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七夕贺文·人间无数 ...
-
“老四，过来吃饭了！”
文光楼的高台宽阔，黄木搭建三面雕的秀丽的栏杆，一桌酒宴整整齐齐在中间摆好。从高台上头往下看，所见的街道也是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家家户户的孩童都穿了新装吃饱了饭在街上追逐打闹，多数都是新年刚得的锦衣，没穿过几次还舍不得弄脏。
蒋平两手搭在栏杆上，从高台上往下看，苍白病容在红色的绸缎映衬下微微泛起红润，他目光游离，呆滞地望着远方。卢方在后头喊了几声也没有见他反应。
“四哥！看什么呐！”
白玉堂拍了拍蒋平的肩膀，冲着他笑笑，蒋平回过身来垂了眼，眼睫毛微动，眼角弯弯还是露出平日里那个柔和的笑来：“没什么，你二哥还不回来？”
“二哥？他早几日不就发信回来说了，远方的朋友临时有事，可能赶不及回来同我们一块儿过节了，怎么，四哥，你还想他了？”
白玉堂翘起一个愉快的语调，蒋平用手里头之前智化送的折扇要敲白玉堂的头，白五爷一闪身就躲开了：“怎么，四哥，还不让人说了？”
“怎么，还不让人打了？你躲什么啊？”
蒋平又成了平时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白玉堂一撅嘴，“你这么一说可就没劲了，我看你可怜，还想把二哥交代我给你的信给你呐！”
“二哥？什么时候来信的？”
蒋平抓着白玉堂的手腕就要问，白玉堂怎么会那么轻易让他捉住：“今早的！二哥说让我们吃过饭之后再把它给你。”
“老五，这可不是玩笑！”蒋平竟然是有些急了，眉毛皱起来。
那边卢方看不过眼了，这俩家伙要闹到什么时候，这饭还吃不吃了，那边便喊起来：“老四，老五，有什么话等吃过饭时再说吧！”
“对咯，四哥，你看大哥说的多对！”白玉堂指着卢方，知道把卢方搬出来蒋平就没有什么话说了，“我二哥交代了吃饭后再给，就得等到吃饭后。”
“唉，你这个二哥……”蒋平也没了脾气，叹了口气，闷闷地坐到桌旁，拿了自己的一张凳子，几人团团坐好。
这顿饭吃得不是多好，虽然做了蒋平一贯喜欢的菜，只是当他看到盘中那尾鲤鱼，顿时胃口就下了一半。
韩彰也是特别爱吃鲤鱼的，想往年的七夕，酒席上一定要摆上一尾鲤鱼，可他偏偏不往那边动筷子，也把这盘鱼摆到小白玉堂的面前，愣是不做出半分他喜欢的样子来。小白玉堂爱吃鲤鱼，他把这个记在了心上。
二哥啊，你怎么总是不考虑我呢？
好不容易把这一顿饭吃好了，还未等蒋平发话白玉堂就把信件递给自家四哥：”四哥，看把你给急的，不用谢我了啊~“
他嘴里还叼着一根小鱼干，真不知道那种不新鲜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蒋平不吭声，一把把信件从他手里夺过来，两分钟就把信件给拆开了，一张纸滑出来，只写了一个地址，一间平白无奇的寺庙，只是不知道七夕了，他们还会不会给自己开门。
“二哥这是什么意思啊？”白玉堂嚼着小鱼干，脸凑过来看。
蒋平起身就走了。
快要入秋了，天气凉了不少，叶子纷纷扰扰片片落下，寺庙前只有一位拿着扫帚扫地的僧人，落叶积成一堆，风一吹又散落开来。
几个月前，蒋平还同韩彰来过这间寺庙。
“二哥，咱们来这儿做什么？难道是要出家，二哥，你那么舍得我？”
几个月前的蒋平一身月白衣素裹，是同韩彰之前出去新购置的衣裳，他本是不适合这样华美的颜色，不知道怎么地在韩彰面前，总想着或多或少也该打扮一下，衬得他那张脸更加青紫了。
韩彰只是看着他笑，摸摸他的脸颊，只要没什么大事、生什么病，他穿什么倒是无关紧要的。韩彰的手指结了茧子粗糙的刮着蒋平的皮肤，让他有些敏感得脸红。作为五人中功夫最弱的且总在水里待着的蒋平，皮肤比韩彰嫩了不是一点，又因为身子虚寒，脸颊凉凉滑滑的，韩彰的手放了上去就在难拿下来。
“老四，你的脸摸起来挺舒服的。”
