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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惊魂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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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去哪儿了?
傅淮铮一时心如乱麻,手中的灯笼无力地砸在地上,那一盏小的狸奴灯笼直接就熄灭了,大的走马灯也停住了旋转。
人怎么会不见了呢?如果没有意外,青安只会停留在原地等自己……那么,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是,从形貌上看青安是大人了……可是他开始认识这个世界也不过半载,化形更是才短短几月而已……便是再聪慧,又如何应付这人间诡谲?
傅淮铮捏紧了掌心,他无法接受傅青安受到任何伤害,还是在自己眼前……如果,如果真的如此,他永远也没办法原谅自己。
此时已至戌时过半,街市的人流终于稀疏了一点,傅淮铮有些颓丧地低头,心中百般焦急,现在该怎么办?该如何快速地找到青安?报官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然而等到官府受案衙役寻找,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时间上他根本等不了!
“在哪里?在哪里,在……”
脑海中的绿点突然亮起,且还在移动……对了!那颗绿珠!只要他集中精神去想,他就能感应到青安的位置!
他方才慌乱之间竟然给忘了!
傅淮铮放下心中一颗大石,也顾不上地上的灯笼,循着傅青安的位置飞快跑去。
脑海中的绿点一段时间之后就停滞了。
傅淮铮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只能不断地靠近,最终在百盛街街尾一处荒凉的别院前停下。
他已经可以确定,青安从未来过这里,也不认识这里的人家,所以不会是他自己过来的,只能是遇到了危险!
傅淮铮心中担忧,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青安还在等着自己去救!
别院不大,四周都是高高的围墙,大门处有两人在打盹,傅淮铮不敢惊动对方,只小心绕到别院北面,就着高大杉树的阴影,踩着石头翻过了过去。
别院里面很是破败,杂草丛生,一看就是长久无人居住,再看脑中绿珠的位置,只有一丁点的距离。
傅淮铮放轻脚步,小心靠近别院中唯一一间亮着昏暗烛光的房间。他蹲守在房间的窗户之下,依稀还能听见房间内两个男人喝酒说话的声音。
“大哥,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看这一批上去交差也差不多了。”
“再等等,老三出去了还没回来。这一次行动的不止我们这一路,总不能垫底。再等会儿吧,干了这一票明年咱们就可以吃香喝辣了。”
“大哥,你可不能唬我!干这事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把命豁出去的,你要说这话,我可就当真了!”
“你大哥我还能骗你不成?干完这一票,你大哥我也该升升了,到时候就把你们一起带上去,谁还干这种脏活。”
“多谢大哥!这杯敬大哥!老弟我往后就托付给大哥了!”
“好说好说,喝酒喝酒!”
这一批……不止一路……脏活……
傅淮铮思虑之间,从腿间抽出一把匕首,小心划破窗户纸,向房间内看去。
正中间的桌前亮着一道烛光,两个男人正在喝酒,一个清瘦矮小,声音年轻一些,一个络腮大胡子,声音粗犷。阴暗的角落里七零八落地躺着十来个孩童,外加因为对比起来高大而十分显眼的傅青安。
此刻傅青安正靠着梁柱昏睡着,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他身边还依偎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傅淮铮没来得及移开眼神,就对上了小孩黝黑的眼睛。
万幸这个小孩并没有叫出声。
房间内只有两个健壮男子,但他们只要一叫喊,门口的两人便会赶过来,且也不能拖,因为并不知道络腮胡子口中的老三会什么时候、带着几个人赶回来。
所以首先要快速地将房间内的两人解决掉。
傅淮铮心思一动,捡起地上的石子扔了出去,动静很小,但足够引起房间内两人的警觉。
络腮胡子喝酒的动作一顿,凝神细听,最终还是不放心,“老二,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你小心一些,别把这些小兔崽子放跑了。”
“大哥,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络腮胡子打开房门,神情警惕地看向四周。
隆冬的夜晚无雪也无月,周围只借着一点房间里的烛光,长至膝盖的枯黄野草不时随着呼啸的寒风摇摆,目之所及从微光到如墨般浓郁漆黑,黑暗中像是隐藏着狰狞噬人的巨兽,让人心生寒意。
“哒……”
“谁?滚出来!”
