，准备亲自趟过去。
　　“麦--穗!”有人喊我，闻声望去，吸烟男撑一把伞小跑过来。他身上的衣服完全湿透了，他额前几缕突兀的长发不断的在滴答水。
　　“你的伞漏雨吗？”我不解的问。
　　“这是刚买的新伞！”他甩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浓浓的眉毛纹理般的垂下来。
　　“都淋成这样了还买伞？”
　　“你傻吗？”他把伞塞给我，说“站这儿别动。”然后转身跑下台阶。他故意踩了两脚水，又来回在雨水里走了两步。
　　“干嘛啊？我们还要去食堂吃饭呢。”我对他忙碌的背影说。
　　“你别动！”他大声说道。语调听起来像我们早已熟识。其实也不过三言两语的情分。
　　他的举动使周围的目光开始变得异样。
　　我本能的学他们，用同样的目光，望向欧阳枫，尽力从容易使人捉摸出事来的关系中把自己摘出来。
　　忙活完，他又强调了一遍，别动啊。就跑开了。
　　“你怎么认识他？”宝石很吃惊。像是我偏离了轨道，闯进了不同物种的阵地。
　　“他？他啊。”宝石居然也用异样的目光看我。我挠挠头，云淡风轻的说：“不算认识也。晨跑的时候，他吸烟被教导主任逮到，趁我不注意他把烟藏我兜里了。”
　　“看着不像只是那样。”也不知道她的话里带着几种意思。
　　“那看着像哪样啊？”我被这云里雾里的话绕的有点烦。
　　宝石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余光瞟了一眼伞。
　　“你认识他？”我问。
　　“我更不可能认识了，又不是一种人。他的事你没听过啊？”
　　“什么事？”
　　“拔河的事，打群架的事？”
　　“那不那谁吗？啊？你说的是他啊？他是欧阳枫？”传说欧阳枫力大无穷，我一直以为是个大胖子呢？正常人谁能一个人拽动那么多人啊？
　　“那你以为呢？”
　　“……”
　　我想，每个学校都有这么号人物。他是坏学生心中的标杆，是老师眼中坏了一锅粥的那颗老鼠屎。对于我们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新生来说，他是一个传说。
　　关于欧阳枫的传说有好多版本，唯独一中、二中大混战那次，是全校统一版本。
　　我们这座小城市，有两所高中最为出名，一中赢在学习，二中赢在体育。每年运动会，一中在各项运动中都被二中无情碾压。2001年秋季运动会，欧阳枫还是一名初入校门的新生。拔河比赛项目中，我方队员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眼睛度数四百以上的文弱书生，而对方一个个身壮如牛。目测铁定是输了。但没想到领队的欧阳枫，力拔山来气盖世，凭着一股蛮力绝地反击，使没有悬念的比赛出现了反转。一中一洗雪耻，赢了二中。但二中不服，硬说一中作弊，认为欧阳枫是老师。要说比欧阳枫力气更大的就属欧阳枫的脾气了。他将对方从领奖台上一拳打飞出去。二中的人纷纷围上欧阳枫，谁心里都压着一团火，少年骨子里的原始暴力，一个挑衅的眼神就能一发不可收拾。三十多人的一场大混战，不顾老师、不顾评委主席，在树木即将凋零之时，垂死挣扎的绽放了一回。
　　欧阳枫在那次后，一战成名，得了‘一中扛把子’的称号。第二年的秋季运动会，就取消了拔河这个项目。
　　“哇塞！”人们发现了新大陆似的齐声喊道。顺声望去，大雨中，吸烟男，不，欧阳枫领着七八个男生，每人手里搬着一摞板砖，被雨打湿的衣服紧裹着他们的身体，混浊的空气中多了一丝硬朗的性感。
　　校园里出现这么一帮“敢死队”，格外引人注目。
　　话说回来，欧阳枫看上去确实不像学生。排除他的身高不论。浓眉，鹰眼，高鼻阔口，标志的一张为非作歹的脸。
　　只见“敢死队”把手中的板砖霹雳啪啦的砸向地面的水里，一步一堆，一条弯弯小路顿时浮现。大家惊掉了下巴，拍手欢呼，然后蛙跳着，奔向食堂。
　　看着被雨浇的睁不开眼的欧阳枫，我谄媚的说：“原来你就是欧阳枫啊，久仰久仰！”
　　他撩起上衣，擦了一把脸，傻呵呵的说：“呵呵，看来你只是迟钝，不是傻。”说完，他大摇大摆的趟着水走了。他身后男生中的最小个的那个，一边跟着走，一边回头对我吹口哨，尔后被欧阳枫用胳膊勾住脖子拖了去。
　　“宝石。”
　　“嗯？”蓝宝石愣在原地，呆呆的望着远去的欧阳枫。
　　“我迟钝吗？”
　　“你不知道吗？”
　　“……”
　　我迟钝的确定了一件事。
　　没多久，情书再次出现在抽屉里。纸条上仍旧是那两行字，看久了就真的铭记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