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第二十六驯 ...

  •   小妖怪的手触上“子橘”这个名字后,就暗地里注意着楚箫白的神情。他看到她最先是惊异,好像还有什么落定,又好似什么崩溃了一般,伴来了凶猛的泪水。

      她的反应暗合了他的猜测——这一人一妖在人界的时候有过交往。不然一个人类为一只毫不相干的妖怪哭坟,怎么也说不过去。同情心太泛滥了么?虽然也有这种可能,不过小妖怪不会选择这个答案。

      刚才他讲到上边这只死去的妖怪的时候,楚箫白的情绪变化尤为明显。所以他带她到这里,借着长幼有序的名头说先给她看自己的哥哥。这容貌一出来,岂料她就这样了。

      眼前这个人类确实是那种扔在妖界里也没有几只妖怪愿意吃的人,吃起来费劲,还没有什么补用。灵力太低的人,如果不是别无选择,妖怪其实懒得看一眼。

      他在山上看到这个人类的第一眼,就后悔白费他那么多的妖力,还在想怎么随随便便的什么人都能跑进来,竟然没被那屏障给撕碎?

      这个人类听得懂妖语,虽然最初生疏,也还是能说上几句。她说的是他们妖语里的古音,换到人类世界里,可以说是官方语言。不过妖怪乱而杂,妖族间的语言亦是纷繁,底下的小妖怪们能习得古音识得文字已经了不起,在口音语调上就不做太多的追求了。

      ——也只有那些妖族的统治者们,即那些精英和贵族,才会在这上边计较一些。

      当然,现在那些新晋的精英或者贵族如果想提升自己的格调,也是要用古音包装自己的。

      而在人界教授古音的,自然就是南川令。只是年岁久远,那里的人也大多把古音当作妖语方言的一种了。

      所以楚箫白跟他说了古音,他觉得有些蠢,因为这样子好像生怕妖怪不知道她这个人类是从南川令来的似的。

      他现在正好有养一个人类的打算,最好是有些灵力的人,所以,基于这个要求,那就最好是南川令的人了。这是他尾随在后又正好救下楚箫白的原因,好巧不巧,还正在花猫庄边上。

      其实他本来是打算趁着北令会去川令山那边拐个人类回来的,就看见一只傻妖怪拖着两个人类兴冲冲就往回走了,遂起了半路劫人的心思。可巧在他想要出手的时候就见楚箫白被扔下来,遂救了她。自然也就不怪他见到这个人类的时候有多失望了。

      但既然她是南川令的人,那是可以养起来的。现在只需要人类的一点点灵力,便能让他多有益用。因此他要想办法把这个人类的灵力养起来。

      正为自己这样打算着,然后发现自己并不需要为此忧心,因为他感觉到了人类体内的灵力波动,较之刚才那种几乎灵气缺失的感觉,他现在能明显地感觉到了,而且这是一种灵力增长的信号,让他暗为欢喜。

      这却是一个奇人,他大概真的捡到了宝。

      他的妖力虽然有掩盖人味儿的作用,其实也是为屏蔽突然浓郁的灵气。不然惹来别的妖怪觊觎,他现在还不好解决。但既是他看上了,那必然是不让别的夺去的。所以她要去找花湘那只妖怪,他是不会让她走的。只是见她和花湘有旧交的样子,但他却没听说过花湘那对人类看不上眼的妖怪什么时候和人类有了交情。

      所幸这个人类现在认为自己在妖界寸步难行,多有纠结。

      他自然知道刚才楚箫白是在向他打探消息,也是在变着法儿地了解他的身世际遇,于是他也不动声色地顺着她的意图提到了梅子橘。因为他发现,楚箫白对这只妖精真的感兴趣,这种兴趣超过了她要对其他消息掌握的想法。而他也需要借此诈她一下,正是两全其美。

      楚箫白眼泪落得突然,也马上止住了。她也要脸,不想在小妖怪面前太丢脸。再有她现在紧要的事是回人界去,此外无关的事不应太过挂心。

      于是她又看着“子橘”这个名字散出的光线组成的人像,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终归是叹了口气。

      小妖怪这时说:“你果然认识我哥哥!”

