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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同塌而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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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程牧霜刚躺下要歇息,就听得小窗子外,传来轻弱的叩门声。
有点惫懒,不愿动弹,便不搭理。
那声音更急,节奏加快了起来。
她没法子,只得又披衣起身,刚把窗推开了,那小小身影却把门一压,滚进来。
江棠落在地上,一身白裳,四肢着地,把脸抬了,朝她一笑。
“你这小子!”
程牧霜板着脸要斥他,江棠连连摇头,指着门外,悄声说,“......宝,宝......书......在!”
才不过半天,他说话便大有长进,虽然不连贯,但至少会些简单的句子。
程牧霜心里高兴,又带着气,还怕他趴在地上着了凉,只得将他从地上捞起来,丢在贵妃椅上。
“你也知道宝书睡在侧屋......还一路从房间跑来?她要是骂你,我也护不住.......况且夜深露重的,跌了跤,又摔着哪里怎么好......”
面对这个自己捡来的义弟,她就变得像老妈子一样,话多。
一方不爱说话,另一方如果不聒噪些,待在一块就像默哀似的,也不热闹。
程涉认了他做义子,只是仪式性地上祠堂拜过祖宗,给底下的几个大掌柜发了通告,便算低调完事。
府里人对突然多了个小少爷,也适应地十分快。特别是宝书,改口改得一点儿也不别扭,总是“糖少爷、糖少爷”,叫得起劲,程牧霜劝了几回,也就作罢。
不过,他是有自个屋子的,跑她这儿来作甚?
江棠开始顽皮了,甫一碰着长塌,便划拉着腿,立马滑下地去,撒开脚丫子就要往二小姐的内屋跑。
……他想爬到她的床上去。
程牧霜扯住他的后衣襟,将他扯到身侧,拿腿夹着,不让他乱动。
“姐姐的闺房,也是你能随便进的?怎么,长大了后,立志做个浪荡子......专碎姑娘的心?”
她在他脑门一弹——这动作成为习惯了,想改都改不过来。
然后拿住他头上的纱布,稍稍拉开一点,看痊愈的情况。
挺好的......或许再过半月,就能拆了透透气。
“这样的人啊.......我们家里头有一个了,你也不能步他后尘。净挑着坏的学,我可要打你屁股了!”
程牧雪并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又在诽谤他,倒是江棠听了,一乐。
“屁股,屁股。”
他重复着程牧霜说的话,把手在自己的小臀上拍着。
果然,他把她逗笑了。
“姐姐,美。”
江棠将手抬起来,食指伸着,程牧霜转过头,就正好戳在脸上。
“梨涡!”
他炫耀着自己学来的新词。
程牧霜把眼一翻。
“......倒是有些风流的潜质......你这般油嘴滑舌的,若是能正常说着话,还不得把整个梁城的姑娘都祸害了去?”
江棠在她□□,歪歪斜斜地站着,十分享受,手肘靠在她的大腿上,撑着下巴,狼似的眼眸闪闪发亮。
或许是夜间,较白日放松,程牧霜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想着与他温存,便将他拥住,抱小娃娃一样,又放开,又抱住,鼻尖都是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奶香。
“那......为了梁城的小女娃将来的福祉,小棠永远呆在姐姐身侧,不分开,成不成?”
怀抱里的小脑袋耸动。
“嗯......成。”
他真挚地回答。
程牧霜把单边的柳眉一挑,拿下巴研磨着他的头顶,失笑。
“小棠真是没出息......姐姐说着玩的。”
他既已跑来了,又不能赶他回去,程牧霜有些头疼。
如果把宝书叫醒,她也不忍心。事情闹大了,府里鸡飞狗跳,犯不着。
才思考着出了会神,江棠就瞅准了机会,从她环抱中脱身出来,朝珠帘冲去,大概三个呼吸之后,就听得重物落在床铺上,翻滚的沉闷动响。
窝在姐姐的怀里虽好,但他可不能忘了所来目的为何!
省得她再赶自己,江棠干脆死乞白赖起来,就是撒爬打滚,也想和姐姐一起睡!
里屋传来他闷在被子里,吸吸的细碎笑声。
她的味道啊......全世界都是她的香气!
程牧霜倒是不知道江棠的小脑袋瓜子里正想着什么——她要是能知道,早一脚将他踹出门去。思忖着有些累了,也不折腾,先将就一晚罢。
她进了里屋,把外衣脱下,爬到床上,还不经意把江棠的手压了,小男娃“啊”地一声,滚进里侧,被褥下冒出毛扎扎的脑袋。
程牧霜小声嘀咕。
“......要睡就睡,莫吵吵了.......下不为例!你十岁了,再过几年也不算小.......也是我不跟你计较,明夜你要是再来,我就在窗下放捕兽夹了!”