又是一声响动,络腮胡子的心提了起来。
他就着声响的方向缓慢走向房屋侧面,寂静的四周一时只有他的脚步声。
“喵,喵……”
两声猫叫响起,络腮胡子一时放松下来,他就说,这处别院如此偏僻,好几年了都未出事,怎么今日就偏巧有异常。
原来只是猫啊。
络腮胡子脚步轻快地转身,想要回到房间,身后却突然响起另一道呼吸声,“有……”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嘴巴就被一只手死死捂住,与此同时,傅淮铮已经往他腰间连捅了好几刀,削铁如泥的匕首此刻切肉也是分外利索。
络腮胡子的挣扎逐渐弱下来,傅淮铮的掌心全是血迹,黏腻中带着腥味,他抽出匕首,放开了络腮胡子,后者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又是一刀狠狠的扎进了脖颈,一时之间血液飞溅,傅淮铮如玉的脸庞上此时也染上了血迹,嗜血又迷人。
解决了一个。
傅淮铮抹了一把脸颊,捏了捏自己的喉咙,再张口时声音已经和方才的络腮胡子如出一辙:“老二,你出来一下。”
“大哥,怎么了?”
矮小男子原本还在喝酒,听见声音立马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酒壶,左顾右盼地见不到人又问了一句:“大哥,你在哪呢?”
“我在——”
话音未落,傅淮铮如法炮制,捂嘴捅刀,很快这一个也倒在了地上,呼吸消逝的时候眼睛还睁着。
傅淮铮从他脸上跨了过去,进去房间关上了门。
房间内仅有傅青安身旁的那个小孩醒着,他看见满身带血的傅淮铮走进来,不由自主地向傅青安怀中缩去,黝黑的眼睛一直盯着傅淮铮,不说话也不喊叫。
有了房间内的烛光,傅淮铮总算看见了自己一身狼狈的血迹,把匕首重新插入了腿间。他走到傅青安跟前,小声地想要叫醒对方:“青安……青安快醒醒!”
傅青安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还未散去,傅淮铮凑近他的脖颈嗅了嗅,是迷香的味道,“青安!”
不能再拖了!门口守着的两人随时可能进来,还有那所谓的老三,也随时都可能回来,青安必须马上醒来离开!
傅淮铮再次走出房间,终于在房檐两角处看到几根长条的冰棍,他掰了两根进来,掌心寒意彻骨,冰棍贴向了傅青安温热的脖颈,下一秒,傅青安就嘶地一声睁开了眼睛,“哥哥!”
“哥哥,你怎么了!”他抬手想要触碰傅淮铮脸上的血迹,一时眼眶发红。
“无事,”傅淮铮打断他的声音,“不是我的血,你先听我说,现在清醒没有?清醒了我马上送你离开这里,你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前往府衙把捕快带过来,我在这里等你。”
“哥哥,你不走吗?”
看倒身旁那么多躺倒的小孩,还有傅淮铮身上的血,傅青安就明白了此处危险。
傅淮铮摇了摇头,他眸光注视着地上的孩童,“我暂时还不能离开,若是门口守着的那两人进来发现我们走了,肯定会有所警觉迅速将这些孩童带走,那我们再来找就难了。”
“我在这里守着,你马上出去去刑部或者京兆尹,随便一个府衙都可以,报我的名字,让他们多出动一些人手,注意动静,另外几条街也要搜寻,这些拍花子今夜好几路都在行动,知道了吗?”
“要尽快!”
