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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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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三次因为来妖域而见到江漾月了。楚箫白暗想。非要说这一次和前两次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前两次都是她离开妖界后在人界碰见的江漾月,而这一次是在妖界。
只不过每一次都是这么狼狈。
她第一次去妖界回来的时候,身边是一个几近昏迷的楚潮,自己则是辨不清身在妖域还是已回人间,满心的迷乱和不安。就要抽干的力气,已经发软的身体,还有死睁着眼的意念,再有不能落定的心,暮色袭来的无边恐惧,风里暗藏的未觉杀机,在一处撕扯纠缠。风里漾开了一股香息,她心跳骤紧,江漾月的身影慢慢地走进了她的眼睛。听他说,这是人间,于是一颗心终于安静了下来。
自此,江漾月身上那股子淡淡的香息便在她心里埋下了安心的种子。
这股子出自心底的依赖,也是她乐意亲近江漾月的理由。
她觉得有些时候就是这么出乎意料,也毫无理由。这只自把他当坐骑骑了之后她心里便惴惴不安的大妖怪,竟然占据了她心底最依赖的位置。
无论这份依赖是大妖怪的无心或者放纵,楚箫白承认是她自己栽了。她和江漾月的接触不多,自那之后就生了依赖,可不就是她自己栽了么?在如此道行的妖怪面前,她们从来就没有还手之力。
更何况,他们这些大妖怪从来都没有纠错的义务。
因为这里还是黑夜,不是回去的时间,因此江漾月带楚箫白到了一个酒馆。
酒楼的老板应该是江漾月旧识,特意给他们开了个僻静的雅间。
房间里还备了热水,楚箫白简单擦了一下。她本来以为像江漾月这样的大妖怪,是不会顾忌什么白天黑夜的,因此她刚才还以为此行是直接离开妖界回到人间。
入座后小菜上齐,就不再有外人走来,如此只余江漾月和她在这里,楚箫白心里就有些不自在。虽然说不是第一次独处,但这是第一次一起坐下来吃饭,楚箫白里里外外都觉得难受。
——所以说人一旦脱离险境,心思就开始活泛起来,不必要的情绪就开始作妖,是为“矫情”。楚箫白暗暗唾弃自己。
她问小蓓怎么样了,江漾月说已经没事了。楚箫白又问是不是林画珑去找的她,江之遥说林画珑已经去看着那扇门了,言下之意就是这次只有他一人前来。
楚箫白疑惑:“那小蓓在哪儿?”
“她先回去了。”
闻言,楚箫白就讶异了。然后她就想:为什么他们还在这里?就不说小蓓怎么回去了,既然小蓓一个人类都能回去了,那江漾月这只大妖怪不能回去么?
江漾月的目光从她的伤腿上收回,放下手里的杯子,说:“这回本来是小蓓和白暮江旧事未决,倒是叫你受了无妄之灾。”
楚箫白很惊讶:“是南川令以前的妖怪白暮江?”她以前看过一些守门人的生平故事,白玉秀这人实在突出,楚箫白就顺带着把她的契妖也给记了。
“是。”
“这知己知彼有点厉害诶。”楚箫白更加忧心小蓓这事怎么解决,毕竟白暮江对人类那么熟悉,那么真纠缠起来是不好解决的。她又问:“他们以前就认识?时间是不是对不上?”
“小蓓的前世和他认识。”
这显然又是一起因前世引起的痴缠了,楚箫白这时又抬起眼:“前辈,能在您这儿问件事么?”
“什么事?”
“在你们眼里,前世和今生是同一个人么?”
闻言,江漾月的目光划过楚箫白,又垂下眼:“所有的轮回里,从来都是一个人。”
楚箫白觉得江漾月的话说得太过武断。
这个人较前世来说已经是新的面容,新的关系,新的性情,除了一个所谓转世的“灵魂”,很难再称之为同一个人。如果带有所谓的“前世记忆”那还好说,如果对前世毫无记忆,那么说是另一个人也不为过。
她说了自己的想法。
江漾月说:“现在回过头看,你会认为小时候的自己不是自己么?”
楚箫白算是明白了他们的思维模式:他们认为,人类的死亡只是某个成长阶段告一段落。她心里有些不服气:那我长大了还记得以前的事,转世的人对前世没啥印象,这能得到什么成长价值,就算想做经验总结也无从谈起。
只听江漾月继续说:“灵魂也好,性情也罢,根子上不会变的。”
“如果她变坏了,成了坏孩子,一定是我纵容她的。”这句用的妖语。
在来这里之前,楚箫白问她自己能不能说人话,闻言江漾月就切回了日常用语。楚箫白本以为就此告一段落,现在又听了这么一句妖语,感觉还挺突然。
江漾月说这话时看着楚箫白,又好像没有看她,面上若有所思,好像真的这么做过一样。
“……”楚箫白又不能说她听不懂,她听懂了她又不知道怎么接。
“你对我们妖精有些误解。”
楚箫白搪塞:“我连我们人类都还想不清楚呢……”
江漾月看了她一眼,不再说什么。
如此,场面就又冷了下来。
和人相处的时候楚箫白就不怎么会暖场,现在到了这只千年的大妖怪面前,自然就歇菜了。
楚箫白就硬着头皮,又问了句:“那,前辈,你们是怎么认出前世那个人的?”
