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志》叶初

5、壁角

　　却听佟馨兰冷哼一声说：“我看未必。”

　　谭岂等人与佟家兄妹自幼相识，对佟馨兰知之甚深，她并不是无中生有仅凭好恶论断之人，这样说必然有其理由，便问缘故。

　　佟馨兰看见对面兄长正施施然端起一盏茶盅，完全笃悠悠摸样，了悟的笑道：“看来哥哥也同意我的想法。”佟正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佟馨兰沉下心来理了番思路才说道：“虽然我们与夜姬没有交往，却能从其身世环境以及今日所见推测一二。

　　“听说夜阀本族人丁不旺，夜姬自幼丧母又是独女，在族中必然地位尊崇，却缺少母亲管教以及兄弟姐妹相伴，性情虽然不至于乖戾但难免会孤僻不好亲近。我远远看她清冷的气质很可能便是源于此。这是一点。”

　　佟馨兰喝口茶，见众人若有所思的样子，又接着说道：“其二，小小年纪就饲养凶猛恶兽，这种事在天京别说是千金闺阁，就是那些血战沙场的将军家里也是闻所未闻的。由此虽不能断定夜郡主是凶残嗜血之徒，但性格多少有点桀骜不驯。

　　另外，她面对如许多朝廷大员和夫人诰命却依然容色漠然的样子，虽然有上位者的高贵与自恃，但也流露出几分冷傲与自矜。

　　因此我才以为，夜姬与其他高门贵女有很大的不同，不可一概论之。至于其他，却不好断言。”

　　一干人全部沉默。

　　佟正淳赞赏的看了妹妹一眼，心道，馨兰果然见识过人，寥寥数语句句在理，我虽然也同感，却未必有她所讲这般细致贴切。更难得她措辞严谨，一方面不着痕迹宽慰姚玉清，另一方面又引导他人质疑夜姬为人。

　　谭岂先回过神，只见他摇摇头，感叹的说：“馨兰啊馨兰，天京第一才女非你莫属。一个个虽然但是有理有据，哪里‘不好断言’？分明言之凿凿。”

　　佟正淳了然而笑，阿岂虽然偏爱兵法不善政务，却也不是易于之辈，这会儿功夫已经揪了馨兰的话柄。至于邵城高灵儿两人看神情却是对馨兰的话认定了八九分，尤其邵城更是面露焦虑，恨不得马上去转述给楚括。而姚玉清则相反，这番言辞她十二分受用。

　　佟馨兰自然听懂了谭岂话语中的调侃之意，脸上泛起淡淡红晕.

　　她与夜姬素昧平生不存在恶意,完全是因为姚玉清的立场才选择反面角度来剖析其为人,对于佟正淳谭岂这样眼界颇深的人来说,这番话仅仅说明一种可能性并不会过于以为然,但其他人心性耿直,她就难免有误导的嫌疑了.再万一传到某些人耳朵里,未必不会以为自己是恶意诋毁.

　　想到这层,佟馨兰又有些后悔自己说话轻率,正欲补救却听见隔壁传来肆意大笑,清脆稚嫩的声音满含兴味：“这位姐姐说话真是得我心意，呵呵呵……。”

　　佟正淳一惊，连忙向谭岂看去一眼，谭岂会意，轻巧而不乏敏捷的朝隔壁掠去，佟馨兰不安的望向佟正淳，佟正淳微微摇首示意她不必紧张，得到哥哥的安慰，佟馨兰心下略定。

　　片刻谭岂姗姗而回，莫可奈何的样子摇头叹气：“已经跑了，影子都没瞧见。”

　　佟馨兰暗暗叫苦，果然背后不可言人非，我不过随便一说便教人听了个现行。

　　佟正淳不忍妹妹忧虑，柔声安慰道：“听声音还只是个孩子，不要杞人忧天。你那些话也不定是错，还怕人听去？！”

　　佟馨兰担心又无奈的说道：“就怕话传话，传到最后不知成了什么样儿，全赖在我头上。罢了罢了，我算得了教训，再不能乱说。”

　　高灵儿天性乐观简单，这点小插曲没有在她心上掀起半分波澜，仍旧一派轻松说：“什么大事儿呀值得你那么紧张，别说只是个不知来路的小孩，便是夜家郡主亲自坐在那边听又如何？嘴长在我们身上，还不兴人说了？”

　　邵城附和，高灵儿得到响应，眉眼都含春色，十分得意。

　　佟馨兰明白这会儿也是白担心，便收拾了心绪，这才注意到姚玉清脸色有些发白，以为她替自己忧心，便轻轻拍了拍她安慰。姚玉清勉强朝她笑笑，佟馨兰并不知自己完全会错了意，姚玉清比她所担心更多，谁知道那人什么时候开始听的壁角，该不会自己那些事儿也让人听去了吧？

　　“呵呵呵呵……玉薇，你是没听见，……笑死人了，……”清脆如莺啼般的声音响遍了整个院子，周围来来往往忙碌的仆妇丫鬟都忍不住停停脚步，看是哪个这样放肆无羁。

　　玉薇忍不住抚住额头，感觉隐隐作痛。这小魔王不知道哪里钻了出来扰她清静，手上还有多少东西等着整理，哪里来功夫听她讲山海经，虽然心中叫苦不迭，却不好驳她的兴致，只得耐下心好声说：“四小姐，您不见我这儿正忙？等回头得了空您再说给我听好不好？”