傅淮铮几月间经常带着傅青安出去闲逛,自然也有经过府衙和京兆尹,今晚也算派上用场。
“好,我知道了。”傅青安点头,“哥哥放心,我一定马上把人带过来。”
“事不宜迟,我现在送你出去。”
傅淮铮将傅青安扶起来,拉着他的手就要走,下一秒一只小小的手掌扯住了傅青安的衣裳下摆,让他停在了原地。
是那个醒着的小孩。
傅青安蹲下身来,“你乖乖的,待会儿哥哥叫人来救你。”
小男孩还是不说话,小手却默默地松了。
接近别院围墙,傅淮铮让傅青安踩在自己的肩膀上,顺利翻了过去。
傅淮铮很快回到房间内,重新见到他的身影时,小男孩的眼睛亮了亮。
傅淮铮却没有注意,他看着地上昏倒的孩童,心知不能寄希望于门口的人不进来,或者那个所谓的老三晚回来。
马上就做了决定,他一手抱起一个小孩,大跨步地向着房门走去,又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小男孩,语气有点生硬:“……乖,跟着我,我们去一个安全一点的地方。”
走了几步,他回过头,见小孩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心下放心。
傅淮铮陆续将一个个孩童转移到别院最边缘的一个破旧厢房内,蜡烛也没有点,漆黑一片。小孩乖乖巧巧地蹲在厢房门口,傅淮铮来一次便将他抱进去一次,但是下一次他再抱孩童过来时,小孩又坐在了门口。
傅淮铮索性也不管了,只不止一次叮嘱道:“不要出声,如果看见旁人过来,马上进去躲好。”
他知道这个小孩能听懂他的话。
直到将全部的孩童都换了一个房间,傅淮铮总算安心些许,现在就看是捕快先到还是那个老三先回来了。
至于门口的那两个……傅淮铮将络腮胡子和矮小老二的尸体转移到房间背后,自己就着茅草躲在从门口到房间的必经之路上。
同样是一颗石子的动静,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了两人。
时间已至子时,周遭越发静谧。
傅淮铮将后来的两具尸体拖至一旁,还没等他处理好,院门打开的声音突然响起。
人回来了!
小心翼翼的潜藏在草丛中,傅淮铮放缓了自身的呼吸,观察着此次进来的人。
一行总共五人,一人手中抱着一个昏睡的孩子,可想而知,又是他们拐来的。
怎么办……他们这些人的生死不重要,不过是或早或晚的问题,但孩子一定得安全!
该如何在五人手中保下孩子,还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
就在傅淮铮一筹莫展之际,进来的五人也明显发现了别院的异常,他们看着房门口的血迹,驻足在门前不敢进去。
“三哥,不会出事了吧?”一道声音忐忑道。
为首的那个被叫做三哥的男人脸上有一道疤,狰狞可怖。他放下手中的孩童,低声吩咐道:“放下孩子,警戒!”
“大哥,我回来了,你在里面吗?”
房间内自然无人应答。
与此同时,傅淮铮再次发现了几道异常的动静,接二连三地在围墙边响起。
他不再注意那五人,专注感应傅青安的位置,果然,绿点离自己非常近。
捕快到了。
傅淮铮松了一口气,不过几息时间,傅青安便把几个捕快悄无声息地带到了他跟前,其中为首的道:“傅大人,外头还围着十来个我们的人,怕打草惊蛇,我只带了六人进来探探情况。”
这人的声音有点熟悉,但傅淮铮一时没听出来。
“够了,现在的情况是,别院里之前的拍花子被我杀了,之前抓过来的孩童也被我转移到了另一间房,暂时安全。但是刚才又进来五人,他们分别都带着一个昏睡的孩童,我们要在抓住人的同时保证他们手中孩童的安全。”
傅淮铮话音刚落下,那边就一阵吵闹。
“三哥,里面所有人都不见了!大哥二哥,还有那一群孩子!另外麻子和二虎子也不见了!里面还有血迹,三哥,你说不会是……出事了吧?”
“闭嘴!什么情况还不清楚,乱猜什么!”刀疤男声音明显在颤动,显然他也不如表面那般冷静。
“你们几个散开到处找找,如果是官兵来了,肯定不止这么点动静,如果是其他人,那么多昏睡的孩子,他怎么带出去?仔细找找,找到了孩子,我们立马走人!”
“是,三哥。”
“快找找,我们走这边……”
不好,是那个方向!傅淮铮立马转头看向身边的两个捕快,“你们立马过去拦住那两人,孩子就在那边,别院太小了,他们马上就能到。”
“是,傅大人,我们这就去。”
“你两个……”
“傅大人别急,我带人去把孩子抢过来。”这是方才为首捕快的声音。
“别冲动,五个小孩,我跟你们一起过去。”
“哥哥,那我呢?”傅青安也压低了声音。
“你……”
傅淮铮转头望向亮着烛光的房间,房门口只一个刀疤男和一个瘸腿男子,五个孩童就放在他们的脚下。
“青安,你绕到房屋后面弄出一点动静,吸引他们的注意,能做到吗?记得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
“哥哥,没问题,那我去了。”
傅青安的动作很轻,傅淮铮注视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随即和旁边的捕快对视一眼,两人借着漆黑的夜色和茅草的遮掩,带着后面几人缓缓向房门口靠近。
短暂的等待之后,房间内一道吱呀声响起,便是傅淮铮都能听见,房门口的那两人自然也听到了,下意识地转头向房中看去。
就是现在!