      楚箫白就想,完了,他果然是对南川令和墨梅山的人有敌意。

      “你是南川令的人,对不对?”

      楚箫白也没有挣扎,问他:“怎么不是墨梅山的?你哥哥是墨梅山的妖怪。”

      小妖怪会犯傻告诉她口音这回事么?当然不会。墨梅山的妖语口音虽然和南川令的听起来很像,但细听之下还是有区别的。不过这个区别在哪儿一般只有精于此道的妖怪才知道了。

      楚箫白不知道怎么才能度过这一晚,尤其还是这个飘起雪花的夜,如此不由犯愁。她现在固然能撇开小妖怪就跑,只是以她现在这样低微的灵力能不能安然度过一夜就不得而知了。

      大概率是要冻死。她断定。

      就在刚刚小妖怪质问她是不是南川令的人的时候,她也感觉到了自己灵力的波动,这是她接受第六次净灵术后就失去的感觉。而现在,它回来了。

      楚箫白恍惚感觉到了一种疼,浑身的疼。那种疼痛深入骨髓,刻入了她的脑子里。那是一种足够让人死去活来的疼,现在一想起来,她觉得自己又肝颤了几下。她预感到以后去净灵局不仅要测量,还有一次净灵术逃不掉了。

      是的,虽然后来的灵力消降得如此缓慢,又时升时降惹人烦闷,但她还是很高兴不用接受净灵术的。但是现在,美梦破碎。

      楚箫白又叹了一口气。

      按说她和小妖怪现在应该是在对峙的,但是变化就是这么快,小妖怪立马抓住她的手往树林里跑了,完全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

      她当然知道妖界里妖怪的早夭率高,最大的因素就是打打杀杀而伤及无辜,族门灭户,斩草除根。但是这么小的一只妖怪,就能引来仇家了么?

      有两只妖怪显然是在找什么,然后楚箫白听到他们说“摔死了”、“活不了”之类的话,就猜大概是找自己,如此紧张起来。

      她本来就是误抓过来的,只要先前的那俩妖怪不说,谁又知道还多出来她这个人呢?难不成是真的稀罕她这点肉,想要尝一尝?但就像子橙这小妖怪嫌弃她时说的:连点心都做不了。她也是因为这个才被扔下来。因此她觉得自己的在妖界里就是隐形人,没有存在的必要。既然如此,更没必要找她了。

      如此,她又想到同行的小蓓。其实她不太担心小蓓,之前薛墨就和她说过,小蓓和妖怪交起手时,武力值高,人又机灵,很少会在下风。再说她俩是当着林画珑和江漾月这俩大妖怪的面被抓去的,她相信小蓓很快就能被他们找到。

      所以现在比较麻烦的是她自己——她和小蓓散开,身上这点灵力不足以让林画珑她们探查到。

      就在那两只妖怪打算离开之际,忽而朝前厉喝:“哪里来的?”

      另一个说:“那好像是灵齐的梅花刀。”

      灵齐是一个地名,聚在那儿的种种妖怪以此为部族名。

      “他们来这干吗?”

      对面的妖怪杀过来了。趁着双方酣战之际,小妖怪赶紧带着楚箫白离开。

      这里有妖怪杀了起来,本就落在周边的双方帮手闻风而来,战况愈烈。

      虽然如此,却少不了灵齐那边的妖怪紧追着楚箫白她们不放。

      楚箫白知道灵齐那个地方,那儿离这可真是太远了。小妖怪能跑那么远去惹下仇杀,楚箫白有些叹服。

      小妖怪其实打算今晚暂且让身边的人类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带她离开的。只是没想到灵齐的狗鼻子太灵了,舍得下这么大的力气,不到一会儿功夫,就跑这地界来了。

      不过他今天捡到了这个人类,现在还在手边抓着,那就不算太坏。

      这么想着,小妖怪带着楚带星避开杀手的攻击,甚至还有点笑出了声。楚箫白觉着这孩子苦中作乐是不是太过头了,是怕人家打不着还是怎么着,外人看来分明就是挑衅,她自己在旁边都觉得有些欠揍。

