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驯》洒扫庭除

4、第四驯

　　夜里又落了一场春雨，雷鸣作响隆隆，巨大的闪电仿佛要撕开天幕。外边瞬如白昼，几乎亮堂了整个城市。

　　现在地面一洗如新，叶子绿的更绿，花瓣儿艳的更艳，楚箫白走在路上，心里一片轻快。

　　她不由想，不知道过几天的天气怎么样。在她的印象里，南令会的那几天，天气大概都是很好的，很少有遇见下雨的日子。

　　不过她没几天就要回去，南川令里的一切自然和她再不相干，所以想到这些也只能说明她现在闲得无聊。

　　楚箫白又晃悠着去拿了药，然后在走廊里碰见了个老朋友。

　　对面的人带着笑叫她：“箫子。”

　　楚箫白刚要应一声，就听见他说等他一下，直至看着他把手边的小孩儿送去了别的房间，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见到人走到跟前来，她就弯了眉眼，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意：“点睛。”

　　这是她回到了南川令后，难得展露的这么真切的笑意。

　　如果还是像以前一样，楚箫白一定会扑到这只妖怪身上，再连声唤他“点睛”，揉搓他身上的绒毛，直到他变回人身，脱离她作乱的爪子，无奈地唤她一声“箫子”为止。

　　林点睛答她：“是我。”又看了看她，脸上又挂上笑意，说：“好久不见了，箫子，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看到楚箫白身上还穿着病号服，又问她：“不带我去坐坐么？”

　　楚箫白摇头：“不太方便，房间里还有别的病人呢，小姑娘还在休息，我怕会吵到她。”

　　“这样呀……”林点睛略微顿了顿，又说，“那我们出去走走吧，外面的阳光挺好的，我们正好去晒晒。”

　　楚箫白有些疑惑：“你刚才带来的那个小孩儿呢？”

　　“没有什么太大的事，她的家人都在那里，不用太担心。”

　　于是楚箫白应了声，这时也算放开了。

　　林点睛是她亲眼见到的从少年变成青年的一只妖怪，这时候见了他一如十年前的面容，更觉得亲近。

　　他是一只白狐，不过他化了人形后却是银灰色的头发。如果不仔细去看，没人会注意到他是金黄色的眸子。再放到现在，别人也不过认为是他戴了美瞳，并不会让人觉得怪异。

　　楚箫白以前挑契妖的时候还是照着他来的，她那时候恨不得这世间再来一只叫“林点睛”的狐妖。

　　她的这点心思在那时候可算是人尽皆知，于是有人开玩笑说：“楚箫白，要不你去把他主子打了，把林点睛抢过来吧？”

　　她那时候刚来到南川令，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正带着外来人的无知，连话都还没说利索呢，就更没有认识到他的主子是个怎样厉害的人物，还跟着问了句：“真的吗？”

　　那或许是因为林点睛是她到南川令后见到的第一只妖精，在她心中成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存在。后来楚箫白这么给自己解释。

　　总之，她第一次去万妖园里跑了一圈后，就跑到他主子面前去，说想要把林点睛带走。

　　那个时候林点睛正好还是狐狸的形态，楚箫白就蹲到他跟前，上下揉搓着他的颈肉，说：“点睛，点睛，好点睛，你做我的契妖吧。好不好？”

　　不过可惜不能如愿，她那时候就常常跑到林点睛跟前去搓玩他了些愿，也顺便过把手瘾。也亏得林点睛性子好，化了狐狸的形态枕在她身上，任她闹着。

　　那时候林点睛的原形是很大只的，还特意化了像大型犬那样的大小身形来陪她玩。

　　而他的妹妹就不一样了，第一次见到楚箫白时就马上化了原形朝她龇牙咧嘴，后来索性就甩着脸不鸟她，再后来就是化了人形远远地站着，只当做没瞧见她这个人。

　　楚箫白还是先知道了她的名字，才接着知道林点睛的名字。

　　他们俩明明是双胞胎，性子却极为不同。林点睛性子温和，她却有些暴躁，似乎浑身带着血气，带着压不住的野性，仿佛随时都要去同人争个高下，只有在他们主子面前才会温顺下来。