傅淮铮这边几人飞快窜出去。
这几个捕快的身手很好,奔跑中抽出了腰间的长刀,那两人回过神,刀疤男的第一反应是向屋里跑走,但他逃跑也没忘记飞快卷起地上的孩子,另一个有样学样,也下意识地想要抱起地上的小孩,但是太过慌乱无措,又是瘸子,跨过门槛时一跤跌在地上,下一秒一把长刀架在了他的脖颈上,霎时他一动也不敢动,只放开手里的孩子,颤颤巍巍地举起了双手。
傅淮铮追着刀疤男进了房间,有两个捕快跟在他身后,他进去时那刀疤男已经踢开房间角落的一层茅草,下面一块大木板半遮半掩,像是暗道。
“别过来!你们都别动!”
一把短刀横在他怀中孩童的脖颈上,刀疤男目光凶恶地看着傅淮铮几人,再次吼道:“不准动!你们放下刀!不然我……”
短刀划开了孩童的皮肤,红色的血迹很是显眼。
刀疤男面目愈发狰狞,嘴角抽搐,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气。
“都别动,放下刀……”
他不断地重复。
“放下刀。”傅淮铮示意身后的两个捕快,至于他自己的匕首,方才并没有拔出来。
哐啷哐啷两道声音响起,两把长刀被扔在了地上。
“现在可以了?把孩子放下,我们放你走!”
人还可以再抓,此刻孩子更重要。
“你说真的?”刀疤男看向傅淮铮。
“当然,在你之前,你的大哥二哥都被抓了,也足够我们交差,放你走不是问题。”
“ 哈哈,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们?”刀疤男的短刀始终不离小孩的脖颈,“我不傻,我放了他,我还跑得掉吗?这小兔崽子在我手上,我才会安全,你们不想我宰了他,就站在原地不要动!”
说话间,刀疤男一脚踢开了地上的木板,厚重的灰尘荡起,他下意识地侧了下头,下一瞬间,一根粗壮的木棍狠狠的挥向他的脑袋,砰——
他强撑着转过身,眼神看向地道的方向,下一秒匕首松开,无力地倒在地上,怀中孩子也掉落下来,被少年眼疾手快地接住。
正是傅青安。
他抱着小孩满脸笑意地看着傅淮铮,像是等待夸奖的小狗,
——“哥哥,我做得好吗?”
傅淮铮看着他,如释重负地露出一个笑容。
此刻房间外面,先前追逐另三个歹人的几个捕快陆续把人押了过来。
“傅大人,五个人都在这儿了,您看看?”
仍旧是那道熟悉的声音,此时有了房间的烛光,傅淮铮才发现为首的捕快正是此前曾上门的李信,不对,他应当不是一个捕快。
傅淮铮也没有多想,他看着被压倒在地上的五人,除了刀疤男挨了傅青安一棍子,此时晕在地上淌血人事不知,之前跑去找人的三个身上也都是青紫的痕迹,相比之下,竟只有刚才被按在房门口的瘸子完好无损。
“李大人,麻烦让你的人再收拾一下,别院里还有四具尸体。”傅淮铮也不知道李信是什么品阶,随口叫了一句大人。
“四具尸体?”