      又陆续来了几名杀手,紧迫的威逼感直击心底。

      楚箫白一时也想不明白自己是白天时那样摔死更屈辱,还是现在即将面对的被妖怪杀死更屈辱。她头一次后悔净灵这件事。那打死她也不知道此生还会再进入妖域啊。

      追杀她们的杀手团里其实也有几个人类,便是所谓的妖仆,来的都是女人。楚箫白以前也和灵齐的妖怪打过交道,因此对他们的妖仆还有些印象。

      现在一名妖仆正对着她轻蔑地说:“噢,原来是人类。”也是妖语。

      楚箫白再一次想,他们真的不是人类,纵然我们同本同源。

      这时,小妖怪对她说:“人类,你要抓紧我了。”如此紧急情况,楚箫白听着感觉尤为可靠,她确乎有那么一瞬间安定下来。

      余下部众看都不看被破坏的法阵,又追上去。

      纵然小妖怪身法灵活,也少不得楚箫白磕磕碰碰,添上几道伤。小妖怪在借机诱敌时,由于不周全,这次终于让楚箫白摔下去被压伤了膝盖。

      楚箫白自小斜坡上跌滑下来,算是狠狠摔了一把,赶紧把身上重物移开。因为是天黑,她也就只能撸起裤腿粗抹膝盖一把感觉有没有出血。没伤到骨头,但是重挫了肌肉,如果不能即时消炎,楚箫白知道自己会瘸上个十天半个月。

      小妖怪赶紧跳下来找她,问有没有事,还能不能走,痛了一定要说。

      楚箫白对这点伤也没放心上,她足够幸运,这次摔下来没有皮开肉绽已经很好。她说没事,能走,顺手催动了点灵力攻向后面的人,本来不抱什么希望,然后发现竟然还有点效果。

      小妖怪又接着带她跑,诸番下来终于布了道迷阵,暂且躲开追兵。两人都挂了彩,多有狼狈。这么剧烈跑动下来,楚箫白发现自己现在右膝动一下都疼。

      此时这点避风的小岩隙旁布着他俩交替的喘息。

      小妖怪问她:“人类,要活着么?”这是一种很成熟的大人语气,尽管还是清脆的小孩儿声音。经过了这一番追捕,他那股兴奋的劲头还没有过去,以至于楚箫白觉得他就要笑起来。

      他之前说的语言和古音相近,只是夹着地方上的特点偏离了语调,除去一些陌生的习惯用语需要解释,楚箫白听懂不难。现在端正了口音,意外神韵。

      楚箫白知道他现在开始给她透底了。

      “灵力如此稀薄,尚且叫他们难做……你不简单。”

      “你呢?灵齐来的?”

      “南川令的人果然聪明。你助我脱困,我护你周全,如何?”

      楚箫白默着看他,眼里带着审视。

      不知道是不是她这样逗笑了小妖怪,因为他真的轻笑出声,面上带着些愉悦,好像是在催着她提条件。

      楚箫白心神微动,如此讨价还价:“不行,你还要送我回去。”

      如此,小妖怪就笑:“也行,需待时机。”他说的是事实,楚箫白也知道他在托辞。不过能得到妖怪这句话,还算不错。

      “我能做什么?”

      如此,小妖怪知道这一切还是一步一步按着他的计划来,某种忧思也算放下了。又见她这么好说话,小妖怪这时话里带了笑意:“你我早先坦白,却不必如此狼狈。”

      真要说起来,他本来还怕吓着她,准备的是温情饲养路线,在她面前做个乖娃娃。不过,现在看来,有些惊喜。

      蛰伏于这皮囊之下已有数年,凡有选择必偿代价,凡须匿避自有承受。如今他已不需要这皮囊的遮蔽,自身的痕迹也越发藏不住,现今敌手的罗网愈发紧密,所以他现在亟需一个人类,借得灵力除去禁锢他的这副枷锁。

      当初带着血摔下来,如今自然也要踩着血走上去,他期待接下来的复仇。

      楚箫白指尖绕了几缕灵气,犹如江面上漾起的微弱水汽,又好像将熄未熄的形状多变的微小火苗。她在等待它们变得浓郁,由于灵力稀薄,刚才又几次挥泻,现在恢复起来更慢。

      这山峡里不冷,也没有湿气太重的感觉,空气带着秋天的一股清爽。楚箫白不由想,他们到底跑了多远。

      天上挂着一轮明月,还是她在人界时看到的月相,楚箫白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纵然人界和妖界可相通,但她又觉得妖界好像不在地球上。现在这个脑子里充满了原子分子的人类有些迷乱。