　　她叫林翠瞳，当时她马上就要扑到楚箫白身上，她的主子就喝声制止了她，于是楚箫白就听见了“翠瞳”这两个字。

　　林翠瞳真的有一双翠色的眼珠子，楚箫白在家里的猫猫狗狗身上瞧见了灰色的、黄色的、蓝色的，就是没瞧见翠色的。因此，她当时还觉着惊奇不已，还几度到林翠瞳跟前去想和她玩，但林翠瞳甩都不甩她，眼神都不稀得给她一下。碍着林翠瞳有随时要龇她一嘴的风险，她也就不再到这只小妖怪面前去了。

　　后来楚箫白想了想，一定是她们刚见面时，她一下子就扑到了当时正化成白毛团子的林点睛身上玩闹，所以林翠瞳觉得这是对她们狐妖的轻亵，觉得被冒犯到了。

　　她那时候又哪能想到那个粉扑扑的小女孩儿是个妖精呢？她自离南川令很远的地方而来，听的话都是连蒙带猜、一知半解的，还不知道什么妖精不妖精的事。

　　她那时候不过是跟着人傻傻地在南川令里转着，眼前突然蹦出一只毛团子把她叼到一边，远离了危险地带，像极了她家里的那条大白狗。

　　正是因为这个初遇，她才大了胆子，就此有了日后那些令人发笑的事——她现在也有些不忍回想。

　　楚箫白也高兴地说：“我也没想到会遇着你。”

　　林点睛给她递了一瓶水，她无处安放的两只手就一把抓住了，这时便安生了许多。

　　两人在树下的长椅上坐着，高大的树冠滤去了不少阳光，只带着几分清意。

　　林点睛和她说了一些近来的事，话语里的内容让她觉得恍若隔世。

　　林点睛依旧是和以前一样徐徐言道的语气，清润的声音仿佛能去心间杂尘，令人分外熨帖，楚箫白就觉得，她果然还是很喜欢眼前这只妖精。或许只因他叫林点睛，又或许只因他是只狐妖。但细究起来又好像没有缘由，只有经时光过滤下来的心绪。

　　她以前刚到南川令的时候，常常遗憾为什么不是她先遇见林点睛，又或者她为什么不早点到南川令来。只要先于他的主子，林点睛就会是她的妖怪了。

　　其实直到现在，幼年的那股遗憾还在楚箫白心里作祟，总叫她更想和眼前这只狐妖亲近一些。

　　林点睛说：“主子这些天没有忙其他的事，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林点睛又要和她定个时间去和他主子聚一聚。

　　楚箫白听了直摇头，说那个时候她早下山去了，他主子又那么忙，还是不给他添麻烦了。

　　楚箫白知道她不应该这么说，多年不见，好不容易回到南川令一趟，去联络联络感情是应该的，但她现在挺怂的，不太愿意见到那么多以前在南川令的朋友，就是林点睛他主子也不行。

　　“见到你，主子也会很高兴的，他都不知道你回来了。再说我知道你回来了却不告诉他，那就是我的不对了。”

　　不过林点睛显然不会因为她这样的态度就知难而退。他在自个儿主子身边待了那么多年，自然是早早地练就了一番能言巧道的本事，不过是两三句话就打消了楚箫白的念头。

　　对林点睛来说，楚箫白看向他的目光还是和以前一样，热切、喜悦和亲近依旧不加掩饰，直接而热烈。

　　只是不知道她迷恋的是他的皮囊还是他的内里。

　　大概还是皮囊吧。林点睛这么想。他可从来没有把内里剖出来给人看过啊。

　　林点睛回去后，楚箫白暗想，在林点睛面前她可没有什么抵抗力，他一直都是那么地能说，温温和和的，毫不强势，叫人心甘情愿地按着他的意图说道，反还要对他生出几分感念。

　　林点睛真的是一只很好的妖精。她如是想。

　　但是以后林点睛也会在她的记忆里模糊吧，这么美丽的妖精。

　　这么想着，楚箫白不禁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