韩彰的手还放在蒋平的脸上，温度渐渐从指尖传上来，慢慢的烫着韩彰，蒋平一张脸红了大半，飞快地把头低下，故作稳重地咳了两声：“二哥，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我想来拜访下这寺庙里的主持，我有些事儿想同他探讨。”
“你想？你想我就要跟着来吗？二哥哥，你怎么这么…嗯…专制独裁？”蒋平笑着搂住韩彰的脖子，翻身跳到了他的背上。
“别闹，”韩彰拉着他细细的手腕，把蒋平又拉了下来，“你在门口等会儿我。”
“哎，二哥哥有什么事儿不能当着我的面说，非要同那个主持私下探讨？二哥哥，你又瞒着我呐。”
“只是主持的规矩罢了，你就在这儿等着吧。”韩彰笑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蒋平扯着韩彰的外袍也凑上去亲了韩彰一下，歪着嘴笑，“好吧。”
韩彰往主持门里进去，蒋平就在门外站着了——怎么会？蒋平这个人怎么会是那种说话算数的家伙？说在门口等他就在门口等了咯趁着人一个不注意就溜了进去，寺庙的大厅宽广，蒋平找了个柱子打掩护，见能听见韩彰的声音，就坐在那儿了。
“主持，好久不见。”
“阿弥陀佛，韩二爷，真是许久不见了，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
蒋平在一旁听着心道这俩人废话可真多，要说什么事就快说啊，他胸口的小好奇心已经要炸了。
只听见那头一声长叹，似乎是拿起茶杯的清脆声，碰着木地板喀拉的一下，“老主持……这世上，不同，就真的是那么大的罪过吗？”
另一边的声音沉默了半刻，才回答说：“韩二爷，人本生来就有罪，不同有罪，与别人相同也是罪。”
“若是，不被这社会所容？”
“韩二爷，这问题不该问我，我也没法代替您解答，这所谓的容与不容，同与不同，只是您一人的选择，我只问您一句，您愿意放弃您的\'不同\'吗？”
韩彰半晌没有说话，空气中只有沉默，充斥着整个空间，闷的人胸口发苦，一声轻笑打破了片刻的安静，“谢谢了。”
也不知道谢什么？蒋平暗自腹诽，这什么老主持从头到尾也没讲什么有用的玩意，这选择嘛，我二哥可不是选的我？
他怎么会不知道韩彰问的是什么，看韩彰平日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还以为这家伙真不在乎呢？原来也是在意的啊…蒋平神色有些黯然，几步跳到门口溜了出去，静静在门口装作等人的样子。
韩彰出来了，见着蒋平就笑。那张总是严肃结着严谨的寒冰的脸，在遇到蒋平的那瞬间春风化雪，像太阳一瞬间从东方升起，整个大地都被瞬间照亮，蒋平心里头本是有些闷气的，见着这张脸却怎么都生不起气来。
他走上前，半开玩笑的说：
“韩二哥，你看上我哪点啊？我这人又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优点，也不是倾国倾城又不是面如冠玉貌似潘安，而且我们一是兄弟，二同为男子，您就不担心被别人非议。”
这卡在心里头的刺，他一定要说出来。
韩彰正了正神色，一字一句慢慢的道：“我担心，但我更怕。”
“怕什么？怕牛鬼蛇神？还是大干物议？”
“怕……我身边的人不是你。”
韩彰说不出什么的甜言蜜语，这话却比蒋平从小到大吃过的蜜糖加起来还甜，蒋平眼眶发热，硬撑着不让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掉下来，挤出一个笑，哽着嗓子打着语无伦次的哈哈：“韩二哥这么疼我的吗？这么爱我的……吗？我…我可不…不信呐……”
韩彰把他抱在怀里，又亲了几口，他比他大了不止一个块头，搂着蒋平像搂着一个小孩似的，但是人的身体温暖得紧，叫人依恋难以放开。
“不信那四爷您就慢慢的来测试我吧，不管……用多久。”
现在的蒋四爷站在这寺庙门口，感触颇多，那个扫地的扫了一会，可能是扫地入迷了，愣是半天才注意到蒋平，慢悠悠的走过来又给他递了一张纸条，上头写的又是另一个地址了。
“这什么意思？”蒋平对着那个扫地的僧人大眼瞪小眼。