      楚箫白从旁边的石壁上探身,一手搭上了小妖怪的肩膀。小妖怪顺势伏下头,窝在了她的颈肩:“有劳。”

      他们现在都是坐在地上,因此小妖怪整个靠过来,楚箫白没觉得有多少重量。

      此时她的右手已经缠了一团灵气,灵力好像游丝一样在她指间梭动。

      “你是湘川。”小妖怪的猫耳朵抵着楚箫白的下颌,凌乱的几绺发丝布到了她的脸上。

      湘川,就是四年前那次剿杀的主角,她听了一晚上这个故事。他从来不是猫妖,就更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子橙。

      小妖怪轻笑:“后悔么?”其实有气无力。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就算这妖精现在恨极了南川令和墨梅山,以后有的是合作,便是南川令和墨梅山,亦是如此。楚箫白见得多了,没有太大感觉。就算她放出的是一只恶妖,还有厉害的在后头,日后一方斗败,也算除得一害。

      “见不到花湘,但有一个湘川……”他说,“人类,情况不算坏。”

      楚箫白没有回话,把他半长的头发撇到一边,不小心绊上他打结的发茬,忙说抱歉。然后顺着他背面的颈部往下探,灵力便像液体一样附在楚箫白手掌经过的地方。指尖触到他的肩胛骨,稍作停顿。看到痕迹,自下边的凹陷处拔'出了一根针,出来后这根细长尖针遂作齑粉化去。

      然后楚箫白肩颈一痛。她在想,不知道是这妖怪的牙比较硬,还是她的骨头比较硬,总之硌得她生疼。

      她抬眼看上边的月亮,只是想,她真的忘了,妖怪也会吸血的。为什么这么想,因为一路下来,她早就把自己排出妖怪的餐食范围。

      怀里的妖怪慢慢发生了变化,他因为痛苦而紧箍着楚箫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妖怪终于抬起头,说:“人类,我们不会死。”楚箫白有一瞬的安心和心动。

      不知道他是惊艳了月光,还是惊艳了楚箫白的眼睛。妖怪,本来就是一种极为美丽的生物,是为妖。

      现在楚箫白又靠坐在岩壁前,微恼,肩上的伤口还在作痛,让她感觉更不好了。妖怪给了她做处理,但其实能直接治愈妖怪伤口的法术,有时候对人并不适用。正是如此,有时候人类在妖怪眼里是磕不得碰不得的存在。

      妖怪咬得不深,只是要借这点血来渡入她的灵力。楚箫白倒是要感谢他,情势所迫,灵力索求过多,她现在又感觉不到灵力的波动了。如此,她应该能免去一次净灵术的磋磨。不过这话她没说。

      妖怪看着她也若有所思。

      难得安详的夜晚,楚箫白刚才问到了一些后来的故事。虽是寥寥数语,她也已能大概描摹。

      此外,她得知了那名妖仆的名字,不由呼吸一窒。那是白零歌曾经偷偷给她说过的名字,那是他的初恋。当时离开南川令许久的她刚和白零歌有了联系方式,见此,楚箫白对他还把自己当作亲近的朋友而高兴。后来两人聚餐她追问怎么不带女孩子过来看看,他就说女孩子忙,又有课业,另有任务,并不能常聚一起,而且同人关系十分紧密的契妖尚且忙得不常相见,想见女孩子就更难了。于是楚箫白不再过问,再后来,已经不了了之。

      真是这样,那么他的契妖是死在了那名妖仆手里,不知道白零歌当时得多痛苦。楚箫白没有再想下去。

      而说回湘川作为子橙模样的来历,则是子橙的哥哥子橘做的。

      逃回妖界的子橘自知单凭自己难以为继,只怕还不到地方,自己就先死去,如此求着伤重的大妖怪湘川把他送回家乡,他还想把弟弟子橙好好安葬,弟弟死于异乡,他不能让弟弟死后也不得安息,没了族人慰念。再有小弟弟子柑尚不能自立,他这个兄长必须回去。

