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六十一章 故人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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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机做了一个梦。
那个梦有点没头没脑，因为梦里的他一直说着没头没脑的话。
好像是他跟秦墨歌一前一后走在天阶上。他是他自己，但心态和言行又像另一个人。就当做另一个他吧。总之另一个他似乎有点记记挂挂的，一步一回头，走着走着就不肯往前了。
另一个他说：“我还是觉得这件事不靠谱。居然把前朝皇帝交给叛军头子养……这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秦墨歌笑说：“那位已经是新朝的东王了。”
“那也是叛军头子啊。”另一个他理直气壮，“我没记错的话，就是他赶得前朝遗老们投海自尽的吧？不行不行，我不能让我小弟被人欺负！”
——咦，这说的是谁啊？
陆机迷迷瞪瞪地想着。
对话还在继续。
“他不敢。”秦墨歌答。
“为什么啊？”
“因为他喜欢我。”
“……”
不管陆机还是另一个他，都有点儿没法吐槽的心情。
秦墨歌晃晃悠悠走在前头。他心情好，就愿意多说点儿：“千万别轻易去喜欢一个人，那只会成为你的弱点。再铁石心肠的人都是如此。你知道那位东王杀过多少人么？都叫他魔头，可是这个魔头喜欢我，他就得听我的。”
这话挺厚颜无耻的，但是确实有道理。
但另一个他还有是点不放心。秦墨歌被叽咕烦了，就说：“那你们就换回来！”
另一个他不干：“不行不行，我去我去。谢荀鹤还是个娃娃，屁都不懂。不就是柜山么，我本来就要进柜山的。”
秦墨歌“咦”了一声。
“前年不是柜山春擂么？我那时在抱山宗，又有那么儿名气，就在人选名单上了。后来我就一直琢磨万一选中我要怎么辞了——毕竟柜山再好，可是没我师父呀。他这人脾气差人缘又糟糕，我走了他孤零零的怎么办呢？结果不知怎么闹的，有人硬说我盗窃师门财物，我师父一生气了，当场就把我打出山门了……他老人家暴脾气，下手狠极了，我肋骨都被他打断好几条，跟条狗似的躺在草丛里好多天才能动弹。”另一个他摸摸肋骨，想起那番磨难还心有余悸。
“你偷了吗？”
“要是偷了就好了。”另一个他揉揉鼻子说，“至少挨打得不冤。”
秦墨歌想了想前年的事儿，觉得有点儿远：“你想不想知道抱山宗最终出了谁？前年春擂应当有人录了的。”
另一个他噎了一下，有点赌气地说：“看了也没意思吧，我又不是抱山宗的人了。”
秦墨歌笑了：“说的也是。”
——啊咧，我们在说什么啊？为什么提起谢荀鹤了？抱山宗又是怎么回事？
陆机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在另一个他的身体里，却又像置身事外，仿佛灵魂出窍，能冷静地看着另一个他的一举一动，听自己天方夜谭满嘴跑飞器。
偏偏他连插嘴的余地都没。
于是他只好不甘心地旁观另一个自己一路都在愁，脑补上了柜山之后各种凄风苦雨，冷清寂寞，对月垂泪，一路愁过了柜山山门。
然后在仙风飘飘白云无瑕处，他看见一群被世间传得神乎其神的柜山仙们围在草坪上热热闹闹烤山猪肉吃。篝火噼啪，香气浓郁，柜山仙们捋着袖子，友好的你刷调料我递刷子，不友好的你争我夺拧脸扯衣的，还有那猜拳灌酒的酒疯子们，稀里哗啦闹得特别不像话，看见外人来了也没有半点临时装逼的意思。
只有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站起来迎接他们。
“墨歌，是你说的那位孩子吗？”仙人眉眼舒展，如一朵温柔的云。
另一个他便有点害羞，小声说：“仙长好，我叫顾淮之。”
对方一伸手，他就自动滚过去，扑在仙长怀里。那位好看的仙长搂着他，摸摸他嶙峋瘦骨，露出心疼的表情。
秦墨歌存心想欺负人，故意说：“师父，这家伙现在没师父，不如我收了他咯？”
陆机心说我呸！反应过来时，发现另一个他也呸出了口。
柜山众仙们提着烤串、肉排哈哈哈。但凡秦墨歌出糗的机会，他们是绝不能放过的。
“人家嫌弃你啦哈哈哈。”
“叫你小子臭屁，叫你狂！”
“长得就不像好人呀，难怪！”
那位仙长也跟着笑。和乐融融的气氛中，对方很自然地伏低身体，拉起另一个他的双手，与他双目持平。仙人牵动嘴角，荡漾开去的笑容有种令人难以言说的强大温柔，如春雨浸润万物，绵长细腻。
