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沐》四夕凉

2、二

　　可惜，好景不长，在她十岁那年，宫里的牡丹染上了一层极为妖冶的红，那是血的颜色。
　　齐寒沐带怀抱着瑟瑟发抖的炊云，远离了这个她从小生活的乐园。离开时，皇宫里的血腥残酷一点点消失在了炊云小小的眼眸里。
　　皇后失势，杨贵妃成为新皇后。齐寒沐杀了许多被杨贵妃派来的人，自然知道，权势正盛的杨贵妃家属，已把持了半个朝政。
　　这是权势斗争，皇后不死，也得死。
　　紧接着，太子被废，发配远疆。半路，遇刺而亡。
　　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尊贵的小公主，一时之间，只剩下了齐寒沐。

　　世人都知，青凰公主在这次宫廷政变中消失。只有皇后与皇上知道，被残酷现实左右的他们，早早就将安全与自由配给了他们最爱的幺女。
　　齐寒沐还记得，皇后坐在凤仪殿，安静而高贵地等待着欲来风雨。
　　她最后只看了青凰公主一眼，说了句，
　　本宫和皇上安排你保护云儿，等的就是今日。
　　寒沐啊，云儿，今后就拜托你了。
　　说完，她张开了殿门，只停留片刻，就决绝地一步步走下了台阶，带着死亡的冷寂，消失在了那一片血色之中。
　　彼时，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不知母后走向是死亡的炊云，在那次泪流满面。
　　后来，她被寒沐抱着，遇见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一批又一批来杀她的人。
　　浑浑噩噩间，她感到寒沐如同变成了地狱魔鬼，用他腰间常配的那把刀，杀死了他们遇见的所有障碍。寒沐怎么会杀人呢？那把刀她还玩过，她一直以为那只是寒沐的装饰品而已。

　　后来，易炊云昏迷了。再后来，她失忆了。
　　齐寒沐心想，失忆了也好，他视若明珠的云儿，不该承受那些残忍的痛苦与仇恨。
　　于是，当她醒来时，他们又回到了初次见面的场景。不过这次，易炊云不再是一个话也说不清的四岁奶娃娃。
　　安顿好云儿后，他又折身回了一趟皇宫，取回了他积攒了二十三年的积蓄。这些，足够云儿生活。
　　他又给了炊云四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她曾有的尊贵和荣宠，他一点也不吝惜地照旧给她。不过与在皇宫里不同，他让她凭着自己喜欢，在民间成为一朵肆意潇洒的云。
　　与恶霸打架了，回了家的她浑身是伤龇牙咧嘴的模样，让他忍俊不禁又寒芒微闪。
　　据说，后来那个恶霸落得个抄家的下场。
　　羡慕哪家达官贵人的宴会了，齐寒沐满目心疼。他可是全天下最尊贵的青凰公主，这些宴会本来在她面前不值一提。于是他带着她凭伪装逛遍了整个宴会。
　　几乎她的每个愿望，寒沐都能实现。十四岁那年的上元节，她忽然又想要一个愿望。