李信有些讶异。
“是你们来之前我杀的拍花子,因为只我一个不好应付,所以没有留活口。你们事后审讯的时候,可以询问那几人的身份。有两个是之前别院守门的,那两个应该是这个老三的大哥和二哥。我之前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好家伙,不声不响就刀了四个人……这个状元郎还真是人不可貌相,读书人不是一般都手无缚鸡之力的吗?叫他们杀只鸡,都是有伤天和,今夜着实是出乎他的意料。
只是这些人都是一个团伙的拍花子,丧尽天良的烂人,死不足惜,这么一想,李信感觉眼前的状元郎倒是格外对他胃口。
“傅大人……”
李信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突然走进来的手下打断,“大人,另一间房里的孩童我们都带过来了,加上这里五个,一共是十七个,应当都是中了迷香,没有大碍。”
十七个呀!还只是这一路……
傅淮铮提醒道: “不知大人另几条街有没有派人搜寻,这是一个团伙,今夜都有所行动,这里不过是其中一支。”
“傅大人放心,另几条街道我都有派人去巡查,希望能找到线索。”
傅青安手中还抱着方才被劫持的孩童,他走近李信,想把孩子递给他,衣摆又被扯住。
是之前那个不说话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此时小孩仰着脸瞪着眼睛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负心汉,不时还把眼神转向他怀中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傅青安的错觉,他好像还听到对方哼哼了两声。
小孩不说话,傅青安也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于是也只能不说话。
衣摆被用力地扯了两下,“哼哼!”
这回的哼哼足够大声,傅青安听得很清楚,“怎么了?”
他蹲下身来,和小孩平视。
小孩看了他一眼,伸手去扯他怀中孩子的手臂,用力的往外拉……
傅青安此刻才终于懂他的意思,不由得笑了一下,“等着啊,我把他抱给李大人。”
小男孩明显开心了,他收回手,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傅青安。
外面的捕快都被李信吆喝进来守着地上的孩童,他自己凑近那刀疤男掀开的木板看了又看,转头看向傅淮铮:“傅大人,你看这密道……”
“傅大人在这稍等,我带人下去看看。”
他纵身一跳,三个捕快跟着他跳了下去,过了片刻,李信一个属下开始冲着暗道口呼喊:“头儿,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们下来?”
他的喊声没有得到回应,但是很快李信就从暗道爬了上来,一身灰头土脸,他拍了拍身上染白了的黑色官服,“今夜怕是不成了,下面走一段路就有三条道,现在太晚了,我们一时也不敢分开进去,明天再过来吧。”
三条道?
这密道是什么时候挖的?又通向哪里?还一连挖了三条道,再加上还分了另几条街道的几路,这个团伙出乎意料的庞大……
李信显然也注意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对着傅淮铮调笑道:“看来这个年我是过不好了,不过今夜还要感谢傅大人,送我一件大功。”
“那这些孩子?”
“这些孩子我们暂且先带回刑部,查清他们的身份之后,再将人送回家。”
今夜足够惊险,傅淮铮看了一眼身上大片干涸的血渍,告别李信的人,带着傅青安就想离开,后者却被人抱住了大腿。
傅青安晃晃腿笑了一下,“哥哥,这个小孩不让我走。”
傅淮铮此时才认真看向那个小孩。
小孩身上穿着的衣服面料精致,色彩鲜艳,头上绑了一个小小的发髻,发带是江南时兴的丝织品,再有……
傅淮铮走近小孩,从他的衣襟里掏出一块金镶玉福字锁,上等的白玉,黄金也用料扎实,可惜的是金锁上并未雕刻名姓,没有小孩来自哪家的线索。
但无疑,他的来历只怕非富即贵。
傅淮铮蹲下身,注视着小孩溜溜的大眼,“哪家的,你叫什么?你爹爹叫什么?”
小孩摇头。
“你阿娘呢?”傅淮铮继续问。
小孩继续摇头,一双肉乎的小手还紧紧箍着傅青安的腿。
一问三不知,傅淮铮站起身,转头望向傅青安,“到你了,说说吧,之前怎么让人迷倒的?这小孩又是怎么回事?”
“哥哥,跟你散开之后我本来一直看着你的,但是无意间看见这小孩被一个大胡子捂住嘴抱走,他还在挣扎,我就知道那个大胡子不是好人,刚想叫你,我自己也被一块湿布捂住了,后来迷迷糊糊地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然后看见你了……”
傅青安弱弱地道,一脸的愧疚。
“……算了,你没事就好。”
此时终于可以放松,傅淮铮一寸一寸地端详面前少年的脸,又仔细打量他全身上下,见他没有受伤才控制不住走近,将人搂进了自己怀里,“没事就好,下次不要再吓哥哥了,哥哥今天很担心你……”
“哥哥……”
傅青安声音哽咽,他想起哥哥方才周身的血迹,埋首在对方脖颈间,豆大滚烫的眼泪砸下,让傅淮铮一阵颤栗。
“咳咳……”
两声战术性的咳嗽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温情,傅青安从傅淮铮怀里出来。
李信信步走过来,此时房间里已经没有了旁人,他点了点还抱着傅青安的小孩,“傅大人,你看这孩子,他不肯跟我们走,这可怎么办?”