      这个时候的子橘,虽只经两年的驯化,其实很像人了。因为对妖怪来说,向来不甚在意死后的事。子橘如此固然有习俗观念所致,但不会像他现在这样强烈。

      他怕大妖怪不答应,便给了一笔极划算的买卖:他为偷逃等待时机,暗里藏了一枚可以改头换貌的造魂针,并不为人知晓,若是用了,外人便是如何也看不出来。他的弟弟已经死去,而族里还没人知晓,大妖怪可用此针作他弟弟子橙的容貌随他回去,也能得到遮蔽的地方将养,再作图谋。

      子橘又说这针只能用人类的灵法施术,而他虽为妖怪但身上沾有人类结印,可以效劳。

      那时候大妖怪势如山倒,寸步难行,子橘犹如意外之喜。

      但是这针有如此神效,自然并不完美,既然是塑形造魂,变成了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人,那么以前功法种种,自然有所限制,十不及一。这也是大妖怪作为子橙时,如此薄弱的原因。

      当时他九死一生,自然要搏上一搏。到花猫庄不久,子橘接着死去,给他上了这把锁的钥匙便没了。当时他妖力几无,恢复尚有漫漫长日,并不着急。于是便到现今时节,他的妖力越发蛮横霸道,这副身子受了反噬,越发薄弱。某日妖力微露,灵齐便有了察觉,找个人类的任务就更加紧迫起来。遂至今日。

      人类对妖怪来说其实是一种有些神奇的生物,他们不仅能滋养妖怪身上的妖力,有时候也可以藏匿妖怪身上的妖气,这也是大妖怪见到楚箫白灵气如此贫乏还是打算养在身边的缘故。

      按说除针后他还会虚弱好一会儿,现在看来楚箫白的效用超出了他的预计。看着些微郁闷的楚箫白,想下契的心有点蠢蠢欲动——但是,并不值得,如果她一直这样乏弱。

      他眼神微动,询问楚箫白的名字。纵然不可下契,知晓名字也是应当。若是他日得见,也可叙茶声话。再说他刚刚已解她的疑惑,楚箫白总不该撂他面子。

      楚箫白说:“叫我小楚没错。”她这话是真的,自然不会心虚。为防听到编造的名字反应不过来,遂以姓代名,如此她并不畏惧。

      这时湘川脸上好像添了另一番神采,虽掩于温默谨慎的表面,这是即将喋血的张扬。他转身将楚箫白护在身后。追兵以至。

      现在湘川犹如新锻的刀,就待是谁先来试试他的锋刃。

      人手已又加紧,层层追围上来。

      派出来围捕他的自然就是好手,种种手段自然不在话下。湘川获了自由,有心使坏,最后憋了个大招,对面遂七零八落,再无反扑之力。

      湘川打算带楚箫白离开。

      一只大妖怪破空而至。

      湘川感觉到此妖在自己之上,如果只他一个,全力去拼或能挣得几分生机,而他还要保全身边这个人类,就没那么容易了。

      楚箫白也觉得要完,能引得大妖怪前来,大概是刚才的动静太大,她已经感觉到一种肃杀的气氛了。

      风里有枯叶翻滚,在地面上擦出沉闷的声音,她就想,接下来凋零的就是她这条小命。神仙打架,必殃及旁边的小鱼小虾。

      湘川虽然没有说话,楚箫白也从这只妖怪安抚的动作中知道不会扔下她。

      来者站在那里不曾移步,远远看着他们这边。

      “阁下是?”湘川不知道灵齐什么时候找来了这么强大的帮手,再说以此妖之力,坐镇灵齐未尝不可,竟甘屈居他人之下?

      风里飘来隐约的冷香,和当时楚箫白在川令山上闻到的有些相像。她算是明白了,她不是不认识妖怪,她只是认不出自己以前认识的妖怪,连江漾月身上沾染的香她都感觉不出原来的气味。

      她就想,也许楚带星说的没错,这大概就是斩妖缘。

      以陌生人的角度旁观,江漾月果然冷到了极致。楚箫白看向前方的大妖怪,深觉如此。若是以往,虽然觉得这只妖怪实在高深难以攀近,楚箫白内心是乐意和他亲近的。

      现在能被南川令的妖精找到,她心里的大石算是落了地,伴着隐隐的激动。大概正是因为刚才湘川放大招,相当于把她的灵力也放大了信号,这才找了过来。

      她大喊:“前辈!”

