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狭路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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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申时过半，街上人不多，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刚下工坐在路边搭伙吃晚饭。
“你们听说没，定王爷撂挑子之后，小皇帝天天和大臣吵架。”
“不是一直在吵吗，我每天听着跟听说书似的。”
“前段时间消停了几天，就是最近又因为戍边将领调派的问题吵起来了。”
“也难怪，就那帮大臣整天叨叨，谁受得了。你看定王爷不就是被他们挤兑跑的么。”
余元独自坐在张婆婆的摊子上吃饺子，听了一耳朵新鲜的岷都趣事。
她所在的缸底县虽然是个离岷都挺远的小地方，但因为连通江府与兆安两座大城，来往商贩众多，所以消息也算灵通。
定王这个人她多少听过一些传闻，他曾经是县城百姓最喜欢八卦的人物。市面上写他的传奇话本数不胜数。通常他在岷都有什么趣闻，不出三日就能传到各州县，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甚至他喜欢穿的衣服、喜欢吃的点心，都会在民间流行。
但这种好奇被掐断在一个半月前。定王外出游玩之后，由于他的行踪过于隐蔽，没人知道他的动向。
失去了八卦来源的老百姓迅速把目标转向了刚开始料理政务的少年帝王，最近人们都挺喜欢听小皇帝今天又和哪个朝臣吵架了，又被哪个朝臣气得不上朝了，又被哪个朝臣激得上朝了……
倒是比定王爷一本正经的风雅传闻活泼得多。
“只是不知道定王爷去哪里了。”那人看了看左右，突然压低声音。
其他人也配合着凑过去听，那人接着道：“最近岷都有人在传定王爷其实是被幽禁了。”
另一个小声说： “你这儿又是哪儿听来的，怎么可能，有皇帝在谁敢关定王禁闭。”
那人一脸神秘地道：“你说还能有谁。”
一个人立刻反驳道：“不可能，他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况且太后还在呢。而且定王爷主动还了权，好好的关他作甚。”
“就是，这种事就别再说了，小心被有心人听见。”另外两个附和。
那人还想说什么，被同伴制止。
几人囫囵喝完面汤就匆匆离开了。
缸底县三面环山，房屋街道像是被装在一口破缸底部，只有西南面有一个山谷矮了一大截，和东面的小开口由一条主街衔接，县里县外的人便从这两处进出。
北面的那座小山叫元宝山，山上有座被称作牧宅的大房子，住的就是余元的师父，人称医圣的百草散人牧卓基。
牧卓基乐善好施，带着余元定居缸底县后收留了附近无家可归的孩子教他们识字，长大了再离开独立生活。有资质又愿意学医的就收作徒弟。
余元吃好饺子，又买了些生的准备带回去煮给师弟们吃。
她挎着食盒沿着石板小路慢慢往山上走。刚过处暑，暑气渐散天气有些转凉，白日变短，金色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在石板上洒下点点金斑。
林子还是平时的那个林子，空气湿润，会有微风偷跑过面颊。只是……枝叶交错发出的簌簌声里不寻常的夹杂了些许兵器碰撞的声音。
缸底县素来安稳，余元从未见过有人在山上用兵器打斗，不免有些好奇。她支起耳朵分辨，发现声音是从右后方传来的，转身朝那边走去。
悄悄绕过一块大石头，她看见不远处两个浑身血污的男子坐在地上，用手撑着向后挪动。在他们的前面有三个黑衣杀手，拖着长剑步步逼近。但二人虽身处劣势，却仍不屈不饶地逼视前方。
树叶飘落，无风敢托。
看样子是到最后一步，要杀人了。
都说江湖事江湖了，可她不想眼睁睁地看人被杀，犹豫着要不要出手救人。
那两人都受了重伤，已成了砧板上的肉，只待他们一击斩杀。杀手们不紧不慢地向前走，活动了下手腕，阳光被扭转的剑身反射，余元眯了眯眼。恍惚间，眼前闪过另一个模糊的场景——
