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沐》四夕凉

1、一

　　彼时的她还是一国尊贵的青凰公主，她叫易炊云。
　　当朝皇后生有一儿一女：
　　长子东宫，已年近弱冠；小女儿便是两岁的炊云。
　　炊云出生那日，正值隆冬大雪。她出生不久，边关战事连传捷报，宫中的牡丹开遍各处，娇美的颜色如同天边的霞光，映得整个京城喜洋洋的。
　　人们都来恭贺，说小公主天生祥瑞，必能福照陈朝。皇上十分高兴，待见了这个中年迎来的幺女，发现她不同于一般婴儿，长得粉雕玉琢，格外漂亮，更是龙颜大悦，于是赐给她一个无上尊贵的封号：青凰公主。
　　由此，青凰公主享极荣宠，宫中女眷无人能及。
　　齐寒沐就是在她两岁的时候被指派到她身边担任她的私人暗卫的。
　　齐寒沐在接到任务时，只是微微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没有了波澜。
　　他只记得，他们的主上，那个掌握着天下权力的至尊，对他说，
　　寒沐，
　　我的云儿交给你了，
　　一定要保护好她。
　　十五岁的他虽然还是少年，却已是皇家暗卫中的顶尖高手。
　　世人皆知陈朝的青凰公主地位尊崇，圣上宠爱前无古人，而如今，圣上甚至不惜将皇族用于最为隐秘重要的暗卫军里的顶尖人才派来保护她，可见外人传闻，毫不为过。
　　齐寒沐再未多做思考，他知道，他是历代皇帝直属的暗卫，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鬼，他们只需要忠诚与服从。
　　于是他以他的信仰和生命起誓，领了命。

　　第一次见着两岁的她，他的心底便蓦地生起了一丝柔软。
　　两岁，她还在咿呀学语，甚至连路都站不稳。但她长得特别漂亮，水灵灵的，粉雕玉琢的，在华美娇柔的衣服里，透着一股灵气，一种尊贵。她在全天下人的宠爱里，美好的如同稀世珍宝。
　　他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这个一团小小的东西，太柔软，理应被像明珠一般保护起来。
　　他是暗卫，只需要在暗处保护她就好了。每日照顾她的除了皇后，就是前呼后拥的如云宫人，所以他从来只是远远地看着她。
　　时间太慢了，可是又慢得一晃眼就过去了。他亲眼看着这个小女孩从两岁长到了三岁，从三岁又长到了四岁。他看着她，一点点会吐一些词，一点点学会了走路，看着她笑，纯净的眼眸里满是无忧的笑意，笑到了他的心里，生了根。

　　而四岁那一年，她发现了他。
　　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感觉，有点小惊喜，也有些小期待。
　　她颤巍巍走到他跟前，好奇地盯着他的脸。
　　而他，也愣愣地站在那里，与她大眼瞪小眼。
　　然后，她笑了，笑的纯净如春风，灿烂如桃花。
　　他默默将她稚童时的这个笑，珍藏在了心底。这一藏，就是一世。
　　那时，他年十七。

　　易炊云从此黏上了齐寒沐，可能是齐寒沐周身的善意，可能是察觉到他总是在自己身旁，也可能是觉得他长得比任何一个她见过的叔叔哥哥都好看。她还不知道什么是暗卫，但她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一个四岁的孩子，凭着本能，黏上了这个给她安全感的人。

　　易炊云还说不太清话，但皇后还是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于是，齐寒沐获得了接触易炊云的权利。
　　齐寒沐在听候皇后吩咐时，仍是吃了一惊，而这一次，他的心却久久未能平息。
　　皇后说，寒沐啊，云儿调皮，你可要多担待着些。本宫会给你多添俸禄，万不会辱没了你的身份。
　　她知道，他是陈国最顶尖的暗卫。
　　她还知道，她需要他，去保护自己这个年幼却深处宫廷深渊的爱女。
　　所以她忧虑，这样一个人，会不会心高气傲，不愿为了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屈就自己。
　　暗卫，是腥风血雨中的利刃，而不应是娇软宫院的无名保镖。
　　齐寒沐却生出一丝愧疚。皇后娘娘不知道，这对他而言是天大的恩赐，所以根本不需要再为自己增加俸禄。
　　更何况，他不缺钱，十七年来的俸禄，他支出极少，很多都堆着，并无用处。
　　从此以后，宫人皆知，紫暖殿的小公主便把如云的宫人们挥之门外，唯独喜欢上了一个暗卫。
　　而他，亦充满欢喜的陪她度过秋冬寒暑，陪她赏尽花开花落。

　　五岁，易炊云要齐寒沐帮她洗澡，齐寒沐本来不愿，奈何架不住她的哭闹，只得搓起袖子小心翼翼给她打理干净。
　　六岁，易炊云练字睡着，诗书未背，挨了山羊胡子老先生好一顿臭骂，得了一百页的练字惩罚。
　　这天底下没人敢对易炊云大吼大叫的，除了这个山羊胡子。
　　易炊云找了父皇母后好好告了这老先生一状，结果父皇母后动身劝告无果。
　　易炊云只有灰溜溜回去挨罚。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想不明白一件事：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不听父皇话的人！
　　那晚，她写到了一更天，却也只写了一点点，撑不住，还是睡着了。
　　憧憧烛火，一个身影站立在她小小的身子旁，充满心疼地将她小心翼翼抱入怀里，安置在榻上。然后他坐在了座位上，比着她那歪歪扭扭的自将剩下的任务完成。
　　二日，易炊云回来笑开了花，挽着她的齐寒沐，说：“我就知道寒沐对我最好！你蹲下来！”
　　蹲下身。
　　忽然他的眼里充满了惊讶，难以置信地愣在了原地。
　　“云儿最喜欢寒沐了！”她咯咯的笑声如风铃一样，清脆悦耳，跟着她软糯的小身体飘远了。
　　齐寒沐忽的笑了。脸颊上唇的柔软还久久未去。
　　七岁，八岁……
　　齐寒沐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头疼却一日比一日更甚。这个尊娇的青凰公主啊，真是被众人宠上天了，对着他更是无法无天。
　　他以前怎么会以为云儿是个乖巧的孩子呢，从五岁起，她混世魔王的性格就早已显露山水，都怪他未能明察。

　　炊云就问他了：“那你为什么未能明察呢？”
　　“云儿长得太漂亮了，所以没看出来。”
　　“那现在的我是不是让你很讨厌啊？”
　　“……”齐寒沐无言。
　　易炊云见他不说话，急了：“你怎么不说话呀？难道真的讨厌云儿了？”
　　“嗯”他若有所思点点头，缓缓说道：“你每次都把我新发的俸禄花个一干二净，还总是要我带你出宫去玩，害得我被皇上数落，还有，你为了学缝衣服，却专门把我好好的衣服剪了一个洞，结果让我的衣服带上那么丑的一个补丁，还有……”
　　还有，云儿落泪了。
　　她这回是真伤心了。
　　齐寒沐却没来由勾起了唇，俊美的模样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失魂。
　　“别哭啦。”
　　“你别理我，我就哭了！”她赌气大声说，抽噎着。
　　齐寒沐一把将小小的公主抬在臂弯里，对着她，一字一句：“可是云儿惹的麻烦我都喜欢得紧。”
　　易炊云停止了哭泣，愣愣看向齐寒沐。
　　看进了他的眸里，带着无尽的宠溺和温柔。
　　一缕春风吹进了她懵懵懂懂的心，让她感到迷醉。
　　一切都好好的，他们都以为，日子就会这样无忧无虑的过去。