“小僧也不清楚，这是韩二爷给我的。”
我说他同你们这几个还挺熟啊，个个都管他叫韩二爷。蒋平也不知道吃什么飞醋，嘟嘟囔囔几句又往这个地址去了，既然这是韩二哥要咱跑的，那多跑一趟也没什么，只是天色渐晚，白天慢慢的泛出蓝色来了。
韩二哥这是在折腾什么呢？
下一个地点是宝镜湖，关于这儿的回忆是更久之前了。那时他还未及冠，十六年轻气盛的年纪，韩彰刚廿一，在蒋平的闹下瞒着卢方偷偷带着这个小孩溜出来玩。
“二哥，这就是他们说的宝镜湖啊？”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湖水如宝镜透彻明亮，但就蒋平个人的观察来看，不过就是一个比较干净的湖水罢了，他脑子里想的更多的是：太干净的湖水很难养鱼啊，那我二哥和小五吃什么呢？
“嗯。”
“二哥，你呀怎么这么冷淡啊，就回个嗯给我啊，敷衍我呐？”
蒋平这话让韩彰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了，他想了一下，干脆直接就问起蒋平来：“那我该怎么回答好？”
“你可以回，哎，这个宝境湖果然名不虚传啊、闻名不如见面啊诸如此类的啊……哎？这不就变成我自问自答了吗？”蒋平嘻嘻的笑，“不过这个地方，我觉得不怎么样啦……我倒是挺想试试这个水的！”
“试试水？”
韩彰挑着眉毛，还没等他搭话，蒋平就直接跳了下去。
“哎……老四，您好歹把衣服脱了……”韩彰后半句没什么气势，想来也是，蒋平都直接下去了，衣服也湿了，有什么脱衣服的必要呢？
蒋平在水里头还笑着喊：“二哥，你要不要也下来试试看啊？”
韩彰摇头：“我就不了。”
蒋平一会儿又淹到水里去了，连头都没露一个，韩彰在岸上看得着急，这莫不是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蒋平不会是太过骄傲了反而翻了船？着急着情不自禁的喊了出来：“老四——”
蒋平却是在韩彰脚边窜出来，把他吓了一跳，韩彰露出些许不满的神色，蒋平从水里湿淋淋的出来，把手里的东西摆给韩彰看：“二哥，给你的。”
韩彰那不满瞬间就销声匿迹了，只剩下恨铁不成钢般的埋怨，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让蒋平把湿衣服脱了换上，蒋平只顾笑，把手里的那尾鲤鱼递给韩彰：“二哥，你不要嘛！”
韩彰无奈只能接过，鱼还鲜活，在蒋平的手里稳妥温顺得像只小猫，到了韩彰手里就好像疯了，韩彰不知道怎么办，鱼就从他手里落了出去，跳进了水里。
“哎———！”蒋平又要去追，韩彰把小个的他抱起来，“别追了，先把你衣服换了，湿乎乎的。”
“二哥，你鱼都跑了，你怎么都不在乎的啊？那可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啊？”
“你衣服湿了，先换这个。”韩彰也不应答他那句话，蒋平无奈只能听他的把衣服换了，韩彰的外袍长了一截，却是把他整个小人包裹得正好，他笑嘻嘻的又逗起自己二哥来了：“二哥，我里头啥也没穿呢！两腿凉嗖嗖的！二哥，你把你裤子也给我吧？”
啊，韩二哥看我的表情变得奇怪了。蒋平那一瞬间这么想。
韩彰咳嗽了几声，假装没听到蒋平那句话，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鲤鱼的？”
“二哥，你平常把鲤鱼递到老五面前给你馋的那个样……想不知道都难。”
二十一岁的青年脸色有些疑惑还有些难堪，不过蒋平这话只是在开玩笑，他平时并没有露出什么馋相，蒋平知道只是因为问了家里头的下人…韩二哥独自一人时喜欢吃什么。
那个时候的蒋平，独自喜欢着自己二哥，把这份小小心思放在胸口，捂得难受，只想着这辈子都瞒着他好了，怎么能想到现在韩彰已成了自己的良人……？
蒋平在河岸上走着，布履碰着湖水被稍稍的染湿，变成深色。如今的湖水已经没了让他往下游的欲望，前方一个人站着，看见了他就向他走过来。