很奇怪。明明居于上位，仙人却用着小心翼翼的口吻：“顾淮之，我可以收你为徒吗？”
——师父嗷嗷嗷嗷嗷嗷哦嗷嗷嗷嗷！
陆机激动得快醒过来了。他前前后后做了这么多回梦，头一回梦见师父。虽说内容不知所云，但是师父就是师父，不管是真货还是盗版，他师父菡萏君子霍景胜都是举世无双。任是无情也动人，偏偏他多情细腻，一举手一投足，占尽风流。
以上信息具体来说，体现在师父他老人家很少出柜山，但江湖总有他的传说。高峰论剑啦、四海寻仙啦、砍柴遇高人啦、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啦、爱恨情仇情深深雨蒙蒙啦……总之什么桥段都爱往他老人家身上扯，显得逼格又时髦。
一言蔽之：颜值，是世间狗血桥段的第一生产力。
陆机这个颜狗在梦里被他颜值惊人的师父双手一握，幸福得热泪两行，也没工夫去管这个梦合不合理了。
“师父你听我——”
他撒着娇往前一扑，扑了个空。
接着他就醒了。
一烛摇曳。秦墨歌孤零零坐在他屋里，胡茬凌乱，酒气熏天。陆机本来就不高兴，这下更不高兴的，本想骂他大师兄“狗改不了吃屎，师父一不转头你就这样”。秦墨歌转过头，眼神幽幽，仿佛腐烂的沼泽。
“师父死了。”
陆机仓促惊起。
“我要走了。就算死在外头，也不会回来了。”秦墨歌平静地看着他，“柜山就交给你了，顾师弟。”
这一次是真的醒了。
陆机疲惫地睁开眼，五脏六腑犹如火燎过一般。
环视四周，以慕容师为首的一干柜山仙如丧考妣。
蓝决站在床头，亲切对他说：“恭喜，你洗出火灵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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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去江下游七里内，有一水镇。这日晌午过后，镇上最大那间药铺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斗笠黑纱，手按长剑，冷气逼人。店小二一见就吓飞了魂，连滚带爬往后跑，没多久药铺掌柜从后头赶了过来：“客人您来迟一步，本店所有药材今早全叫人收走啦，所以您预订的……”
剑光明亮，如似空气中一道闪电，瞬息之间已经搁在掌柜脖子上。
蒙面人怒气冲冲：“言而无信！我这是去救人！”
药铺掌柜见多了横行霸道的主，虽抖如筛糠，嘴上却硬气得很：“收药材的那位也说是急病救命，又肯出高价，难道只卖你不卖他？再说此处是江城辖内！客人动手容易，但得罪了杜家就不是那么好脱身了！”
他说了这几句，架在脖子上的剑就有些松动。
店掌柜自觉腰杆挺直了，便有些得意洋洋：“年轻人听我一句。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钱就是理，懂么？这世道无理寸步难行。谁出价高就卖给谁，没钱生什么病呀？”他指着上面，“有本事投胎去杜家，自有锦衣玉食，明珠粉齑，何必求人受气？”
黑纱下，杜家小公子杜衍气得浑身发抖。这水镇因与江城相近，平日处处仰赖鼻息。历代江城城主默认其附庸，多年来照拂近邻，却未对其有过丝毫干涉，故而才有水镇今日的繁华鼎盛。杜衍万万没想到对方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恨不能一剑劈了这奸商，但江正勉叮嘱他行事低调，这个节骨眼上，他不但不能暴露身份，更别提出手伤人。
杜衍忍气收了剑，低声问：“下一批需要多少时日？”
“不多，两三日之内便可到货。”
“我三日后再来。”
“只是……”
杜衍不耐烦：“只是如何？”
店掌柜搓着手：“客人需要这些药材，兴许也有人想要，这定金就不能按之前……”
杜衍愤怒拍出一块玉佩：“三日后我要看到货！”
店掌柜眉开眼笑：“一定一定！”
杜衍不愿多看奸商嘴脸，匆匆跨出门，赶往下一间药铺。
杜衍走后没多久，药铺后堂转出一高一矮两位年轻人。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店掌柜点头哈腰地迎上：“仙人妙算，那小子果然来了。”
较高的那位点点头，随手给了一锭金石：“下次他来，你就卖他，只是每次少一两味药，不要给全，试他真正需要是哪几味。”
“一定办到，一定办到。”