她的威胁,江棠是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缩进她怀里,轻轻念着她的名字,助眠。
“......姐姐......牧霜......程牧霜......姐姐......”
程牧霜看着他恬静的小脸,忽然也不拘谨了,长手一揽,把他像大枕头那样抱着。
小的时候,缺乏安全感,她便习惯抱着东西入睡......那时候,娘亲还在世......她什么也不拘多想。
略微大了些,便觉得这般习惯过于孩子气,硬生生逼着自己改过来。
......头几日,彻夜失眠的难受,一直到现在,还记得。
感受着身下人儿绵长的呼吸,她的心缓慢地沉了下去。
同一时间的早些时候,云瑟月去了客房,听下人说,上头给过话了,让她回大少的屋子里住着。她虽不知是谁的吩咐,想着程牧雪也不回来,睡哪儿倒是无所谓。
忙了一天下来,掌灯时分,才稍微有点喘息的机会。
她是少奶奶,原是不必操劳,但是......若不争着赶着做点事,总害怕,不仅仅是那天边的夫君,这府里上下的人,都要将她忘记了去。
程家人也不是什么虎狼之辈,大家都待她极好......但也是这般好,让她无地自容。
心底若是无望.......何时,能到头呢?
云瑟月坐在铜镜前,怔怔地看着镜中自己缥缈的容颜。
她出身云氏,也是商贾之家,虽然比不上程姓家大业大,但在家中,何尝不是娘亲的掌上明珠。
新婚那夜,匆匆一瞥,他甚至是否......记得住自己的模样?
......
这样叹着,她微微低下头,脖颈和肩背上的削瘦线条连成一片,十分优美。
抬手将脖颈上的细珍珠链子解了,放在梳妆台上。
取金簪,散发,梳着,然后将外衣解了,身上只余一件薄纱,隐秘的肉色若隐若现。
她虽为人妇,平日里装扮以保守为主,以期不落程家少奶奶的本分,身子,却依旧是少女那样年轻有活力。
自小便不习惯有丫头服侍,误人清净,能亲为的,都懒得假借人手。
只当今日和往常的每一日都无分别,云瑟月将身上的累赘褪了干净,才进里屋去准备歇息。
猛然见床榻上晃着一个银白的身影,惊得她低叫一声,手里的烛台一晃,几点烛泪落在细嫩的藕臂上,火光一颤,到底还是端稳了。
“你......你是何人?”
那身影赖洋洋的,似乎是有些被耽扰了清梦的不悦。
银白色的长发泻了一床,锦缎罗扇似的展着,他支起身子,睁开轻佻的眉眼看她。
“久等你不来,我都睡着了。”
程牧雪掩住唇,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云瑟月僵在原地,魂神都要出窍了,喉中哑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程牧雪见她没动静,下了地,鞋也不穿,慢吞吞地走至她身前,瞧见了什么,把烛台接了,放在窗棂上,将她细瘦的手腕掰过来一看。
烛泪凝在肌肤上,鱼鳞似的。
他随手扣了,竟然一低头,对着那点点红印舔去,舌尖微微一卷。
云瑟月胸腔内小鹿乱撞,条件反射地一抽手,将手臂背在身后。
霜儿......所说的礼物.......是这个?
“我帮你拿沫子去去炎,明日再上些脂膏.......你不领情罢了。”
程牧雪皱了皱眉头,回到床上。
一时间进退不得。
他睡在里头,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什么,身侧正好还能容下一人。
见他不管自己,云瑟月鼓足了勇气,悄悄靠近那床边,坐在床沿,拢了拢自己的衣襟。
今晚......
她张了张唇。
忽然意识到,自己没办法开口,竟然有很大的原因,是不知道该如何唤他!
几年来,一直都只是,在第三者面前,叫他......
“大少爷。”
无功无过。
她的声音很低。
“嗯?”
那人的回应有些不耐烦。
“大少爷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她欲说些什么,却被他淡淡地打断了。
“我来是有事要找你商量。今日晚了,先睡吧,明日再说。”
声音哑哑的,带着掩不住的倦意,让人听了,骨子发痒。
云瑟月抬头一看,程牧霜塞过来的春宫图四条屏风撞入眼帘,心下就是一跳。
正打算脱靴,那人又开口了。
“我不喜与人同塌而眠,你若是不介意......去外头吧。”
寂静里,云瑟月无声地一笑,很仓促,像是条件反射地,欲掩饰什么,又想起,此处黑暗里,无人在意她脸色,所以收了。
默默地,抱了被褥去外头。
一夜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