      对方状似凝固的的眼神好像才动了一下。

      “小楚,过来。”他一改平常,用了妖语,依旧往日攀谈时那样淡淡的。

      这倒是楚箫白第一次听他妖语说话,只觉得新鲜又古怪——难不成妖怪回了妖界只能说妖语么?

      湘川有些不可思议,问她:“你真叫小楚?”

      楚箫白这时没了顾忌,两人也算一次过命交情,答:“我叫楚箫白。”又拍了下他的胳膊,朝他道了谢。湘川见她心神可算松懈,又听她说小心。

      其实他现在没什么可担心的,于是看着楚箫白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她生怕对方等急了,步子算不得慢,湘川见了觉得如此真是为难她自己。那前辈也就在那儿等着,也没什么不耐,面上带着一丝专注和温柔,当然,并不明显,还是刚才不动声色的样子。

      这是在小孩前立着严厉的长辈形象。湘川如此判断。

      他倒是知道这大妖的目光一直随着这个小孩,看样子是个真爱护她的长辈。如此说来,妖域一趟只为找娃,实属心累,不知道小孩的前世或者就只是今生,让这只大妖亏欠了什么东西。

      有很多的妖怪,和很多的人持有孽缘。湘川知道。单就他知道的最近的事,那就是一只叫白暮江的妖怪看上了南川令里的一个孩子,意图收其做了妖仆,于是频有动作,但都不遂其愿,后来偃了声息,不知道现在进展如何。

      听到这个消息,湘川就知道,他这是苦等了多年,暗寻了多年,终于发现了那个人的踪迹。

      白暮江在最开始的时候,是南川令的契妖,他一直爱恋着他的契主。那个人曾经声闻风动,守过南川令的那扇门,名为白玉秀。

      不过没几只妖怪知道这些旧事了,知道这些事的人早已化作尘埃,更找不到什么痕迹。

      湘川还知道,南川令里还有很多的妖怪在等着他们多年之前恋慕的人、牵挂的人,他们期待在南川令每年那一茬茬的娃娃里寻见他们的影子,回报往日的恩情,倾诉未尽的衷肠。如此束缚自己,失却了他们妖怪的天性。

      湘川就想,楚箫白说得对,与人相交,相知就好,可别去惹来什么额外的东西。

      其实湘川还是想不大清楚这个人类的好处,她实在太过乏弱,要是下契其实是在为难双方,但眼见人就这么走了,他又觉得手里边重要的东西丢了,有些不平静。

      她的好处大概就像流水吧,虽然淡而无味,却能存养生息,永远流淌着,虽然绵弱,但永远不断的生命力。在妖语里,小楚这个发音恰好是流水的意思。

      不过她叫楚箫白。

      这时楚箫白总算走到了江漾月跟前,在她再上前一步前,头上的发带断了,连着她原本就扎有的发圈一起,头发就这么散了下来。

      楚箫白见发带还能用,想捡起来扎下头发,江漾月说断了就不管它,还是妖语。

      就见他查看了楚箫白肩颈上的伤口,目光总算舍得看了湘川这边,不甚和善。

      看来这还是只护崽的妖。

      眼见人就要走了,湘川赶紧出声:“楚箫白!”他没再说妖语,换的普通话,还挺端正的。他这次欠了楚箫白一个人情,自然给出承诺,等待她的兑换。他就想,楚箫白和花湘的交情,大概也是如此。

      他们走后,那发带被风吹起,落到了湘川这边。

      其实妖怪里有一个古老的习俗,只是现在没多少妖怪放心上了。一只妖怪如果给外人扎上自己的发带,那表示这是将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所以刚才那只妖怪甚为厌恶,大概是觉得他慢待了自己看顾的娃娃。

      好在他湘川不爱人类,也好在他不曾对谁一眼即是永恒,虽然多的是这样的妖怪。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