“最简便的方法么……就是轮回墓上的那些树了。”
“那个人没葬在轮回墓里怎么办?”
“小楚。”
见江漾月突然叫她,楚箫白莫名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会不寻常,心里不由得紧了紧。
“你有没有听说过……葬在轮回墓上的那些人和那扇门的关系?”他也不期待楚箫白的答案,“他们的某一世都守过那扇门,南川令很喜欢他们的灵魂,为了能尽快找到他们,就把他们葬在轮回墓上。”
楚箫白对他的说法并不惊奇,她有些震惊的是江漾月的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就算不是葬在轮回墓,南川令也能找到他们的下一世,葬在轮回墓,只是为了“尽快”而已。
由此,她说:“那,我的前世也来过南川令了?不然大老远的他们都能找到我。前辈,你见过我的前世么?不过南川令的人那么多,你大概没见过我。”
小时候她就听说过,在南川令每年那一茬茬的小孩儿里,就有前世是南川令的人。她那时就好奇:她是否有这种缘故才被南川令找到,又或者她就单单是被感应到的有这种天赋的人?现在听到江漾月的说法,她莫名觉得自己前世是南川令的人跑不掉了。
不过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因为这种话有点不知好歹,而且在这只大妖怪面前卖弄口舌实属不该。就她所知,妖怪里从来就没有“转世”这种说法,他们的“一生”就仅仅是“一生”。
江漾月似乎没想过她会这么说。
楚箫白当然知道自己犯蠢了,这时就想赶紧补救。还没想出该说什么,江漾月就说:“我们该走了。”
“天亮了么?”楚箫白说着就转头往窗外看,实则还没有天亮的痕迹。
大树下立着一只妖怪,这时见他们走过来,就说:“找到人了?”
江漾月没有说话。
妖怪看了楚箫白几眼,又对江漾月说:“那两只妖精不懂事,我已经教训过了,现在带他们到这里陪个不是。”
闻言,楚箫白心里就有了判断:这是白暮江。
紧接着就见两只妖怪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形容狼狈,呈跪姿状,歪歪斜斜的。
“给这位大人赔个不是。”白暮江说。
那俩妖怪诺诺。
江漾月依旧没有表示。
楚箫白在后边看着,老担心这两只大妖怪马上打起来。
“走吧。”
闻言,楚箫白赶紧跟上去。下一步,眼前早没了江漾月的身影,她自己不知道走到哪里来了。
荒山野岭,呼号夜风,隐约兽声。
呵,被迁怒了。楚箫白心底一声惨笑,她知道这是白暮江把怒气撒她身上来了。如此看来,小蓓确实已经离开妖界。
之前为湘川除针灵力消耗过多,现在她的指尖只聚得起一星点的灵力。
她认真思考自己会不会死在这里的问题,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死在妖界太屈辱。
星点般的灵力又在楚箫白指尖逸散,她不死心又要再试一次。
白暮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她旁边,说:“这倒稀奇。如今南川令连你这样的人也养着么?怪不得还要等着天亮才回去。”
这话对楚箫白来说不可谓不刺耳。不过白暮江这里没说妖语,让她有些意外。
“只是连着江漾月这只老妖怪都要迁就你……真是稀奇。”
闻言,楚箫白虽然心里被刺得难堪,却默默算了算,到底是江漾月年纪大些还是白暮江年纪大些。
“我却想试试,你这个人类是有多大的分量……”
话音落下,白暮江消失在侧,楚箫白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山谷里,周围森森阴冷,令人不安,面前正立着一只女妖。
“真稀奇,竟然来了一个人类练手。”
楚箫白这时候的大脑是空白的,挤不出多余的想法,连自己有没有认命放弃挣扎都不知道。
江漾月就在这时赶到,一掌风将这女妖斥到一边,带着楚箫白作势要走。
“你竟然舍得来了这里,真是难得。”白暮江现了身,他的目光移向江漾月跟前的楚箫白,又抬眼看向江漾月。对方面上依旧沉静,不过白暮江知道自己成功激怒了这只妖怪。
话音未落,他也被江漾月隔空劈了一掌,顿时鲜血便沿着他的胳膊滴落下来,面上略带讽意:“江漾月竟然转了性,舍得为了一个人类跑这儿来了,不该稀奇么?”
“她是我南川令的人,找她回去,有什么可稀奇的?”
“这自然更稀奇,唯林渠能降服的江漾月,现如今也愿意供南川令驱使了。”
“我是想着,是不是人坟上就只有一块儿石头,叫你断了念想,于是你也不愿叫旁的安生了。”
江漾月面上依旧平静,这时只说:“你知道她心里只有那扇门,换到这一世,你觉得她心里就能有你么?”
白暮江被他的话刺痛,就在这时,江漾月带楚箫白走了。
江漾月真的开始奶娃娃了。有了这个认识,白暮江隐隐发笑。为了等一个人,真的愿意听南川令的话,开始奶娃娃了。
江漾月等的那个人,轮回墓那里只是空立了一块坟,上边也只是立了块碑,由于没有尸骨,也引不来死前生气,连棵轮回树也种不活——明明他的这种执着才是无望。他连那个人都等不到,却反来笑自己,笑自己得不到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