“要不……”他犹豫了下,“您先把这小孩带回府上,等我们查清孩子的身份,再来接他,您看这样行吗?”
“青安,你觉得如何?”
一个小孩而已,带回家照顾几日不是问题。
“你……”青安蹲下身来,捏了捏小孩的脸,“小屁孩,你就这么想跟我回家?可以,但是我们说好了,到我家里不许哭,也不许顽皮,不然我就把你送给这位李大人。”
“知道了吗?”他认真道。
小男孩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
行吧,傅青安一个使力将他抱起,下一瞬人就被傅淮铮接到自己怀里,“走吧。李大人,我们告辞了。”
“告……需不需要我让人送送你们?”
李信看着这分外和谐的“一家三口”,不由摸了摸鼻子忍住了到嘴的调侃。
傅淮铮刚想拒绝,又看向外头漆黑的夜色,“那麻烦李大人,现在天太黑了,到底不太方便。”
“行,小葛过来……”
此时已经过了子夜,街道上灯会的热闹已经消失不见,寒风呼啸着穿梭于空无一人的街巷之间,带来阵阵刺骨的寒意。
街道两旁的房屋门窗紧闭,只有一盏盏灯笼随风摇曳,发出微弱的光芒,给这夜色增添了一丝生气。
加上傅淮铮怀中的儿童,一行四人走在一起,傅青安看着旁边屋檐上挂着的灯笼,忽然道:“哥哥,那两盏灯笼……”
“当时找你太着急,一时就丢在了那里,现在要么被人踩坏,要么被人捡走了。”
“好吧……”
傅青安有些失落,那盏灯王、还有那盏像幽雪的灯笼,他都很喜欢,还没来得及带回家给周叔看看就没有了……
都怪那些坏蛋!
寒风愈发凛冽,耳边传来打更人的声音,傅淮铮几人的脚步更快了,一到府门口,周叔立马迎上来,“少爷你总算回来了,我都快担心死了!”
傅淮铮这才知道,周叔一个时辰前见他们还没有回来就已心生疑虑,让张勇、张武兄弟出去寻了,那两人现在还没回府,他在府上等得着急要死。
还好,总算安全回来了!
只是看着傅淮铮脸上的血迹,就知道他们肯定是遇上事了。
“少爷,身上可有伤?我这马上去找大夫……”
“不用,都是旁人的血。”
一通解释之后,周叔总算了解了一个大概,小葛也在傅宅留宿了一夜。
足够惊险刺激的一夜,到此总算划上句点,好在有惊无险。
……
接下来的几天,傅淮铮都把傅青安拘在了府上,家里又多了一人,那个小孩,小男孩。对,如今傅淮铮已经确认了小孩的性别。
青安跟他很是投缘,两人做什么都待在一起。小孩还总喜欢学青安,青安看书,他也打开书本一本正经地看;青安用膳,吃什么他也跟着要吃,一大一小的动作越来越相像。青安带着他一起去看幽雪,只是幽雪这几日十分活泼,都看不见身影。
晚上,傅淮铮和傅青安照例睡在一起。房间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掀开身上的被子爬下榻,墩墩墩地跑向床边,还想着爬上床去,只是手短脚也短,努力了半天也没翻上去,最后气急,握着小拳头砰砰砸了两下床沿。
傅淮铮被这动静吵醒,傅青安也睁开朦胧的睡眼,小孩见吵醒了两人,有些怯怯地后退了两步,只是下一秒又冲过来抓住傅青安的袖子,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傅青安被看得心软,“哥哥,要不让他上来跟我们一起睡吧?”
小孩听见他的话,眼睛瞬间亮了,重重点头。
小年夜抱他回来的那天晚上,小孩也抱着傅青安不肯撒手,最后还是傅淮铮坚持,把他抱在了房间的榻上安置,只是他半夜一睡醒,就会跑来床边往傅青安怀里爬。
傅淮铮不应声,果断下床,不顾小孩的挣扎,将人抱到了榻上,他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床榻,低声道:“你的青安哥哥,是我的,弟弟,知道了吗?”