年轻人和蔼笑笑，目光扫过桌上玉佩：“掌柜这玉佩不错，肯否割爱？”
秦舆哼着歌儿出了药铺大门。
穆追忍了好久，这时才敢问：“秦师兄，我们为什么要为难杜道友呢？他明明说去救人。”
秦舆笑笑：“穆师弟，心善是好事，可不能因此被蒙蔽了双眼唷。以杜衍的身份，想要什么大可以让江城出面，何必隐藏身份鬼鬼祟祟？这次梅祭背后有不少可疑之处，阁主让你我同行查明此事，是对你我的信任。你既然相信杜衍，更要为他洗清嫌疑。”
穆追犹犹豫豫，但秦舆的话总是不会出错的。他低下头，老实道歉：“是我想得简单了。”
“你自己反省就好，师兄就不罚你了。”秦舆屈指一刮穆追的鼻尖，伸了个懒腰，“我要回一趟师门，你继续盯着杜衍。有事即刻传音于我，千万别慌。”
穆追松了一口气，挠挠头：“秦师兄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杜衍对此浑然不觉。他办完事后就立刻赶回江城，为了不引起注意，没有直接进入杜家，而是选择绕巷穿行，不久后进了一家小客栈。穆追跟着进了这家客栈，在临窗位等候杜衍外出。
他有些烦恼，便叫店小二上了一杯水酒。他自小海量，一杯不在话下，只不过想借着酒味儿消消愁罢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总是想起杜衍的师兄陆机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你先别管那么多。你既然喜欢她，就信她。大不了再被骗一次，反正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了。”
这一句，抚慰了穆追多日苦闷，但陆机的下一句却又让他更加不解。
当时陆机对他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回去多留意你秦师兄”，接着又推测秦舆很快就会醒了。结果就在次日，秦师兄果然醒了。他本想再去找陆机一次，却被师父临时交付了任务，去打探江城近半年来下落不明的人。再之后，宛如翻了个天地，柜山仙主突兀现身取消春擂，带走了一批年轻修士，其中陆机也跟着去了。而各大门派也开始怀疑起江城在背后所起的作用。
想想几个月前杜衍还是盟友，大家同舟共济逃出北山小仙境。可眼下，自己却在偷偷摸摸跟踪他，不断地猜忌、怀疑……想起来就有些说不出的难过。他愁肠百结，又无人倾诉，只能闷闷地饮了一口酒味稀薄的水酒。
杜衍还未从房内走出。穆追百无聊赖，便朝底下大街上瞧。
有节日临近，大街上张灯结彩，人来人往比往常更多一些。吆喝声里，炸酥酪的甜香随着风飞起。穆追平素最喜欢这个，便捏着酒杯往窗台上凑，孩子气地闭眼嗅。眼皮起落时，有一道水绿身影婷婷袅袅从眼底滑过，他蓦然一惊，手中酒杯从二楼跌了下去。
啪。酒杯碎成粉齑。底下摆摊的小贩被吓了一跳，冲着二楼破口大骂。喧闹引发路人好奇，于是那道水绿身影也跟着侧脸望来——
那一瞬间如遭雷劈，穆追惊慌站起。翻了菜碟，撞了筷箸，震了桌椅，汤汤水水洒了一地，他全然不顾。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但眼睛不会骗人，那真真切切是朱景安。额前刘海整齐，眉宇英气，一双过于沉静的剪水双眸，与自家活泼烂漫的小师妹不同，朱姑娘总是将自己藏得很好，只在偶尔在自家兄长面前才会显露一丝真正的情绪。
朱景安怎么会在这里？她没有死？
她没有死……
真是……太好了……
心中悬石砰然落下。少年既心酸又高兴，想呜呜哭，又想高呼欢庆，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了。他从来没有那么喜欢过一个人，尽管并不合常理，但喜欢从来就是不合常理的。有些人，看见的第一眼，就知道是了。
——你既然喜欢她，就信她。大不了再被骗一次，反正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了。
理智告诉自己应该紧盯杜衍，但穆追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奋不顾身地从二楼飞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故人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