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志》叶初

6、偷听

　　玉薇进屋的时候便是瞧见这一出。

　　大小姐歪在贵妃椅上，玲珑正忙着指点小丫头们干活，只有夜未央这个小人儿直挺挺立在屋子中央，一声不吭，罚站呢？忙过去询问缘故，玲珑碍着屋里还有其他人，便含含糊糊说了个大概与她听，玉薇明白了主要意思，便拿手指轻轻点点夜未央的额头，笑骂道：“你倒是吃里扒外，平日里有什么好的没想着你？关键时候不挺身而出也就算了，还拿外人的话做笑料，应不应该？”

　　夜未央松了口气，连忙顺着梯子往下爬，大着胆子笑道：“我是那样的人吗？真的只是因为听着新鲜才笑的。在凤鸣的时候就是给他豹子胆也没人敢这样说呀。这天京城里的人真是不同。”

　　玲珑听见冷冷一笑道：“这些京城的公子党吃饱了饭跑那大老远嚼舌头。”随即她又瞪了夜未央一眼说：“京城的人有什么不同，以为天子脚下自命不凡而已。等他们见识过我夜家的手段，给胆子也量他不能胡说八道。”

　　夜未央抵不住玲珑凌厉的气势，缩了缩小脑袋，求助的目光投向玉薇。却见平时温婉的少女眼眸中闪着耀人夺目的光彩，令她原本平凡的五官熠熠生辉，小女孩不禁有些迷惑。

　　玉薇见到夜未央茫然的神情，柔声解释说：“四小姐，我们夜家虽然百年来偏居凤鸣，少问世事，但是兵勇将猛，族中儿郎个个骁勇，十数万人马足以震慑神州。这是我们所有夜氏族人的骄傲与依恃。

　　“您现在拥有的一切，我们现在拥有的所有，都来自这个家族，来自我们先辈的智慧与奉献。因此，您必须记住，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您是强大还是弱小，都必须尽力去维护整个家族的尊严与利益，这不仅是为了我们所有的族人，为了我们家族所有的后人，也是为了您自己，因为您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在玉薇说这番话的时候，整个屋子静悄悄一片，即使干粗活的小丫头们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认认真真沉静在她绵软轻柔却敲击内心的声音中。

　　夜未央再说不出半句话来，她年纪虽然小，却完全能够体味玉薇那番意思，因为她姓夜，因为她身上流着这个家族的血液，她比族中的多数人更有资格去骄傲，也更有义务去维护。

　　玉薇向自始至终未有发声的夜夜心看去，意外的发现，清凉淡然的眼眸正径自出神，雪白柔软的毛领轻轻拂过她晶莹如玉的肌肤，浓密墨黑的睫毛在其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白瓷上的青花，雅致精美。

　　您在想什么呢，我的公主。

　　无声的目光换回了失神的少女，她如凉水般墨黑的眸子掠过屋中那几个人，最后停在夜未央身上，清清淡淡的，甚至感觉不出其中情绪的波动，这是夜夜心一贯的方式，连玲珑和玉薇这些伴随她成长的人都说不清从哪一天开始，大小姐的心思再不能捉摸。

　　夜夜心开口对夜未央说：“什么样的事情都能让她们说出大道理来，你不用放在心上。”

　　夜未央顺从的点了点头，心中却不以为然，只认为这是安慰之词。

　　见女孩并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夜夜心不想解释更多，便说：“玩去吧，别再高声喧哗，毕竟不是自己家，收敛一些。”

　　看着夜未央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玉薇才回过身子，轻声与夜夜心说话：“您要不要歇一歇，晚上还有宴会。”

　　夜夜心摇摇头：“我就在这儿靠会儿，过半个时辰准备点水，我洗一下。”

　　玲珑见屋子收拾的差不多，怕人来人往扰了夜夜心休憩，便让其他人都散去，半掩房门，顿时屋内清静下来，只有玉薇玲珑坐在椅子上低声交谈几句。

　　夜夜心阖眼假寐，耳朵里隐隐约约听见两个丫头的谈话多少带着些愤然，却不知她这个当事人完全不以为意。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很多事情眼见都不一定是真，何况还是耳听，甚至还不是自己亲耳听见？夜未央原来的态度才正合她心意，当笑话听过便可以了，完全不必小题大做。

　　却说夜未央正百无聊赖的在魏王府闲逛。

　　玉薇那番话教她羞愧又自责，难得心事重重，走路都不看方向，等她回过神来，也不知七拐八绕到了哪间院子。她自己都有些稀奇，堂堂魏王府守备这样松懈，谁都可以到处乱走么？她却不知，府上的人今日见到陌生面孔太多，即使有人留意到这个小女孩也想当然没去盘问，才由得她一路逛到昭园。

　　此时天色已暗，夜未央记起晚上有宴会应该早点回去准备，可是面对曲折环绕的抄手游廊，卵石铺就的羊肠小径，她完全没了主意，来的时候没有留心，这下可怎么好。也不知道什么偏僻院落，连人影子都不见。