　　玉壶光转，鱼龙舞。绚烂的烟花，与似虹的灯海，只有他们两个人。
　　“寒沐。”
　　“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说你不是我的亲人，那你是我的谁？”
　　二十七岁的齐寒沐看着这个美丽的少女，她明亮的眼眸在灯光的照耀下如琉璃般美好，看得齐寒沐心口一紧，莫名的情愫腾升到四肢百骸，一点点蔓延开来。
　　眼前的姑娘，在他眼中一点点变化，从两岁，长成了十四岁。而他，也由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变成了一个二十七岁的青年。这十二年的光景，他的生命里只有她。
　　他是她的暗卫。他在心底默默回答。可是尘封的记忆不便再提起。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齐寒沐忽然弯下腰，带着颤抖与小心，任由心底的情愫蔓长，支撑着他主动靠近炊云。
　　“可以吗？”齐寒沐小心而探究地侧头低声询问。
　　易炊云呆了呆，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一个吻，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齐寒沐如同得了糖的孩子，愉悦感充满了全身。
　　忽然，一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拉着他靠近。齐寒沐全身震悚，难以置信地看着相对的明眸。
　　柔软的唇，带着少女的芳香，抵在他的唇上。
　　他多么希望这一刻可以永恒，可是他并不敢贪求。他只是她的暗卫，而她，什么也不记得。
　　他们这浅浅的吻结束了，而易炊云还是搂着他的脖子，没松手。
　　“我想我是知道这个答案的。”炊云风铃般的声音飘荡在他心里。
　　齐寒沐屏住呼吸，一丝期待腾上，他不知道云儿是怎样想的，可是他很渴望知道。
　　“你，是我的，暗卫。”
　　齐寒沐整个心口都发紧了，所有的喜悦和期待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对视着她的明眸，他忽然感受到一丝不祥的预感。
　　“寒沐，今天上元节，我想你答应满足我一个愿望。”
　　齐寒沐皱起了眉，等待着她的下文，可是又隐约希望她不要说出口。
　　“我想你，帮我杀掉我的仇人。”
　　心，如同冰窖。
　　“云儿，你……想起来了。”沙哑的嗓音，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几个月前想起来的。”她的心口充满了恨意，“我不奢求什么公主身份，只是我母后，我不能让她白死。”
　　“一命抵一命，我甚至放弃了为哥哥报仇，已经很仁慈了，不是么？”她粲然一笑，这个笑，是他此生最不愿看见的。他的云儿，还是要背负上那沉重的仇恨。
　　“寒沐，你会答应我的，对吗？”她少女的声音清柔柔的。
　　寒沐紧了紧拳头，难抵她的期待，终是点了点头。云儿，你要知道，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付出生命，也愿意。
　　不过。
　　“云儿，等你今年冬天的十五岁及笄礼过了，我再去，好吗？”他想看到云儿成人的那一天。
　　易炊云倏然一笑，“好！”
　　齐寒沐没有告诉炊云，杨贵妃，当今的杨皇后，是那权势滔天家族的宫廷底牌，有着重兵把守。要想杀她，很难。要不然，皇上直属的暗卫早就解决了她。
　　可如今，她活得很好。
　　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

　　最后这一年，他开始考虑自己不在以后，云儿今后的生活。
　　当年带着云儿离宫时，皇上从暗卫里调给了他十八个属下，一同负责保卫公主，他们虽不及自己厉害，但也绝对超出常人，也会是最忠诚的。
　　阿杏比云儿稍长，是云儿自小在宫中的贴身侍女，随着那十八个暗卫一同来到云儿身边，有她照料，他也放心的下。
　　他的积蓄虽多，将来也总有花完的一天，好在他经营了一家酒楼，以云儿的聪明才智，让酒楼兴盛下去，也不会太难。
　　云儿还该学点防身术，以防万一。
　　……
　　待到年末，能想到的，他一切都安顿好了，如此，也就放心了。

　　及笄礼那天，他亲手为盛装的云儿插上了那准备已久的檀木簪。他怅然地描摹着铜镜里那姣好的容颜。
　　他的云儿，终于长大成人了。
　　他将心底的那份情意自此深深掩埋，好在，他从未奢求过。
　　他的云儿，将来会有一个好夫君，他希望，她一辈子过得无忧无虑。

　　“寒沐，你马上要走了？”易炊云对着镜里一脸恍惚的齐寒沐问道。话里，有着一丝纠结的恋恋不舍。
　　“嗯。”
　　“先别走。”易炊云反身抱住了他，就像小时候粘着他不放的那个小东西。
　　“你陪我一晚上，再走。”
　　“好。”

　　那晚，庭院中的白梅开得正盛，她在他怀里，坐在庭院中，汲取着温暖。他们看着满院的白梅，在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里，回忆着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