　　那个四小姐眨巴着黑亮的大眼睛，粉雕玉琢的面孔眉飞色舞，迫不及待要将新听来的秘密与人分享，怎么能够忍到她有空，急忙不依道：“你先听我说吧，耽搁不了，有意思极了，不听包你后悔。”

　　“什么话不听就要后悔？四小姐不如同我说说？”是个冷冷淡淡的女声，声音颇高。

　　四小姐一僵，战战兢兢侧过身子看去，背后赫然正站着一个十七八岁大的女子，眉目俊秀，身材高挑，着藕荷色棉袄配杏黄纹金色吉祥图案的棉裙，通身英气逼人。不是玲珑又是谁。

　　玲珑与玉薇一般是贴身服侍夜夜心的丫鬟，只是两人性格却南辕北辙。玉薇温柔和煦，仿佛春风拂面教人舒心；玲珑个性却硬朗率直，往往尖酸刻薄不留情面。

　　四小姐也懂得好歹，平时最喜欢缠住玉薇玩耍，对玲珑却是敬谢不敏，避之惟恐不及。这会儿撞个正着立时一张小脸苦下来。

　　玉薇见适才还活灵活现一个人马上焉了下来，好像老鼠遇到猫一般，不禁抿嘴而笑，问玲珑：“你怎么过来了？”

　　玲珑朝四小姐努努嘴，没好气说：“好大的嗓门呢，隔着几堵墙都听见了。大小姐让领过去给她说说多好笑的事情，让她也跟着乐乐。”

　　如果说刚才见到玲珑四小姐只是没了神气，这会儿听了她的话脸都有些白了，恨不得即时转身逃跑，只是尚存一丝理智提醒她在玲珑面前这招行不通。咬咬牙，四小姐强自镇定，眨着大眼睛，可怜兮兮说道：“也没什么特别好笑的，能不能不过去？”

　　玲珑百毒不侵，依旧冷着一张脸说：“您自个儿和她说去吧，我只负责来领人。”说罢伸手拉住四小姐，完全不理她苦兮兮面孔，只在无人注意的角度朝玉薇使个眼色，嘴角闪过一抹笑即刻又消失无踪。玉薇忍俊不禁，终于甩掉这个大麻烦，只有玲珑治得住她。

　　四小姐不情不愿被拖着朝里屋进去，嘴里嘀嘀咕咕：“这破院子什么隔音呀，那么远都能听见还让不让人活了，……”一点没想起自己偷听壁角的时候怎么就没去怪墙壁隔音不好。

　　夜夜心陇上手中的书本，抬眼看看正颤颤巍巍站在面前的夜未央，低着个头，戚戚然的可怜样子好像犯了多大的错正等着挨大人训斥，真是好气又好笑，清冷的声音问道：“才进了城门就不见踪影，跑哪儿玩去了？”

　　夜未央头也不敢抬，拼命盯着自个儿的鞋子，上面绣的那几只蝴蝶已经数了几遍。她听见问话小声小气回答说：“城东郊美人湖旁边的一间茶庄。”

　　玲珑正指挥几个小丫头拆箱子放东西，耳朵听着这边的问答，忍不住插嘴说：“你倒是会跑，一会儿功夫整个天京都教你横穿了。”

　　夜未央低声说：“还好，听说那里算顶热闹的地方了，就去看看。”

　　这个丫头生性好动一刻不得闲，哪里人多往哪里挤，又仗着会点毛脚功夫，唯恐天下不乱。夜夜心暗自点点头，她没有在美人湖里面游一圈已经算好的，又问：“那又是见到什么好笑的，恐怕别人不知道？”

　　夜未央最怕她问这句，还是来了。支支吾吾就是不说，小脸涨了通红。这下玲珑也起了好奇心，难道是什么不体面的事？以防万一她让几个小丫头都去院子里面候着。待屋子里只余主仆三人才催促：“刚才还急得什么似的要说给玉薇听呢，这会儿怎么又哑了？”

　　夜夜心不耐烦与她耗，便沉下脸来，原本就是清清冷冷的气质更加降了几分温度。夜未央打个寒战，心知总归逃不过去，只得一五一十将偷听壁角那段说出，她去的早，听的倒是完整版没有遗漏，包括姚玉清那段，佟馨兰那段不落下半点。也难得她年纪小却没有乱说，学的那些话离事实相去不远。

　　夜夜心听完没什么反应，倒是玲珑似笑非笑撇了夜未央一眼，道：“听见人编排大小姐您为什么那么高兴？”

　　夜未央直觉得背脊上都出冷汗了，真是怕什么问什么。

　　她的父亲是夜阀阀主夜中宵的堂兄弟，原本他们并不在祖宅居住，只是因为夜未央母亲早亡，父亲常年在外照看不到，所以她幼时便被送回本家接受教养。夜阀嫡系人丁并不兴盛，成年的族内男子基本独立开府不在祖宅居住，即使夜中宵也因为公事经常不在家，因此诺大宅邸正经主子只有她和夜夜心两个。

　　夜未央自小活泼开朗，好动贪玩，常常闹的府上鸡飞狗跳，但因为她长得冰雪可爱，又有身份，因此众人既不敢也不忍心管教她。和府上下也只有大小姐院子里的人能够治她一二而不必顾忌，也因此夜夜心对于夜未央来说是少数属于敬怕的人物之一，故而当她在白水茶庄听见居然有人说夜夜心的是非，那位在整个凤鸣地区无人不敢不敬的大小姐的是非，小姑娘由衷感到新奇与兴奋，这种情绪完全出自本能，她隐约感觉到这是不对的，却不能明白所以，因此面对玲珑的问话，只好沉默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