　　正烦恼着，却听见园子深处隐隐传来人声，夜未央心喜连忙朝那处掠去，身法轻盈飘逸宛如灵雀。

　　夜未央发誓自己绝不是有意隐了身形，更没有专门偷听壁角的爱好，实在是好巧不巧才离的近些耳朵里就飘进了“夜姬”两字。于是，她本能藏到了一个隐蔽的位置，视角又很好，正看清四、五个男子围着院子中间的石桌，或站着或坐着闲聊。

　　才听了一会儿，夜未央就分辨出其中有两三人正是白水茶庄遇到过的，心中好奇心更重，伸长脖子想看清那些人面貌，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以为安全的她一举一动早落在别人眼中。

　　离晚宴还有些时间，楚括等人正在院子中间闲聊，却意外看到谭岂大步从月洞门处出来，右手拎着一个穿黄衫的小丫头。谭岂的体型本就高大壮实，随随便便将女孩提在手中就好像拽了只小黄猫般轻巧。

　　夜未央又羞又怒，使了劲挣扎奈何那人气力很大，教她完全动弹不得。

　　楚括一双幽暗的眼眸波澜不兴，只是浓眉微挑，算是示意谭岂说明一下缘由。其他几人也兴致勃勃看着眼前滑稽的景象。

　　谭岂好笑的瞥一眼手中张牙舞爪的小猫，完全没有将她放下的意思，说道：“我过来的时候看到这小老鼠躲在那边偷听，就捉过来了。”

　　夜未央哪里受过这般待遇，气白了小脸，完全没有听壁角被活捉的嫌疑人自觉，她斜着眼睛狠狠朝谭岂瞪过去，如果眼神真能杀死人，谭岂的尸体估计都已经千仓百孔。小丫头扯了嗓子嚷：“谁是老鼠，谁是老鼠？我看你这体型到像养肥的硕鼠。”愤怒至极，连声音都扭曲的变了形。

　　谭岂出生宗室，本身也有官职，从没人敢这样和他说话。何况谭岂的体型虽然较一般北方男子更加高大，却无论如何不能与肥硕挂钩，几人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辞，“扑哧”佟正淳首先忍不住笑出声来，邵城更是夸张的“哈哈”大笑，就连年长沉稳的邢子明也觉得小丫头有趣，禁不住莞尔。

　　只有楚括仍旧表情漠然，眼底幽深，黑色衣衫称的他越发卓尔不群。待众人笑了片刻，他才淡淡开口问道：“你是谁？”声音低沉却不容人忽视。

　　夜未央终于将注意力从身后那座令她咬牙切齿的大山转移到面前的黑衣青年身上。清俊的面容柔和的五官却透出冷冽的气息，夜未央有一瞬的晃神，眼前男子竟让她有熟悉的感觉，明明是陌生的面孔，却似曾相识。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少女径自思索，忘记还有人在等她回答问题。

　　看到眼前女孩迷惑的神情，楚括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深若寒潭的眼眸带着一丝不耐。

　　“啊！”夜未央不禁叫出声，甚至忘形的抬起一只手笔直指向楚括，她想起来了。这表情，这感觉，和夜夜心好像。一样清冷，一样疏离，与那清秀温和的外表格格不入，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相象的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你是谁？”夜未央睁大眼睛，好奇的眸子直溜溜打量楚括。

　　“啊！”这次发出声音的却是瞪大了眼睛盯着夜未央的佟正淳，他的失常显然比小女孩更加引人注意，所有人都奇怪的将目光投到他身上。

　　佟正淳意识到自己失态，面孔微红，掩饰性的咳了两声，才看向谭岂说：“不记得了？这声音，在白水茶庄，……”

　　谭岂得了提示立刻会意过来，将手中女孩朝自己靠近几分，上下打量才道：“原来是你这小丫头，在白水茶庄偷听我们说话。我说你怎么哪儿有好听的往哪儿钻？……”

　　夜未央没想到自己才开口就让人认出来了，小脸窘的通红，她虽然调皮但毕竟接受世家教养，本身也觉得理亏，只是让她认错却不可能，便诺诺开口：“谁偷听了？我只是正好在隔壁，你们说话太响才听见的。”

　　小姑娘确实还嫩，都不用刑讯逼供就承认了。今天这事太巧，邵城来了兴致，也笑着问夜未央：“我说你到底谁呀？从大老远一路跟到家里来。”

　　现场只有楚括和邢子明并不清楚原委，见这几人说的热闹，不免好奇心起，便问怎么回事，佟正淳捡主要意思向两人大概说明一番，楚括听完心中一动，就问夜未央：“你是夜家的？”

　　其他几人闻言都若有所思，小姑娘是夜家人的可能性很大。一方面她在茶庄所说表示她认识夜姬，另一方面，一张陌生面孔加三脚猫功夫能进到魏王府深处，只有是今天刚进府的夜氏中人。

　　夜未央不笨，自己身份拆穿是迟早的事，便大方点头。又怕被人误会，紧接着大声分辨：“我不是来偷听的，只是迷路了想找个人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