自从抱回这个小孩,青安这几天都不黏他了。
“不,不是……”
小孩瘪了瘪嘴,缓缓憋出两个字,眼神要哭不哭。
傅淮铮有些惊讶,“原来你会说话?”
“那你叫什么?家在哪儿?阿爹阿娘呢?”
小孩摇了摇头,“元元,我是元元……”
小孩翻来覆去的一句话,再问他,他就只摇头,傅淮铮无奈叹了口气,看来只能等衙门那边找出元元的身份。
“那元元乖一点,我知道你喜欢青安哥哥,但是晚上乖乖睡觉,明天再让哥哥陪你玩,好吗?”
“要听话,你忘了那天晚上青安哥哥跟你说的了?不准顽皮。好了,睡觉。”
傅淮铮耐心地诱哄着,语气温柔又无奈,跟他往日的模样很是不同。
傅青安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床,傅淮铮一回头就对上了他的视线,傅青安疾步走进傅淮铮跟前,抱着他的手臂蹭了蹭,“哥哥……”
“怎么了?”
傅青安摇了摇头,并不说话,他只是想叫哥哥而已。
一夜好眠。
翌日,傅淮铮收到了来自瞿子明的书信,意外的得知了一个消息,“子明兄竟然要成亲了?”
瞿子明比他小了一岁,但早有婚约,之所以这么晚还没有成亲,是因为之前女方的长辈去世,需要守三年孝,才一直拖到现在。
信上瞿子明说,女方守孝期在几月前就到了,但是他的祖母身体不太乐观,如果再次撞上的话,成亲之日恐怕遥遥无期,家中一致决定,让他在这几月里把婚事给办了。
瞿子明本就心仪未婚妻,出于各方考量,自然欣然答应,只是在信中可惜傅淮铮没办法参加他的婚事。
傅淮铮也有些可惜,想着该置办几件隆重贺礼,以作瞿子明的新婚之礼,等他到上京的时候再送给他。
下午,李信带着两个女客上门,两人差不多年纪,俱都妆容精致,衣衫华贵,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仆从。
“傅大人,之前那个小孩的身份我们查到了,是靖边侯府的小公子!这两位一位是他的母亲,一位是他的婶母,还请傅大人把人带出来,让两位夫人认一认。”
“靖边侯府?”果然富贵之家。
“两位夫人稍等,小公子在府上吃睡安好,我这就让人将他们带过来,张新——”
“傅大人,妾身之前李大人说起,当日是傅大人发现贼窝,以身涉险,救出了十几个孩童,其中包括我的元元,妾身,妾身无以为报……”元元的生母张氏容色焦急,声音哽咽,旁边女子不停拍着她的手安抚她。
她说完,两人一起向傅淮铮深深施了一礼。
“夫人折煞,当时的情况无论是谁见了都会挺身而出,何况在下还是朝廷命官,这是我应当做的。”
侧院出口,傅青安抱着元元施施然而来。
还没等到近前,元元一见两人就挣扎着要从傅青安怀中下来,这还是第一次。傅青安蹲下身把元元放下,元元就扑通扑通地向张氏跑过来,张氏忙伸手把他揽进怀里,眼泪再也止不住。
婶母齐氏只好拿着帕子为她擦拭,“傅大人见笑,自元元那晚走丢,我这嫂子好几日食不下咽,以泪洗面,心中忧愁焦虑,直到上午李大人上门告知消息才好一些。”
“为人母者心忧孩子,本就是人之常情。”
那厢张氏抱着元元还在哭泣,半晌才止住眼泪,站起身来又是深深一礼,“多谢傅大人相救元元,也多谢傅大人这几日费心照料,安福——”
身后一个仆从走上前来,他手中捧着一个系着红绸的方正木箱,身后还跟着两人,同样手捧礼物。
“傅大人对元元有救命之恩,我做母亲的准备了薄利相送,还请傅大人一定收下。”
傅淮铮再三推辞不过,又有李信在旁挤眉弄眼,最终礼物让周叔接了过去。
临走之际,元元恋恋不舍,到了府门口还跑回来抱了傅青安一下,直到傅青安哄他说日后带他去玩儿,元元才奔向母亲的怀抱,被带着一起离开。
靖边侯府的人走了,李信却还留在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