也是在树林里，一个手握长剑的黑衣人，还有倒在地上的闭眼认命的碧色身影。剑光闪过她的眼睛，下一刻，眼前一片漆黑。
记忆中的剑似乎也扎进了她的心里，她脸色唰地惨白，双手紧握成拳，后背冒出一片冷汗。
深切的悲伤像大浪刮来，将她淹没。
不待她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的食盒，快速自腰间摸出两颗拇指大小的弹丸，左手一挥，将弹丸打向黑衣人身边的树干。外壳砰的破裂，飞溅出褐色粉末，像烟尘一样散开，在阳光下竟似金粉。
迷烟丸一出手，余元便像被掐住喉咙的人得以重新呼吸了一般大口喘气，她蹲下身，左手捏着右手，逼迫自己平静下来。
那些杀手没有料到此时此地会有人偷袭，听见声响后来不及反应，全都中招，几人一个接一个地软倒在地。
救人要紧。余元来不及想其他，拢了拢心神，扶着石头站起来，往嘴里丢了颗醒烟丸向那边走去。对迷烟丸的效果她很自信，因为她做好后在试用的时候还因为防护不当把自己迷晕过，昏睡了整整一日。后来就又做了一个极为难吃的醒烟丸以防万一。
醒烟丸遇水则化，辛辣的味道渐渐在舌尖散开，苦臭的气味直冲鼻腔。
那两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倒地的位置相距不远，余元先去检查看着更严重的那个。
只见那人仰躺在地上，沾染了点点血迹的白皙脸庞上蹭了些许泥土，长眉微蹙，睫毛又长又密，柳叶一样的嘴唇因为失血有些发白。
近看才发现，他比余元大了不少，大约十八九岁的模样，却给人一种与年纪不符的让人心生畏惧不敢靠近的感觉。
余元撇了撇嘴，忽视掉这种奇怪的感觉，强打起精神继续查看。
他的上半身有多处剑伤，左肩和腹部各有一个血洞，后背上也有一道骇人的狭长伤口。不断渗出的鲜血把他身上那件深蓝色衣袍染成了深褐色。他的左腿大腿上也有一处伤口，不过和身上的这些相比就算不得什么了。
余元在他每一处伤口上都撒上止血的药粉，又扯了他一截衣摆粗略地包扎一番，这才给他喂了颗醒烟丸。
药丸刚入口，他浓黑的眉毛就绞在了一起，扇子一样的睫毛颤了颤，挣扎着睁开眼睛。
像湖面上的薄雾骤然散开，平静的水面上映出了银盘似的月亮和点点星光。
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眼角尖尖的，眼尾微微下垂，却在收尾处被长长的睫毛带出了了几分上扬的趋势。浓密的睫毛几乎连成一线，温柔且灵动。可以想象出他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一改先前冰冷的模样，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余元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双深邃眼睛的主人立刻清醒过来，皱着眉头看她，眼神戒备，要把嘴里这难吃的东西吐掉。
余元伸手捂住他的嘴巴：“这是醒烟丸，这里迷烟一时半会儿散不干净，你要是吐了又会昏睡过去。”
说完，她抽回手。
这人听罢点点头，忍着痛支起身，余光瞥见不远处倒地的黑衣人。他心中了然，在余元的帮助下靠着附近的树干坐起。
“多谢姑娘相救，在下苏奕，从岷都来。” 他嘴角一撇想扯出一个微笑，但嘴里的药丸味道实在是刺激，结果扭曲成了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
余元有些心绪不宁，胸口堵得慌，没注意他的表情：“我叫余元。你伤势很重，别乱动。我去把你朋友叫醒。” 说完就转身去看另一个少年。
“他叫箬柯。”苏奕忍痛道。他浑身的伤口仿佛都在灼热的燃烧，只能老老实实地靠在树干上警惕地注意四周。
他低头看看自己，衣服被划得破破烂烂，下摆还缺了一截，被临时当作绷带扎在自己胸口。裤子也破了个大口子，还浑身都是血。
像个战场上下来的伤兵。
不过看样子，这位余姑娘在他昏迷的时候都已经替他处理过了。
余元仔细查看箬柯的伤势，发现他身上虽然也有许多剑伤，但比苏奕的要轻上不少，浅一些的伤口血已经自行止住了。于是上完金创药就给他塞了醒烟丸。
杀了那些黑衣人。