走近蒋平才发觉这人他认识，韩二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外头认的一个死小子，姓韩名天锦，虎头虎脑的得同徐三爷有的一拼，他把那个纸条拿到手里不怎么稳，手一松就落到了湖里。
蒋四爷脸上青筋都要爆出来了，眯着眼睛笑：“天锦啊，你玩我是吧？”
“不、不、不不是！不小心的！”韩天锦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蒋平身上也能散发出这么做重的杀气，“我、我记着我干爹在哪儿！你再往前头走，前面有一个小树林！干爹说你会找到的！”
“不骗我？这是最后一次了？天可都黑了啊？”
蒋平揪着韩天锦的小脸蛋，这不就一个小娃娃，脸怎么这么糙呢，也不知道一天天怎么闹出来的。
“不、不会！”韩天锦被他揪着脸蛋话都说不利索，蒋平这才放手，眯着眼睛往前头走，韩天锦在后头跟着：“那个，我说，我要怎么称呼你才好？”
蒋平没心思搭理他，“什么怎么称呼。”
“你不是同我干爹一起了吗，你又是男的，那不是……那不是……说你是我干娘、还是又一个干爹…还是我就继续叫你四叔……”
韩天锦一旁絮絮叨叨，蒋平面上保持着笑容，心里头早就想把他一脚踹出去了，不是你这也看看情况吧，这你还跟上来？“天锦呐，你还是照旧叫我四叔就成了，我说你耽搁了这么久也没吃饭吧……？给你两文钱去买个包子吧。”
韩天锦在后头还想说这两文钱买包子可能不大够，这个四叔怎么这么抠门，蒋平早已不管他加快速度往前头跑，那片小树林比他想的要深要阴暗，他怎么会知道韩彰在哪？二哥，你也太高看我了？
蒋平苦笑，站在林地里不知如何是好，耳边只有风声，还有蛙声与虫鸣与他相伴，这走也不是找也不知道往哪儿继续找，出来的急连个火把都没带，阴阴暗暗的。
却是一只小小萤火虫，照亮了黑暗。
萤火虫飞到他的眼前，他下意识的抬头去找这是从哪儿来的，却见树林深处稀稀拉拉的飞出几只萤火虫来，蒋平握紧拳头向那个方向跑起来。
“二哥——！”
越靠近萤火虫越是密集，在蒋平的身边一只只的飞过，跑着跑着，他又想哭，又想笑，那对于韩彰的所有的情感、好的坏的、喜欢的厌恶的，此刻从胸口喷涌出来，灌满他的整个心肺，他只想见到自己二哥，其他的什么都不想了。
蒋平的步子慢下来，树林深处有一片空地，韩彰站在那篇空地中间，笨手笨脚的放着萤火虫，绿色的荧光在他身边围绕向外飞出，像是在一片清水里扩散出的墨。
\"啊，老四，你来早了些。\"
韩彰露出一个尴尬的笑，他把手里的布袋子扔到一旁，“这个，和我想的不一样呢。”
蒋平有好多话要说，他要骂韩彰折腾他让他跑来跑去，说韩彰没有同他们一块儿吃饭，说韩彰只顾朋友不顾咱这几个兄弟，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扑倒韩彰的怀里。他个子不高，整个人都埋到了韩彰的胸口。
“你搞什么。”蒋平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听不出感情。
“我想给你看看萤火虫，算是我给的礼物，我觉得这样会和放花灯效果差不多……”韩彰只有苦笑，谁知道想象同现实大不一样。
萤火虫的光不算明亮，更像一个星星点点的小小世界，蒋平只知道自己清清晰晰的见着韩彰的脸了，那张俊逸的面容，若繁星尘土般闪烁的眼睛与要烫死人的热情，有些粗糙伤痕的唇，蒋平凑了上去。
“二哥，我真喜欢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知道。”
韩彰翘起嘴角，用手指摸了摸蒋平的脸颊，蒋平早先是不喜他这么摸的，现在也由着他去了。韩彰心想这天色正好，周围也没人，不如……
“哎？二哥，你要干……唔……？”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七夕贺文·人间无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