她人一放松，一直蛰伏在心底的声音就伺机出现，蛊惑着她：
他们都一样。杀了他们就是报仇，杀了他们自己就不用继续痛苦。
可怕的是，她竟然有一丝动摇。
未等箬柯醒转，她就走向那三个杀手。
苏奕正在注意箬柯的反应，见他醒转想吐药丸。可他自己腹部的伤口连呼吸都疼，实在不想说话，就抬起较为完好的右臂，一巴掌糊到了箬柯的嘴上。
已到嘴边的药丸被突然而来的力道推了回去，险些卡进嗓子眼儿里。箬柯一脸惊恐地呜咽，手脚并用地挣扎却发现自己使不上力气，活像一只抽筋的鱿鱼。只好眼珠子转向一旁的罪魁祸首苏奕，眼神求饶。
苏奕看他的样子好笑，嘴角一抽，收回了手。
余元走到其中一个黑衣人身边，垂头直直地盯着他。记忆中的画面仍在脑海里不断闪现。她眼里不知不觉蓄满了泪水，视线模糊后，那个凶神恶煞的黑影竟逐渐和眼前的人重合。
她一时恍惚，气血上涌，像木偶一样弯腰捡起地上的剑，双手握住剑柄，就要向地上那人的喉咙刺去。
苏奕听到动静转头看到的，就是这幅有点可怖场景。
“且慢！”他连忙大喊制止。突然地用力使得他浑身的伤口都被牵动，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余元听到喊声，剑停在半空，整个人都茫然了，僵硬地扭头看他。
她早已泪流满面，冰冷的眼神里充满了悲愤与后悔，看得苏奕一怔。
苏奕惊讶的目光让余元彻底清醒过来——自己刚才是想杀人么？居然被心魔轻易控制了。
她背过身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嗤笑握着剑的自己。
她冷静下来，把剑随手一丢，揉着眉心转身对苏奕道：“抱歉，一时魔怔了，苏公子可是有话要问他们？”
“是，”苏奕迟疑道，“如果你与他们有什么仇怨，一会儿我问完了……”
“没有，只是认错人了。”余元打断他，弯腰给那个差点被她一剑戳死的杀手喂了一颗醒烟丸，顺手把他提溜到苏奕面前。
箬柯挪了过来，坐到苏奕右侧，从余元手里接过那杀手，右手用力，牢牢按住那杀手的肩膀，左手提刀架上他的脖子。
那杀手虽已醒转，但全身无力不能动弹，只能任由苏奕搜身。
终于，在他的脖子上发现一块拇指盖大小，用红线吊着的金色小牌子。上面刻了三个字：飒风堂。
飒风堂在江湖上无人不知，余元看清上面的字就转身避开，心里暗自责怪自己莽撞。她走回到了石头边，拎起食盒准备回家。可没走两步，又想起苏奕身上的伤，若是她不带他们去找师父，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作为医者，不可见死不救。
她看了看天色，还可以再耽搁会儿，就找了块小石头坐下。
望天长叹一口气。
苏奕他们虽行走江湖不久，却也听了一路关于飒风堂的事。
传言这飒风堂自四年前出现，用高昂的佣金笼络了一大批杀手，专接买凶杀人的活儿。当时江湖上还没有这种固定的杀手组织，他们既像中介又像是一种帮派，还制定了复杂的门规，不出一年就上了江湖帮派的排名。
而门规中最有名的一条就是：不接目标是皇族或者朝廷官员的委托。简单来说这就算是给朝廷的保证书——我们不造反不捣乱。
这帮有权有势的心里有了底就不会去死盯着他们，也算是互利共赢。
想到这儿，苏奕冷笑一声，他一路听来，却没想过自己竟然也会有被飒风堂找上的一天。
他懒得废话，艰难地从腰间的锦袋里取出一块羊脂玉牌，怼到杀手面前。
那杀手看清玉牌上的字，整个人一哆嗦，不敢再直视他，冷汗从额头上滑下，渗进黑色的面纱里。
看他的反应，苏奕猜测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谁。
“说吧，是谁要杀我？”他忍着痛，声音微微颤抖。
杀手一言不发，低头垂目。箬柯见他下巴微动，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下半张脸，指尖用力，把他的下颚卸了下来。
他收回手悠悠道：“年轻人，要惜命。”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狭路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